第155章 番外 我认识姜道沉时,他刚任阎罗不久,我却已经在地府里蹉跎了好几千年。 姜道沉入地府前是仙家道门的一个小童,开悟得早,入尘世历劫时死于救济世人。 那会地府紧缺人手,南斗府司将他提到地府交给我,我忙得上头,只低头扫了眼他,叫人带他到阎罗殿上任了。 真正交心是在某个人间鬼节之后。 那年三界很乱,妖族和魔族的关系水火不容,人界水深火热,地府的亡魂都要塞不下了,奈何桥都险些被踩踏了。他倒是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底下的鬼差,维持好秩序。 又后来,我们私下交流的时间多了,也算是交过心的好友。 人间战火纷争乱得可怕,仙界过半的仙人都下界稳固战局,试图辟出新生来。他受不得人间这般混乱,也自请去了。 战事逐渐稳固,我去寻他时,他向我介绍了他的夫人。 他和他夫人相识于战火纷飞下的一小间慈心堂,两碗浊酒,对着皎洁明月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有了长子。 长子健壮,像他,小小的孩童,舞刀弄剑颇有天赋。 我盯着他夫人怀中抱着的刚满两岁的小娃娃,还是开了口。 海上东方有妖兽作乱,神谕有言,恶果自食。 地府原来顶替他职位的阎罗过劳而亡,判官笔三次预示了他要成为下任阎罗。 凶兽闹得实在厉害,我请他肉身入鬼域,稳住大局。 他看了他夫人,还是点了头。 人间磋磨了这么些年,他骨子里为苍生奉献的执拗竟一点没减。 地府的状况不比人界好多少,除却仙族的魂有南斗府司直接收去外,其余的魂魄都要过鬼门走一遭。 各处都是不同程度的怨鬼,有天大的执念,入不了鬼门的,入阴曹诏狱受罚的,各种队伍从入口处排向九幽界口。 遥遥望去,不知尽头。 他回来后,乱象开始好转,各殿秩序制度分明,手下的鬼差是真心信服他,我也是,就好像有他在,万事万物都能有解法。 妖兽威力远不止于此,三界都为之头疼。 看着灾祸连连的天下,他日夜祈求上神为他们指条生路。或许是诚心实意撼动了上神,神谕天书显示,天命阎罗可救苍生。 预示刚出,我二人都不知其意。 天命阎罗一直存在于地府口口相传的传言中,偶尔提起也只是对阎罗敬业的戏称。 就在我们不知所云的次日,他夫人毫无征兆的诞下了一个婴孩,一声啼哭撼动三界阴灵。 我们推算着,试图劝说自己:这胎儿原是龙凤双胎,诞下姜淮后又过了两年才开始孕育。 这荒诞的谎言根本洗不了脑,反倒是叫我们愈发清醒。 地府阴气深重,不适宜生产,他夫人没撑住,血崩了。最后的仙力都注入给了孩子,希望万世昌盛,她能平安健康长大。 大抵是天意弄人,天书预示这婴孩便是天命阎罗,或许为人母的他夫人一早就有所察觉吧。 他给孩子取名晚,意味着晚到。不知是怪她来的迟了,还是怪她来的太迟了。 后来我才从他的笔记里知道,晚,在人间也有日落时候的意思。 日落会有绚丽的晚霞,虽稍纵即逝,可那也预示着第二日会是个晴天。 孩子出生不久,他的长子不幸去了。 那之后他更忙碌,好在小姜淮在术法上天赋极高,生长得也好,小小的孩子保护姜晚不在话下。 更令人意外的,是还只是婴孩的小姜晚,她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她天命阎罗的神能。 镇御鬼魂,震慑妖魔…… 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能撼动九幽乃至人界的波动。 我当然也尝试过抱着她,利用她去对抗洲岷,像神谕里说的那样。 没有下文。 我们曾庆幸过,现在想来,或许是方式不对,因为天命阎罗的传言是真的,神谕也是真的。 天命阎罗可救苍生,如何救? 日子一天天挨过,小姜晚长成了小姑娘,姜道沉为了参透天机不敢耽搁,日日夜夜都在劳碌,带孩子的任务一直都落在姜淮身上。 我路过时也会去瞧几眼,地府里没养过小孩,把小孩养得没一点血色,白得吓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来受苦的,浑身上下一副病态,瘦得小胳膊还没树干粗。 偶有一次她调皮捣蛋受了伤,胳膊划开条口子,血淋淋地从鬼门口跑到阎罗殿去找姜淮哭。 我和姜道沉都吓坏了,不止是被那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吓到,还有那拖拽了一地的血线上开出的花骨朵,和踩到血线登时消化了的游鬼的执念怨气…… 我们心中有同样一股不好的念头,我望向姜道沉,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是要死的,生而注定了,要为救天下苍生而死。 虽然历届阎罗鬼帝都因此志而死,虽死后魂散三界,无以转圜再生的余地,可那些都是他们自愿的,心中大志所向,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他们甘愿背起守卫三界苍生的使命。 我们心中明白,她是被选中的,是无法抵抗命运,无法偏离道路的…… 姜道沉那夜抱着酒坛和他夫人的牌位和我坐在阎罗殿,枯坐了许久。 阎罗殿是看不到星辰日月的,晨光何时铺撒大地,落日又是何时归沉山谷,霞光与朝日在此处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有空洞,黑暗,没有回声的大殿和永不熄灭的寒烛。 他不想她过上这样的日子。 他也梦想过生个女孩,纵使天下还未安宁,但他也会倾尽一切给她快乐。他每日勤勉劳碌就是为了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 他说,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去求神就好了。 他说,如果,他能代替妻儿子女受苦就好了。 他自责,是他害了夫人,害了长子,害了姜淮,害了姜晚。 我不知该如何劝慰。 入地府我前孑然一身,时至今日依旧孑然一身,我的七魄零零散散,一颗心千疮百孔。 我能安慰他什么呢,什么也做不得。于是我也没喝酒,抱着酒坛陪他枯坐了许久。 坐到大道外叮叮当当地锁链声响起,我们又该忙活了。 我们这样反复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到了些门道。比如姜晚久不能愈的伤,比如姜晚暂时无法控制的神力,比如如何解决那只凶兽。 海上东方的那只凶兽到现在还没解决的好法子,为此三界暂时放下过往矛盾,一直对外。 我和姜道沉翻了许多古书史册,漫漫长史以来,只出过三位天命阎罗。 第一位和冥王一同在九幽之地开辟了鬼域,骨架起奈河桥,血引忘川之源。第二位在魔界初成时为诛群魔而死,第三位……就是姜晚。 我们用古书上的术法将姜晚的神力加以封印,初时很艰难,术法在她身上几乎无效。 我犹豫着问他,会不会和那只凶兽有关。 这猜测有很久了,他心里也想过的,我只是不敢问出口。 他没当下做出反应,只是第二日大步流星地闯进来,撞翻了我垒起来的书堆,大笑着说他有法子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说他发现,姜晚的神力能压制那只凶兽,把她的血撒向凶兽可让它畏惧退避。 我一时沉默,这意味着,姜晚真是神为制衡凶兽而生的,何来的两全其美呢? 他又说,奈河是从前的天命阎罗身骨所化,可作囚牢,只要将凶兽引到奈河之下,再加以封印,即可救了苍生,又不必牺牲姜晚。 这……真是个法子! 我同他一块高兴,一块想法子。 可凶兽如何引来呢? 这法子又如何呈给三界高位呢? 我废了好大的力,卖了脸面尊严游说着才见到了相关事宜的二把手,对方一听这法子有些迟疑地往上头报。 三界对地府都有不满,这些事我从接任初就知晓。 那时觉得无妨,我守我的地府阴司,他们做他们的高位,互不相干,谁也不必瞧着谁,或是假意恭维什么。 回信来得很快,通篇都是戏谑不屑,末了却说可以一试。 罢了,为了小姜晚,这些都能忍下。 引凶兽来的事由天界和魔族一起通力合作的,这也是他们后面吵翻,甚至彻底恶化的来源,那都是我不感兴趣的后话了。 凶兽引到九幽口却不肯再往里进了。 天界和魔族在九幽口互相推脱,不肯再往里引,两方掐起来,不眠不休。 姜道沉害怕凶兽察觉不对要退,也怕凶兽搅了九幽,将地府镇压的那些凶魂厉鬼放走。他将姜淮和姜晚推给我,一人只身去引。 姜道沉将凶兽引到了鬼域,眼瞧就要到奈河桥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原先预想地将它封印入奈河的想法又些过于简单,凶兽在奈河桥上左右跳跃,就是不肯上套。 不知是不是磁场相冲了,姜晚体内的神力流窜地更厉害了,几欲将她撕裂了冲出身体。 我在阎罗殿里稳着她,只闻外头一声轰鸣,百鬼惊呼。 我两耳嗡鸣,心中咯噔。 我知,是他以身引兽,没了。 怀里的小姑娘不安分地扭动,浑身难受,上下抓挠着,带起来一片又一片红疹。我给她不怎么见效的封印上加了一层封印,又交代了姜淮很多话,匆匆赶去奈河桥。 我到时,姜道沉的肉身魂魄都已经消散了,被凶兽的冲力震碎,化成千千万万的尘埃,落在忘川上,随着流水飘向人间各处。 凶兽被成功控在奈河底下,可凶兽的波及却未止消。 凶兽的波及小了,三界都很高兴,对我,对地府的脸色好了一些,也没多少。 凶兽虽未被彻底解决,但也足够三界喘息重整了。 我看着空了主的阎罗殿,视线落到了姜晚身上,虽说心中不忍,可确实也再无它法。 姜淮还未成年,不由分说地挡在了她身前,要替她坐在那个地方。 我没摇头,算默许了。 可实在残忍,不是吗,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孩童,应该无忧无虑长大的。 事情到此还没完,夜里凶兽再次咆哮,整个九幽都晃动起来,姜晚高烧不止,体内的神力窜得更厉害了。 她的命数……怕是如何也改变不了。 我让姜淮去安抚地府不安分的鬼魂,这是他成为令人信服的阎罗的第一步。 我守着姜晚,设了结界,在她身边翻了很久很久的古书,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看上去尚且可行的法子。 姜淮回来得很快,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成熟,也很有能力,威压和震慑力不输他父亲。 我思虑再三,还是和姜淮说了古书上封印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眼睛盯着姜晚,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他很早就猜到了姜晚的不同,只是还不知她和凶兽的联系,同存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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