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竟然头也不回,搞得乔胭也心生好奇了。雾楼道:“我在找潜进来的小虫子。” 乔胭走过去探头看了看, 水面中倒映出来的不是她, 也不是蹲在水缸边的雾楼, 而是山门前的景象。 魔族大军退居结界之外,可连日的灵气乱流如刀风刃已经磨灭了他们的耐心,整个族群都在躁动着,朝着山门的方向眺望。 换成是乔胭, 在那么极端的环境里待上半个月, 火气比他们还大。 这是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雾楼可以看见整个漱冰境内的所有角落。难怪当时远在天山下,都能知道赤渊魔族来了自家门前。 “雾楼, 我说你啊!下次这种方便的好法术能不能早点说?我们在找人, 用这个该节约多少时间啊!”乔胭大声嚷道。旁边的谢隐泽也沉默了。 雾楼的指尖在水面点了点,画面刷的又切换了,跟乔胭前世刷手机一样。这次切换到了一处山脚下, 羊驼在悠然吃草。 “我忘了。”他说。 谢隐泽打量他片刻,笃定道:“你不是忘了, 你是故意不说。” 雾楼:“……” 乔胭:“这我可要说你了,雾楼,你太过分了!” 雾楼自言自语起来:“人老了就是惹人烦了, 在这里待了一千年,从来没人陪我多说说话, 我都不知道, 原来我这么不识好歹,这么讨人厌……” 这絮叨的, 真有点孤寡老人的意思了。乔胭这才想起他只是长得年幼,实际年纪比自己爷爷还大,见他萎靡原地,颇有点伤心的背影,她竟也觉得无措起来。 尴尬地挠了挠脸,乔胭慢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哎呀,别伤心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又见水中场景切换。这回不是天山,也不是山门外,而是一条血色无边无际的长河,河中挣扎着无数蠕动的影子。定睛细看,乔胭后背一麻,差点整个人炸开——这些在血河中沉浮哀嚎痛苦的,竟然是一具具白骨。 “这是什么地方?渗人得慌。” “哦……这是冥河。我死后形成的这方秘境,存在时间太长了,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和很多奇怪的地方连通了。冥河就是其中之一。” 据雾楼所说,冥河万物不浮,但它是从南方离开漱冰境的唯一途径。血河上方无法御剑飞行,只能乘船横渡。若一艘船想要通过这条河抵达彼岸,河中的白骨骷髅就会满怀着对活人的妒忌不断拖曳船身,直到大船侧翻,船上人和他们共同沦落冥河,永不超生才能消停。 看着血河中浮沉的新鲜尸体,显然,正是被留下来的倒霉蛋们。 “这个人。”谢隐泽忽然开口,指着某个无神仰望天穹的白骨,“他身上是梵天宗的服饰。” 雾楼:“哦,之前是有一队人从这里路过了,原来就是你们宗门的弟子?” 乔胭和谢隐泽对视一眼,她追问:“之前是多久之前?你看见他们之中的领头人了吗?有什么特征?” “之前就是之前,两天还是三天我忘记了。领头的是两个年轻人,一青衣带斗笠的女修,还有一个穿白衣的男修,不过也不全是你们宗门的人,还有别的校服,像南边活下来的聚在一处了。”他语气中有种对生命很漠视的态度。不过对秘境之主来说,这些人本就无关紧要。乔胭和谢隐泽是出于莫名的原因得了他的青睐。 乔胭又问了他具体特征,终于确定无误,离开的就是陆云铮和玉疏窈等人。难怪小boss找寻多次,却没有影踪,原来是已经离开了。 谢隐泽冷不丁开口:“那这些被拖下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用普通方式横渡血河的可能性极小,白骨难缠,它们锋利的骨头也能悄无声息将船底凿破。只有一种情况,当它们顺利从船上拖曳了一个活人下来,分食活人的愉悦会短暂转移注意力,令这些东西消停一阵子。 没有人想被拖下去,只有拼了命地往里挤,可地方就那么点大,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谢隐泽看着那些木讷的新鲜浮尸,若有所思道:“总有人会下去的,不论是否自愿。” 雾楼点头:“不错,丢他们下去的就是那位白衣修士,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音未落,乔胭倏然打断:“怎么可能?陆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求证似的,她看向谢隐泽:“他是你同门师兄,你也知道他不会那样做,对吗?” 谢隐泽淡淡道:“我不了解他。但如果是我,我会那样做。没有必要保护所有人的安危,吃力不讨好,只要自己在乎的人能活下来就行。” 乔胭心头有点堵闷,但也知道,他说的正是事实。从漂浮在血海中的浮尸就可以看出来,大都是外人,没几个本宗人士。很难不说这是一种特意的选择。 - 或许是心绪不宁,到了深夜,返魂香又悄无声息侵袭了她的梦境。 她又看见了那个女人。这一次是比雪夜更早一点的时候,她还怀着孕,而场景竟然是重莲殿上。 她爱穿热烈的红衣,在雪夜那次,也披着一件赤红的大氅,所以乔胭总觉得她是个性格很热闹的人,其实不然,每一次见她,那清丽的眉眼间都凝聚着不散的沉郁。 分明怀着孕,却分外清减,连指尖都苍白到透明。 乔胭听屋檐下的侍卫说,这重莲殿现下由九位长老把守,一只小虫子都爬不出去。 “不过,我看乔晏渺倒是经常来?” 乔晏渺就是流泉君,那时他尚未继承掌门位,别人对他也不用尊称。看着从下重天上走来的修长人影,乔胭心下悚然——这该不会就是她父母婚后分居的原因吧? 这老东西心上有人,不是她娘,而是另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而且这女人眉眼间还有几分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听到流泉君唤那女人:“帝姬。” 继续看下去,乔胭又推翻了猜测。 别的不说,她前世那么多偶像剧不是白看的,男女之间有没有情愫,瞒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而对眼前的女人,流泉君态度很怪异。 说是公事公办,又有一丝奇异的关怀(虽然他关怀别人时也面无表情)。说关心呢,又太过冰冷。 流泉君说:“他已经放弃寻找你了。” 女人没有回头,随手折了枝探进殿内的睡莲。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没了我,他还是你的好师弟,你师尊的好徒儿,梵天宗前途无量的第一天才。” 梵天宗的第一天才,乔胭只知道谢隐泽一个。原来二十年前这一辈人里,也有一个。她不禁想问梵天宗,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个天才是朕不知道的? 而且这一个更了不得,还是流泉君的师弟!只是不知道这二十年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位陌生师叔? “你别这么说。”流泉君静了静,说道,“你这样看待他,他会难过。” 帝姬摘了片花瓣,轻轻吹散了。 “他这个人有心吗?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难过。” 乔胭从梦中醒来前,还能听见她的叹息。 月辉倾进窗内,满地如水银光,她脸颊上印着红痕,是练着琴不小心睡着了,还流了口水。 完了,又要被谢隐泽阴阳怪气了。 自从谢隐泽当了她古琴老师,三天两头辣评她的琴技,一会儿“嘲哳之声有辱风雅”一会儿“叫头牛来在琴上乱踩一通,都比你弹得好听”,让乔胭非常羞恼,但还要点头哈腰地说:“谢老师讲得对啊,谢老师教得好。” 但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服气!偷偷在心里乱骂一通。 结果一抬头,谢隐泽也在睡觉。 乔胭离了座位,在谢隐泽旁边蹲了下来。她轻软的半透明裙裾像皎洁的流云铺开,好整以暇地托着腮,打算迎接他醒来那一刻的窘迫。 ——天天教训我,你还不是在偷懒。 说来也奇怪,谢隐泽是个很警惕的人,以往乔胭离他三米开外他就醒了,哪怕他正在睡觉。可今日,她都蹲在他旁边看他了,谢隐泽还是没醒。 都说月下观人好过灯下看人,这么一看,这小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总之,很对得起原著的描述。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子很挺,嘴唇是淡淡的红色。五官非常精致,精致到近乎女气的漂亮,可轮廓的硬朗又中和了这种阴柔,呈现人群中令人瞩目的俊美。 若不是……乔胭情不自禁地想,若不是他的身世之故,少年天骄,容貌脱俗,性情坚毅,无论哪一个都是会叫仙门女修趋之若鹜的优点。 乔胭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还是没醒。这下她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 谢隐泽睡着,兰花童子睡着,连糯米糍这种不需要吃喝睡眠的玉俑都睡着。她提着裙子跑过了半个院子,到了雾楼的房间前,一脚踹开,惊了。 麒麟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床边坐着个发光的白色影子,正用纤细的手指为他疏理头发。 一片柔软的樱花花瓣从窗外飘进来,先是落在她肩头,又打着旋儿,轻轻飘到脚下。 乔胭吞了口唾沫,在修真界这么多年,妖怪魔族见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见鬼……虽然害怕,但雾楼可是救过她和小谢一命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啊。 从墙角拿了把扫帚,乔胭冲进房间,还没来得及使出她那蹩脚的两三下,一阵伴随花雨的风吹,白色的影子化为一阵薄雾消散了。 雾楼睁开眼时,正看见她拿着扫帚,四面环视的警惕模样。 他倏地坐起来,颇有些受惊地拿被子捂住了胸口:“我、我虽然模样年轻,但已经是个死了上千年的死人了,人鬼情未了,这样不好吧?” 乔胭:“不是,我……” 雾楼:“我是成了亲的人!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 乔胭:“你听我说……” 雾楼:“你也有阿泽!你有夫,我有妻,怎么能做出这种罔顾道德的事?” 乔胭忍无可忍,一扫帚给他敲晕了。 - 第二天早晨,刚踏进院子,谢隐泽就被她拉住了,乔胭一脸认真地说:“我昨晚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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