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若木不想跪皇帝,也不想谢恩,被压着跪了下来,便悄悄打开袋子数麦子玩。一打开才发现,说好的一袋麦子,倒有一大半都是空壳和碎石子。 路两边的百姓还在乖觉地叩拜谢恩,佟若木遥遥望着皇帝的车架,只见那白胖的男人高高坐在上头,眼睛懒洋洋地嘘着,嘴上挂了半个笑,敷衍地朝下头挥了挥手。 佟若木啪地一声把手里的麦子砸在了路中间,惊得当头的马高扬起蹄子,嘶鸣不已。 官兵还没反应过来,佟若木已站直了身子,大吼道:“跪个屁,都站起来!皇帝发的不是麦子,是石子。” 种地的百姓,哪个又知道皇帝究竟是做什么的,他们跪的都是这袋粮食。一听佟若木的话,一看那路中间散了一地的石头渣滓和空麦壳子,便纷纷拆开自己的袋子看,果不其然,都抓不出来一把能吃的。 顿时群情激奋,才反应过来的官兵根本没来得及压住,人一群一群地站了起来,吵着要皇帝换了真粮食来。 皇帝在车上吓了一大跳,说来他也有些冤枉,做皇帝嘛,要做善事要好名声,一句话吩咐下去就是,他哪有空检查下头人领到的究竟是麦子还是石子? 左右只要这些事不传到皇帝和御史的耳朵里,发什么都不管他的事,史书上照样写他爱民如子。 佟若木到了地府以后学了认字读书,才知道后来有个诗人专门写过一首诗说他这种想成仙想疯了的皇帝。诗里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全天下只要做人的,都耐不过月寒日暖煎人寿,偏偏这些做了皇帝的,吃得太饱,闲得发慌,金山银山不够用,天天想着要做神仙。 这才真是不识青天高,不知黄地厚,不晓得人有人的命,神仙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做皇帝的。 只是佟若木当时并不知道,这皇帝到死也没做成神仙,反而是她这个被皇帝下令砍死的泼妇,诶,就是有这个命,不仅做了神仙,还是阎王,专门索命的大神仙。 队伍乱起来之后,那些当兵的虽然凶狠,却也有所顾忌不敢下狠手,毕竟是当着皇帝的面,还捅破了拿石子充数这回事! 没成想他们倒有个体恤下属的好皇帝,一听来报的人支支吾吾说什么前头有个泼妇贪心不足,带人闹事要更多粮食,当下问也不问,挥手就下令:“如此刁民,就地斩杀!” 得了金口玉言,士兵们顿时底气大增,几刀拨开混乱的人群就朝着佟若木冲去,也顾不上一路砍伤了多少无辜。 佟若木双目充血,眼见着今日是无法善了,她再厉害一个泼妇,也不能从这么些官兵手里逃得性命。索性夺了一把刀,左挥右砍,直朝皇帝御驾冲过去。 她本就强健灵活,发起狠来,一时间竟没叫那些当兵的摁住,直举着刀血赤糊拉地冲到了皇帝不远处。眼见着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女阎王冲到跟前这么近,皇帝吓得手脚都软了,忙不迭地拍着扶手大骂:“来人!来人!斩了!把这泼妇给朕斩了!” 这是佟若木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不知哪个当兵的闯到她背后,一把刀贯穿了她的前胸。她一张嘴就呼噜呼噜冒血,想骂天骂地骂皇帝也骂不出来,干脆死死瞪着不远处吱哇乱叫的皇帝,直到断气也没闭上眼。哪怕她死了,也要瞪得皇帝做上几天噩梦才够本。 进了地府之后,佟若木原也只想随便领个种地卖菜的鬼差事,上头有个带兵的却喜欢佟若木,要调她去做阴兵。 佟若木就问:“跟你当差,能让我见着皇帝怎么死的吗?” 鬼将军大笑三声:“绝对叫你给那狗皇帝送终。” 于是佟若木就做了阴兵。鬼将军没有食言,还开了个小小的后门,皇帝临终前一个月,日日睁眼就能看见佟若木胸口插着把刀站在她床前,手里还拎着一袋石子。 皇帝是被生生吓死的,他跟那个道士说了无数遍有个女鬼缠着他,道士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妖魔鬼怪岂敢近身? 佟若木心满意足,真给皇帝送了终,亲手拎鸡仔一般拎着他的魂魄扔进了阎王殿。那时的阎王还是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横眉怒目的,一进去就要人下跪,说话也是本王本王,跟人间的皇帝一个德行。 佟若木交完差就巴不得赶紧离阎王远点,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这阎王不行,得我来当才行。
第51章 番外四 独向枝头春意闹,娇倚东风 罗娇娇是阎王殿外值守录册的小鬼差。 她人如其名,总是笑嘻嘻,娇滴滴,哪怕遇上莫望那等浑人,气得砸笔筒,也一样砸得娇嫩可爱,看她鼓着脸生气,都叫人生不起气来。 阎王头回见她,就打量着啧啧称奇:“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怎么养出来的?真软和得让人想咬上两口。” 娇娇的模样停在了十三岁。在人间,这是女儿家该相看亲事的年纪了。 她还活着的时候,顾相城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放地,码头荒凉,城池萧索,连夜市也没有。就是上半城里头,也多的是不能天天吃饱饭的愁苦人。 娇娇家在上半城,她爹大概算不得什么好人,心眼多手段多,跟县令处得像亲兄弟一般,于是做生意就十分方便。 小娇女对这些事情所知不多,只记得家里从来没像隔壁人家一般因着吃肉穿衣吵闹过,每每出门,她家的车马都是上半城最新最漂亮的。 但娇娇也记得,城里的百姓,甚至府里的下人,见着她们家人,都低着头缩着步子,仿佛很怕的样子。 爹从不跟娇娇说这些,只会说,在这顾相城,我罗家娇娇什么也不用怕。 娇娇有个好爹爹,闺中的小女朋友们都十分羡慕她。 相比之下,娇娇的娘就没那么好。罗娘子与罗员外本是少年夫妻,家中也没什么妾室通房,可娇娇总是隐隐觉得,他们夫妻感情并不好。 主要是罗娘子,她对罗员外总是恭恭敬敬的,挑不出错,也看不出亲密来。 有时罗员外跟她坐在一处说话,娇娇笑嘻嘻地闯进去,仿佛都能觉察出罗娘子大松一口气。罗员外会欢欢喜喜地停下话头,把小女儿抱在膝上,专心致志地陪她说些幼稚无用的闲话。 罗娘子或低下头再不插话,静静喝茶,或就索性找个理由,径直离开。 娇娇是罗员外的独女,他们家再没第二个孩子。娇娇曾听到下人议论,这都是罗员外行事恶毒,遭了无后的天谴。 罗员外心里不知有没有可惜过,但对着娇娇总是一副慈父模样,告诉她说,以后罗家都是娇娇的,爹会给你找个听话能干的赘婿,叫娇娇一辈子不受一点苦。 有爹宠着爱着,罗娇娇习惯了在任何时候都能把娇滴滴的笑脸挂出来。因为什么事都不是大事,都不值当她愁眉苦脸,爹那样聪明厉害,总会解决一切。 就比如说那个在背地里说罗家绝后是遭了天谴的下人,娇娇听到了,脸上仍然是笑嘻嘻的,可她身边跟着的婆子脸一板,先是扣了人打一顿,再去回给罗员外知道。娇娇晚饭时得到消息,那人已被撵出府去,真“断”了后。 她一句话也不用说,一个多余的表情都不用有,罗家娇娇只需要做个万事不愁的小娇娃。 罗家还有族亲,娇娇祖父母俱在,只是罗家很早就分了家,大伯占了祖宅,祖父母由他奉养,老二拿着一笔起家银子利索出了门,另立起门户来。大伯家还住着小三叔一家四口,因为年纪小,又一直做不起来自己的产业,便说跟着祖父母,其实也都是跟着大伯。还有个姑姑,早就出嫁了,走动得不多。 罗娇娇心底里有些可怜大伯,本事不大,却偏偏占了长子名头,老父母要养,小弟弟也要养。一比倒是显得罗娇娇的爹占了便宜,偌大家财,没人来分。 不过罗娇娇也知道,光是拿孝顺祖父母的名义送去大伯家的金银财帛,便够他们全家过上好日子的了。 罗娇娇刚满十一,她的好爹爹就开始四处打听好儿郎了。要找个好赘婿着实不易,出身好本事大的没人愿意上门,可要在贫寒人家里挑出好孩子,也不比富贵门中找个痴情种容易。 倒不是罗员外迂腐瞧不上穷人,若他自己选娘子,便是什么也不怕。可这是给女儿选女婿,总想着是相貌也要,本事也要,脾性也要。殊不知要集齐这三样,哪里是一般人家养得出来的? 这边厢她家挑女婿差点把顾相城翻过来,另一头,大伯家那边却几番上门,支支吾吾说起了过继的事情。 大伯原本不敢,可那小三叔一张巧嘴,劝得祖父母也点头同意。老二家这么些东西,与其找个不知根不知底的赘婿,以后不知要怎样糟蹋,倒不如就在兄弟家找个孩子过继,肥水怎能灌了外人的田?何况都是血亲,以后罗娇娇也有个稳妥的依靠,不比那赘婿叫人放心么。 挑中过继的是老三家的小儿子,比罗娇娇还小三岁。老三别的不行,孩子倒是生得多,屋里正妻妾室丫头的,儿子女儿一串养了七个。 他劝动了老爹老娘,又劝自己那胆小没本事的大哥:“罗娇娇一个黄毛丫头,她管得住什么丈夫?以后赘婿上了门,还不都得听个野男人的,哪里还有我们的事?怕是连爹娘也不得他家奉养了。你侄儿年纪小,却也记得大伯好的,送过去养大了继承家业,以后还不是我们一家人,亲亲热热过日子?” 于是大伯便畏畏缩缩地上了门,几番踌躇,才勉强跟罗员外说清了来意。 罗员外当时就砸了一套杯子。他这个人凶名在外,从不在意外头人说他姓罗的心狠。这些年老三每每在外哭穷,还有人说他当哥哥的不照顾弟弟,没心肝。他索性把送去老大家的钱财礼品都腾出册子,直接叫人上门把老三拖出来,扔到他脸上,就问一句,这个做二哥的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 罗员外恶人做惯了,什么“家丑不外扬”,什么“各退一步”,如此废话他是从来不管的,连先生教给娇娇,他都怕脏了宝贝女儿的耳朵。 当下就在老大的面前砸了杯子,放话道:“他那个狗屁德行,上奉不起父母,下养不了小儿。一把年纪还吃着哥哥家的,喝着老爹娘的。我指望他儿子日后看顾我女儿?怕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老大灰不溜秋地走了。没几日,老三又请动了老爹娘上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坐在罗员外堂屋里哭,说对赘婿有多不放心,哪里找得到好人,非要哭得罗员外答应过继。 罗员外不能赶走亲爹娘,索性抬脚走了,抱着娇娇自在后院里玩,不去搭理前头。 娇娇问她爹:“小七弟不好。他要是真做了我弟弟,我能打他吗?” 罗员外直笑:“他做不了你弟弟。就是这样,你想打便能打。我娇娇有谁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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