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郎中,此事我也不曾听说。” 问了两个人都没结果,魏襄武最后看向了大理寺少卿于若菲。 “于少卿,当初是您将那孟月池的檄文送到陛下眼前的,说你与她有恩也不为过,怎么她来了繁京竟然都未曾与您打个招呼?” 在座众多的女臣之中,于若菲的身份是最高的,魏襄武第一遍说的时候她没吭声。 李御史在一旁笑了:“魏郎中,那孟娘子如今也不过是个白身,她去登了于少卿的门,于少卿也未必见她。” 魏襄武也笑,看看其他几个女子,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孟娘子建功立业,本是好事,偏偏行事所为有伤天和,她不去打扰于少卿,说不定也是自觉有愧。” 说罢,他和李御史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笑。 于若菲还没说话,刚刚说自己无心看热闹的御史卓升清忽然开口: “魏郎中,我可不曾听闻说孟娘子行事有伤天和,您是从何处听的?” 魏襄武看向她,笑了笑,说: “听闻孟娘子是薛大家弟子,我还觉得不对,薛大家也好,卓御史也好,于少卿,那都是谦谦温文,承前人之志正朝堂之风的女中君子,孟娘子擅用诡计……令叛军扑杀相食,这等事举事瞠目闻所未闻,怎能和几位清贵大人是一脉之传?” 张主事没有说话,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于若菲。 她是六年前考上的进士,家里不过是寻常人家,也不是什么女旧臣之后,从前不少人追捧那些女旧臣,觉得她这般的为官女子少了些底蕴,风水轮流转,听着这些对女旧臣之后明晃晃的挑拨和奚落,她心里倒也不觉得快意。 于若菲还是未曾说话。 卓升清也不吭声了。 散值之后,于若菲刚刚坐上回家的马车,就见卓升清也挤了上来。 “听说那孟月池来了繁京之后过得很是自在,在书肆看书的时候直接被陛下派女官给叫了去……我家砚宁之前也在庐陵书院读书,与她算是同窗,不如就让砚宁去寻她,也让她知道……” “让她知道什么?”于若菲抬起头,看向卓升清,“你以为薛重岁手把手教了七年又送去勇毅学宫的人会真不懂那些礼数?” 卓升清眉头皱起: “那她为何还不来见咱们?莫非真要等着咱们的帖子送上门去?” “不来见,自然是不想亲近的意思。”于若菲轻轻叹息了一声,“自柳亚相被贬,梅党坐大,这朝中不想亲近咱们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可是,于少卿,孟月池不一样,她是薛大家的关门弟子,柳亚相是她……” 于若菲有些不耐地摆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你说这些有用么?孟月池的娘说到底是个无爵无禄的寻常妇人,她爹也不过是个县令,陛下让她跟咱们这些女旧臣之后撇清关系,那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陛下?”卓升清瞪大了眼睛,“于、于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月池,陛下要用,可陛下用的孟月池,是在齐州大退叛军的少年英才,是个寻常官宦人家出身的年轻女子,跟咱们女旧臣后人一系并无干系,你可明白?” 卓升清明白了,或者说,她其实一直明白,只是不甘心。 自扶正之乱后她们等了几十年才等到了重回朝堂的机会,正逢女帝在位,她们这些人本该勠力同心承继前人之志,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于大人,陛下是真的要弃我们这些女旧臣之后于不顾么?梅党步步紧逼,我们却连个后继之人都没有,柳亚相在剑州为朝廷秣兵历马,陛下却下旨申饬她妄为,这般下去,我们在朝中还有什么意思?”卓升清声声哀切,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抠着自己所坐的藤垫。 于若菲双目微阖,片刻后才睁开: “卓御史,别去想什么女旧臣之后了,你我在朝为官,第一该想的,就是朝廷,实不相瞒,当日带着那封檄文上朝,我不是因为孟月池孟娘子的身份,而是因她在齐州真的做事。” 卓升清抬头看向她,却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让人停了马车,送了卓升清上自己的车去,于若菲长叹了一口气。 今年年初,正在朝中为叛军之事焦头烂额之时,她收到了自庐陵来的信。 信是薛重岁写的。 在信上,这位也曾在她少年时候捏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老人问她,她每日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是明仁两朝女臣们的辉光,是她们在朝中逼仄为难不得志的当下,还是天下的百姓,她们未曾入朝时的那些宏图大志。 看着那薄薄的信纸,于若菲守着幽幽灯火端坐到了晨曦初现之时。 自柳铉徵被贬谪,朝中的女旧臣之后官位最高的就是她这个大理寺少卿,她每日殚精竭虑、心力交瘁,都不知道前路在何处。 她明白,薛重岁是劝她将“女旧臣”这三个字放下,那时她苦笑为难,这世上许多东西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等到孟月池在齐州的消息传来,她才明白,原来薛重岁的信是在给她的这个幼徒铺路。 一生见惯沉浮的薛重岁,她不想自己心爱的小弟子被党争波及,提前写了信来,让她们这些女旧臣不要为难那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 “马车怎么停下了?” “启禀大人,是宫里给了孟月池孟娘子的赏赐,从宣仁门送了出来,又是好几车的东西。” 陛下还真是毫不掩饰对孟月池的喜爱。 于若菲淡淡一笑。 罢了,她倒要看看这孟月池得了薛重岁的铺路、陛下的扶持,到底能走到哪里去。 在繁京待了快十天的时候,孟月池搬家了,倒不是因为之前那院子住的有什么不好,而是陛下给她赏赐了一个宅子。 四进的宅子,方方正正,有一个极好的花园,位置也好,在靠近皇城的咏恩坊,原来的主人是江左益次子的岳家——原礼部侍郎程式。 如今程家满门流放,这宅邸也被抄没,还留下了几十个官籍奴婢。 名叫绫儿的女官带着孟月池在宅子里略走了走,笑着说: “这宅子从前是秋日赏菊的绝好之地,花匠和花还留着呢,孟娘子正好可以借花办宴。” “我看书看久了,不太喜欢热闹。”孟月池停在一处小坡上的凉亭里,看着池中的水映着繁京的天。 真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看这小娘子迎风而立,衣袂舒展,绫儿笑了笑。 “这些奴婢孟娘子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让她们回去。” 孟月池看向自己身后的刘嬷嬷。 刘嬷嬷点点头。 太好了,这件事不用她操心。 “听说言大人他们不日到京,下次我来这儿就得唤孟娘子一声大人了。” 孟月池连忙侧身:“这些天多谢绫女官提点照顾。” “是孟大人您行事稳妥,陛下几次都夸你,让我们这些女官也学你的行事举重若轻。” 说完,绫儿对孟月池行了个半礼,就带着宫里的一干人离开了。 只留下了两个宫女,是兰姑姑点来帮孟月池管事的,过几日也就回去了。 宅门一关,孟月池长出了一口气。 这些天里对她无尽的试探和“指点”终于告一段落了,见她真的不与女旧臣们牵扯,陛下心里大概也想好了她以后的去处。 “姑娘,一会儿我去定些糕点往左右邻居处送送?” “这些事嬷嬷只管安排。” 孟月池展了展手臂,趁着天光还好,她想去那个凉亭看会儿书。 拿着书走到园子里,孟月池刚坐下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抬头,看见院墙上缓缓升起了一个脑袋。 “孟娘子!咱俩真是缘分注定!又见面了!” 裴文姬单手攀在树上,看看下面的院墙,身子一荡,直接落在了墙上。 “我家就住隔壁,裴宅。嘿嘿,这下我可以跟孟娘子你常来常往了!” 常来常往……孟月池面上平淡无波,心里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裴文姬轻轻巧巧从院墙上跳下来,她从凉亭中走了出来。 “裴娘子,你既然出身裴氏,将门之后,自然也知道我在齐州所做之事都不过是些常见计谋。” “哎呀,孟娘子你别这么说嘛,兵书兵法会背的人多了去了,能如你一般建功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就说在濮州被江左益砍了的仲安寿,那可是熟读兵法,又如何?贪功冒进,就因为那句毕其功于一役,他舍了濮州城出去跟江左益打,还真以为自己是江明雪再世呢。” 见孟月池不说话,裴文姬笑着说: “没事儿,那仲安寿算辈分是我的表侄儿,他人死了,我当表姑的说几句实话也算不得什么。” 裴家,别的不多,亲戚是真不少。 孟月池在心里暗暗记下,又见裴文姬从怀里掏出了些薄薄的册子。 “孟娘子,我来听你说齐州之事也不是只带了耳朵的,这些是我珍藏之物,都是几十年的好宝贝……” 裴文姬脸上笑得贼兮兮的,将册子放在了孟月池的面前。 “相传明宗当公主的时候有一块崇安帝赏赐的茉莉铜牌,执此牌可夜入宫城,后来明宗登基,这茉莉铜牌就成了群臣竞相追逐之物,为了能得明宗青睐,那些男人真是各出奇招,当时之人耳闻不少风月之事,便有了这册子。” 孟月池看着发黄册子上《争牌令》三个字,便知道这册子里大概是什么了。 “别客气别客气,这都是我从我曾叔祖的遗物里翻出来的,他自己都留着呢,可见都是真的。” 实在是盛情难却,孟月池拿起第一册 ,就见上面写着: “裴将军,身高颀长,腰窄背宽腿健,长于弓马,臂力稳壮,易行抱树式。” 下一页,就是“抱树式”的图解。 孟月池将目光移到了裴文姬的脸上。 “别看我呀,后面还有。” 孟月池又翻了一页。 “裴将军身材伟阔,容貌俊秀,仅次于杜郎。” 孟月池的目光顿了顿。 “仅次于杜郎”几个字被人用墨线抹掉了,只是隐约可见。 至于是谁抹掉的,想想这些书以前是谁的,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答案,她没有也罢! “裴娘子。” “孟娘子叫我文姬就好。” “裴娘子,你可是不信鬼神之说?” “倒霉的时候就信,都怪神鬼不保佑,运气好那都是我该得的。” 孟月池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她: “所以您这些年都没梦见过您祖上来揍你么?” 裴文姬愣了下,大笑出声:“孟娘子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啊!哈哈哈哈!你放心,我曾叔祖最喜欢跳脱顽皮的小娘子,不光在家里请了女夫子,还请了武夫子呢,见我这般讲他和明宗的旧事,他只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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