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神尊递出这药的表情实在郑重,蔺无执没忍住,找出了一面镜子去看自己头顶。 看完了,她把药稳稳妥妥地收好。 秦四喜想遍了自己这些日子看得见吃不着的无味之苦,才终于没有笑趴在地上。 一旁的宗衡已经笑到在长生易的肩膀上打滚儿。 弱水沉箫来看她,除了向她回报各处的变化,也是为了能看看折月皆萝的魂魄。 她弄来了一堆能温养魂魄的宝贝,希望能帮着她的皆萝神养魂,秦四喜研究了半天,没发现一个能用的。 抱着那些天材地宝,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戏梦仙都弱水掌事像个想做点儿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 秦四喜见不得这个,皱着脸想了半天,带着她家的宝贝鹅在戏梦仙都好吃好喝 伺候了三天,终于薅下来了一根鹅毛。 她把那根鹅毛插在了养魂木上,又弄了点儿天道猫猫的洗澡水浇在养魂木上,最后,再把她用因果制成的铃铛挂上去,算是给折月皆萝的那一点魂魄提供了养魂之地。 折月皆萝的魂魄毕竟是神魂,就算在万年来散去了不少,被温养了半年就比从前好了许多。 因这事儿,本就已经对秦四喜毕恭毕敬的弱水沉箫比从前更上心了十倍,四时风物变化,偌大九陵界有什么时新的好玩儿的好吃的,她都会第一时间送来随性院,殷勤体贴得让当过两次皇帝的秦四喜都有些受不住了。 鹅倒是很开心,每份东西鹅都用算盘记好了账,里面有一半都是鹅的! 鹅可是被拔了毛呢!鹅拿得理直气壮! 白胖胖的鹅展着翅膀,搅动了一院的花香,折月皆萝的魂魄碎片凝出了一点虚影,看向坐在廊下的神君。 “秦沧海,多谢你为我这般奔波。” 秦四喜摆了摆手: “我和阮弄雪好歹也是星海钓友,还吃过她的鱼,和你也是一夜挚友,这点儿事儿算不得什么。” 折月皆萝魂魄碎片上的因果线绵延向远方,秦四喜看着那些因果线,说: “将整个凡人境从九陵界剥离,此事不成,我怕是无法为你彻底凝魂。” 折月皆萝散魂前的大愿是何等决绝? 此事已经成了因果的一部分。 “我知道的。”折月皆萝缓缓点头,“我心意至此,无回环余地,也不想更改,倒是你,早日回了诸天……” 同样是神,折月皆萝能看出此时秦四喜身上被此界天道压制的痕迹。 “快了快了。”秦四喜咧嘴一笑,“我好歹是个囫囵人,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折月皆萝的虚影看着秦四喜,看了好一会儿。 “你和我不一样。” 这些日子折月皆萝并不是无知无识的,她一边在因果为廓、盛九幽魂力为引的铃铛中温养,另一边,她也知道了此时的九陵界在发生什么。 看了许多,折月皆萝也想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和秦四喜的区别。 “如果我是你,我会站在星台上。”她说。 “嗯,咱俩处事儿不一样。”秦四喜点头,“如果是我要建起戏梦仙都,我得找来很多人跟我一块儿建,建完了,这个城是他们的。” 折月皆萝淡淡地笑了。 “你真的不像个神。” 秦四喜拎着一个凳子坐在了养魂木下,此时已经是秋天了,天道猫猫没来,戏梦仙都秋日的风可以随意吹进这院子里,染红了那些感应时令的树。 天很蓝,很高,秦四喜抬起头看了一眼,从须弥袋里掏出了一碗玉笋冻。 她没有了味觉,嘴巴也不闲着,玉笋冻没什么味道,就是清清凉凉,还会在唇齿间弹动,也能让她吃个乐子。 吃着三块下品灵石能买两碗的玉笋冻,秦四喜问出口的话却像天空一样高远。 “折月神君, 咱们当神,不过都是当着自己想当的神罢了。你出身母系宗族,在飞升之前就是折月一族的保护者,你做了神,自然想要能护了所有人。我呢,我……现在想想,我第一次知道‘神’,是我阿婆告诉我的。” 坐在凳子上的女人舒展了双腿,她穿着一条窄裤,勾勒着她结实的腿肉。 这是她的腿,在凡人境,在诸天神界,在九陵修真界,她靠她的腿走了过来。 “那时候凡人境在发洪水,我阿婆拿起了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她跟我说是河神淘气,她要打河神,让河神回去。” 漫长久远的记忆之中,这是秦四喜关于“神”的最初。 苍老的妇人一手扔石头,一手牵着她,语气坚定,仿佛她的石头真的能打中那个兴风作浪的河神。 “河神会挨揍,我的阿婆用石头砸的很用力,好像一石头下去,所有的苦难就结束了。” 秋风吹动衣角,秦四喜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短袍。 “折月神君,那天我见到了我此生的第一位神。” 折月皆萝默然地看着她。 一缕清风吹过,在秦四喜的身后渐渐有幻影浮现。 是她所说的画面。 滔天洪水,扔石头的凡人老妇拉着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一路往前。 那个“神”是说的谁呢? 是河里并不存在的“河神”? 还是拉着她往前走,找东西填她肚子,会在夜晚抚着她脊背让她睡觉的阿婆? 鹅被幻影吸引,叭嗒叭嗒跑过来,认出了那个小小的秦四喜。 “四喜四喜!你小时候好瘦呀!受不了鹅一翅膀!” 秦四喜摸了摸鹅的脖子:“我小时候再胖也受不了你的一翅膀。” 鹅得意地展了展翅膀,小纸鹅跟着鹅一起得意。 “第二次有人跟我说起神,是一位凡人境的药婆,所谓药婆,就是走街串巷专为后宅女子看病送药的,凡人女子一边要辛苦劳作,一边要繁育子女,生育前后皆有苦痛,偏偏很难请到愿意为她们看诊的大夫,便找这些药婆拿一些做好的药粉。那位药婆辛劳一辈子,还是被人看不起,因为她脸上有块黑斑,总被人叫鬼药婆,其实她名字好听,叫牛迎春。” 罗里吧嗦说了许多,秦四喜吃了一口玉笋冻。 “我那时候背药经,她让我去拜拜药神,她说药神救苦救难,我去拜了药神,不光能少灾少病,背药经也会更快。” 秦四喜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 “那时候捧着我手臂给我上药的人分明是她。” 幻影中,牛迎春的面容清晰可见,她上药的动作很轻。 这些幻影都是折月皆萝从秦四喜的记忆中取出的,在秦四喜的记忆里,牛迎春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 高高在上的泥胎,近在咫尺的关爱。 “那是我第二次遇到神。” 秦四喜说。 折月皆萝觉得有什么越发明晰了。 “第三次,我第三次遇到神,是在下了大雪的山上,我被人下了药,筋脉像是被一根根挑断了一样疼,肚子也疼,疼的我恨不能去死……我把那个给我下药的人拖去了狼窝,往回走的时候,我路过了一个结冰的池塘,我弯腰去看池塘,看见了我的自己。” 松花色的短袍包裹着在九陵界掀起了滔天巨浪的沧海神君,她缩着腰坐在木凳上,笑眯眯的将吃光了玉笋冻的空碗收了起来。 “折月神君,你说我是不是第三次见到了神?” 折月皆萝笑着说: “秦绿柳,你见过的神一定极多。” “对呀。”秦四喜抬手开始掰手指。 “我一开始想要修堤坝,没人愿意信我,我一家一家走,几乎被人当了骗子,偏偏一个谭老太太跟我闲聊知道了我阿婆姓柴,她就笃定了我是我阿婆的孩子,绝不会骗人,让她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婿都跟我一起疏通河道。她和我阿婆,难道不是我的神?” 在凡人境的五百年,秦四喜见过太多太多的“神”,她们不光在她危难时候向她伸出了手,无数次帮她走出绝境,也教会了她开心要笑,难过要哭,喜欢便去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不对的。 神做的一切,也不过如此。 “文柳绿腰,她们一个是藤妖,一个是山鬼,本都是不与人相亲的,因为不想我被人骗,就现身在我面前,告诉我我那个相伴的情郎其实是别有所图。后来,她们又是为我出谋划策,教我、帮我……她们于我,何尝不是神?” “我因为得了绿腰的心,长生不死,被人当做妖邪,又被有心之人算计,一路逃命,有叫何三妹的小姑娘救我,有身为公主的刘丹宁舍了两代皇帝的加封庇护我二十载……在飞升之前,如果有人跟我说起神,我只能想到她们。” 她的话让折月皆萝轻声一叹。 在秦四喜身后的幻影有诸多变幻,鹅都抻着脖子看,看见一个容貌雅丽的女子对秦四喜说:“你在我这里,谁要动你,便先除了我。” 鹅歪了下脑袋。 这个女子怎么有些眼熟呀。 折月皆萝的虚影蹲下,一只手撑着脸,略长的眼睛看着这个过于年轻的神。 秦绿柳,五百年成神,太快,成神至今不过数百年,太短。 可她已经见了许多许多神,大概……也当了很久很久的神。 “你见过这么许多神,等你自己真正当了神,你就学她们的样子?” 折月皆萝的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软成了一团,她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可以对神有这样的注解。 她也好,诸天神界的那些神也好,在她们的心里,神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等到她们成了神的那一日,她们高坐诸天,满心想的都是用自己的神力做出唯有神才能做的伟业。 那时候,秦四喜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的阿 婆?她的牛二婶?那个在雪地里逃出生天的她自己?还是后来那些帮她救她的凡人、藤妖、山鬼? 她们知道吗? 那些短寿如蜉蝣的凡人,她们知道吗?她们造出了一个神。 “那也不会。” 让折月皆萝意外的是,秦四喜否定了她的话。 “我干嘛学她们呀?”四目相对,秦四喜笑出了声,“我不必学她们,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得了。” 看见折月皆萝有些诧异,秦四喜扶了扶凳子的边儿,防止自己笑歪了身子。 “旁人在我眼中是神,又焉知我不曾做了旁人的神?” “红尘浮烈火,炼得百样神。” 她的浮生烈火将她炼成这般模样,她要做神,又何必循了旁人的路子? “我在凡人堆儿里见过千千百百的神,浮生烈火,与她们同烧共苦,自有我自己模样。” 在秦四喜身后,幻影如雾气一般隐去。 折月皆萝怔怔地站了起来。 “浮生烈火,同烧共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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