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信纸,是卓妩君在半年前写给罗丝丝的,她只是苦闷忧烦,才和自己少时的好友谈起了些少年时的琐碎。 现在,这封信落到了万俟悠的手里。 这才是她来找卓妩君的原因。 “朝中勘测水文一事早就废弛,钦天监和工部除了媚上之外就是内斗,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我想做,你来,我让你当公主府的主簿,等你摸清楚了到底如何勘测水文,我让你和罗丝丝一样,收徒授课。” 雨好像更大了。 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卓妩君的心上。 “我只是,随父在外赴任之时,学过些皮毛。” “能学了皮毛,能用了心思,已经比许多人强了。” 轻佻和骄矜的样子淡了些,却有了更慑人的气势,卓妩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恨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嫁给了司徒尧……在世人眼里,她就不是那一滴污水。 可她,本来就不是污水。 她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她从来没做错任何事。 “公主殿下,主簿只是七品,换一个四品诰命,我有些亏。” “要是你能在半年内通晓我我那的藏书和录册,我就让你当公主府的府丞,六品。” “公主殿下。” 卓妩君站起身,弯下了腰。 “我……微臣……谢公主殿下。” 万俟悠摆手:“你与其谢我,不如谢这些书,说到底,它们救了你。” 是么? 细雨润檐廊,远处有人撑伞匆匆走来。 卓妩君直起身。 看着坐在廊中的年轻女子,她忽然笑了。 什么样的公主,才会需要有人能顶替掉工部和钦天监?甚至不惜亲自来寻她这一滴“污水”? “公主殿下。” “嗯?” “十年。”卓妩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生出豪气。 她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法子能让她的过往从污秽到生辉。 “若女子可为官,十年后,我定会把司徒尧踩在脚下。” 只要她站得够高,就不会有人再将她当做三人中该被擦掉的那一个。 这也是书中的道理。 她还是想靠道理活着。 万俟悠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着这个连肚子都空空的女子。 “工部尚书?” “定不辱命。”
第67章 公主请登基(十) 十几车的金玉赏赐从宫城里运出来,带来了全套公主府班底官册,只写了职位没写名字,倒是吏部的章子已经盖好了。 十足彰显了陛下对公主的娇宠和放任。 在皇帝御前伺候了二十年的总管太监小心看着公主的脸色,小心赔笑: “公主您是不知道,这些年,陛下……” “令一人,丞二人,录事三人,主簿四人,本宫带回来三十几名女子,只给本宫十个缺?罢了,既然放不下,我还是出去继续逛逛……” “公主!”总管太监扑通一声跪下,“除了府令之外,公主府丞、公主府录事、公主府主簿都是比定例多了一倍的!” “多了一倍?”长乐长公主轻轻一笑,随手将那些官册放在一旁,拿起了一本书,“本宫真是没想到,活到今天,本宫,竟然还得为这区区比旁人多了一倍的恩赏而感恩戴德。” 是啊,她可是长乐长公主,繁京一城无人不仰望的茉莉花,自她降生以来,就没有什么她得不到的。 没有人会去算,她所得的到底超过了“定例”的多少。 “老奴说错了话!公主您消消气!” 见公主视而不见,总管太监猛地抬手。 “啪”的一声,是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公主不为所动,翻过了一页书册。 两名女官无声推开门,端着热腾腾的汤水奉到了公主的面前。 “啪!” “公主,人都安置妥当了,只是有几位姑娘水土不服,有些不适。” “让太医去看看,官职给不了,总不能让人病在繁京。” “是。” 公主小口把汤水喝了,又喝了一盏热茶,继续看书。 “啪!” 雨渐渐小了,院子里传来几声燕啼。 “啪!” “公主,晚膳在哪里用?” “啪!” 脸上全是在被自己一巴掌一巴掌抽出来的紫色淤青,总管太监实在是打不动了,用膝盖一步步蹭到了公主的面前。 “公主娘娘,老奴知道,您不是要为难老奴,您是心里有气!陛下、陛下他不是不想您呀,这些年他得空就想去舞韶殿坐坐,舞韶殿的茉莉花,种了一片又一片!您心里有气,您往老奴身上撒!老奴跪着抽自己,抽三天三夜!只要您别跟陛下置气,老奴求您了!” 说完,他跪在地上“哐哐”磕起了头。 也真是难为了他,脸颊都快被抽成烂透肉了,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多话来。 手里捏着书的公主终于将眸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头上冷汗直冒,总管太监除了磕头,话也不敢再说了。 “出去的日子久了,反而觉得繁京真是个小地方,本宫既然敢回来,就敢再走一次,我既不是回来做小伏低的,也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要跟人争胜斗气的。” 说完,她一挥手。 “你退下吧。” “是!谢长公主!谢长公主!” 跪在地上一点点退出去的总管太监像是一只断了腿的蟾蜍,要不是四五个小黄门扶着,他连马车都上不去了。 “总管,咱们这就回宫?” “回宫,赶紧回宫!” 小太监在御前伺候了两年多,从没见过总管这般狼狈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说: “总管,回了宫,旁人问起来,小的们怎么说呀?” “怎、怎么说?” 双手捂着脸,疼到发抖,吴总管缩在马车的一角不想说话。 另一边伺候的太监赶紧说: “自然是照实说了,咱们总管这顿打可是为了陛下和公主的父女情分。” 情分?什么情分是靠夹在中间的太监抽自己的脸蛋子抽出来的? 小太监不懂,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车。 听了总管太监吴福来的禀报,皇帝气不过,径直到了含露殿。 “皇后!悠儿实在是被骄纵太过!” 他进去,却见含露殿里摆满了大包小包。 “皇后,你这是要干什么?” “陛下,当日悠儿大病初愈就从松园走了,一走就是三年,我实在想她。想去看看。” 这是看看? 这是搬搬! “皇后!” “陛下。” 江九月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出身将门,对后宫诸事从来是拿捏稳妥,当王妃的时候与妯娌们往来也从不示弱,此时,她的眼眸微颤,一滴泪突然落了下来。 “陛下,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刚生下悠儿的时候,她只有五斤重,旁人都说她生了红皮儿以后定然白皙可爱,唯有你生怕她是身子不好,找了太医来看。” 只一句话,让皇帝就只能扶柱而笑: “是呀,说到底,朕也不过是个当爹的。罢了,罢了,自她落地朕就宠她疼她,也不差这一次了。” 他拉住自己妻子的手: “皇后,你去看她,也劝劝她,身为公主,行事张扬些无妨,还是要亲贤人远奸佞,那裴家首鼠两端,裴仲元不算良配,唉,朕真是为她操碎了这颗心啊。” “陛下放心,悠儿大了,她会懂的。” 一时间,含露殿中温情脉脉。 待皇帝走了,皇后微微低着头,看着被他拉过的手。 方才,她口中的陛下依稀是个爱女情深的父亲。 可事实上呢?她怀孕六月,江家想尽办法将先帝病重的消息送到了寿王的封地——远在南江边上的元江府,她这个夫君,寿王万俟礼当即决定带着她一同北上暗地里潜回繁京。 一路上,他们要横穿万俟礼几个兄弟的封地,不入官驿,不走官道,餐风露宿都是寻常,她挺着肚子跋山涉水到了繁京,万俟礼就带着她在江家的别院里等消息。 一天又一天,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别院里犹如困兽,终于等到了她父亲连同司徒家一起造势,让先帝动心召他们夫妇回京。 “天助我也!哈哈哈!我就知道,九月,你怀的这个孩子是本王的福星!本王有神仙做女儿,本王是天命所归的未来之君!” 万俟礼,他何曾真正在乎过悠儿。 他在乎的是他自己。 看着一室的金玉,江九月忽然觉得目眩头晕。 “娘娘!”女官连忙扶住她。 “别叫太医。”她死死地抓住自己女官的手,“也别告诉我爹和悠儿。” “……是,娘娘。” 江九月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和指尖一样是冷的。 她的悠儿啊,她的心肝儿,要是连娘都没了,悠儿该怎么办呢? “松园,我就不去了。” 江九月倚靠在引枕上。 “给我爹写封信。” 松园从前是皇家秋狩之地,占地千亩,除了七个各具风情同王府规制的宅院之外,更多的是能跑马围猎之地。 林朵娘才十六岁,自小就待在玉州一个山坳子的小村子里,要不是因为算数的本事奇高,引来了公主的招揽,只怕这辈子都未必能走出那一亩三分地儿。 看见这样广阔的猎场,她脱了脚上的短靴就要冲过去,被孙雨瑶一把抓住了。 “你好歹也是公主府的客卿,怎么一看见林子像个急着回家的兔子?” 林朵娘对孙玉瑶吐了吐舌头。 “明明跟我一样大,总在我面前充大人!” “是我充大人?还是你一点儿也不像十六岁?像三岁半?” 两人吵吵嚷嚷,从她们身侧,几个女子也撑着伞走了过来。 “陛下疼宠公主,真是疼宠得天下皆知。” 听见这句感叹,苏姮微微一笑: “公主说过,有些东西固然是给人添了堵,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也对。”刚刚发出感叹的越知微隔着细雨看向不远处的一队黑骑,带头之人俊美绝伦,正是被称作“公主鹰犬”的裴仲元,“有了这疼宠,才有了一些人对咱们公主前仆后继,又成了咱们公主的指间棋子。” 春风还凉,二人都穿着文士袍,像男子又不是男子。 苏姮忽然又笑了: “之前公主说要教咱们骑马,有了这地方,恐怕三日之后公主就会跟咱们说她要咱们比骑术了。” 越知微看向自己的这位好友,眉头轻轻一动: “苏姮,你竟然能笑着说出这种话?你可是怕马的人。” “怕也得学。”苏姮无奈摇头,“咱们公主走的太快,要是不跟紧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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