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您如今的年岁几何?”王鸢见问道。 “我?一千多岁吧。实际上我也记不清了。自从我来到冥海,已经完全和修士脱离,和人界脱离。我这副身体也越来越孱弱,想必再维持不了多久。” 燕明衣身子往前倾斜:“可是,您为何要伤紫云宗的人呢?当时为什么不留在紫云宗?” 鬼王目光落在灯谜书上,竟有些惆怅:“你们知道羽化吗?每个修士都会羽化。可我没想到她会羽化得这样早。修士若是羽化而死,连魂魄都不会留。我当时将她生下的孩子,也就是你的母亲,冰封在岷山峰顶,想着等我习得复生之法,再回来养育她长大。没想到一到冥海,我便困在此地,干脆吸收怨念而生长,活到了现在。” 若说人的恶念是魔物的养分,鬼魂的怨念亦是一种“灵气”。鬼王因为原身是修士,开创了新的修炼之法。 这样还算是修士吗? 鬼王最开始有些回避,到后来,为了长生,也接受了荒诞的现实。他一心想着要寻求复生之法,为此必须先活下来。 “我的术法和紫云宗同出一脉,紫云宗的人来此,只会被我吸收。这副身体已经不受我控制,想必很快就要随她而去。”鬼王垂下眼睫。 “所以,您为何没有夺回司羽手中的残玉?”方桃问。 “她不会离开这里,冥海的门没有出路,除了死,不可能离开此处。” 鬼王刚说完,几人脸色俱变。难怪鬼王要将寻残玉的任务交给方桃……他出不去,别人也离不开。 唯有死?方桃斗着胆子问:“我现在,算是附身在花身上,对吗?那我实则还是一缕魂魄。” 鬼王颔首:“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当下一任鬼王,此处的鬼魂都受你差遣。” 燕明衣试探着,来确认鬼王的话是否真实:“祖父,您若是能回宗门,母亲她定会很高兴。其实不瞒您说,母亲现在也十分虚弱。” 鬼王嗤笑:“不,她恐怕恨极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她的生父。我听说,紫云宗后来落入了旁人手中,能被她抢回来,确实很有本事。我也不必再回去添乱了。” 难道有回去的办法? 燕明衣刚刚这样想,鬼王就否认:“只有我死了才能离开这里,自然是等我魂魄归去。” 最开始,鬼王手中有两块残玉。他曾经想过把重任交给冥海的鬼魂,可惜唯一夺舍了生人逃出去的鬼修带着残玉逃之夭夭,再也没回来过。 万般无奈下,鬼王只好寄希望于外界飘浮的魂魄,而她复生后,果真按照指示钱来了。 他沉沉叹一口气,眉目间疲倦不堪。鬼王站起身,望着石宫之外的路,闭目沉思了一会。 王鸢见几人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鬼王。他们尚且不能确认鬼王心中善恶,他虽是燕明衣的祖父,却要夺方桃手中的残玉。 莫非,残玉还有复生的效用? 方桃思量,她体内的残玉想必不属于鬼王,可还能是谁给的? 在石宫之中,不辨日月。燕明衣偶尔拿起传讯牌,查看阿哑发来的讯息。她寻不到她,也找不到宫殿的位置。这里确实很隐蔽。 也不知坐了多久,鬼王离开此处。不一会,司羽就被带了回来。两人没交谈几句,外头传来极大的动静。 鬼王眉头一皱:“他来了?” 司羽虽跪在地上,眉目却是得意之色:“你是斗不过魔王的,他今日来,非得把冥海掀得天翻地覆。” 鬼王不快地甩开司羽,只身前往宫殿之外。方桃见了司羽,犹豫许久,最终把话都咽了下去。司羽亦没有和她们搭话的意思。 燕明衣左右不安心,跟着跑了出去,却绕了一条道,去找阿哑。王鸢见瞥了一眼司羽,干脆问:“残玉在哪里?” 司羽别过脸,并不搭理人。 他也不多纠缠,留在原地看守,怕司羽趁乱带着残玉逃走。 两个人坐在一起,王鸢见很容易联想到最开始,冷至礼只有两个徒弟的时候。方桃还没有来,他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 当时的他嗜血成性,不堪称作求道之人。司羽总是在旁笑看着,似乎觉得有趣。那时,王鸢见真心实意把她当姐姐看,司羽也没辜负他的期待,曾经给过他一些微弱的关怀。 王鸢见从小受人排挤,从师尊和师姐这里得到了关怀,便不遗余力去修正自己,把他的恶念统统切除。 他用正道和善念约束、审判己身,留下好的,用剑一道道割去坏的。 司羽对他总是略有保留,好像太阳背后,是一团不明的漆黑。在看见那黑暗的一面后,王鸢见自然而然退缩了。 他也用正道来审判他人,惊愕地发现,原来司羽并不光明磊落。 王鸢见将师尊当做父母,可他始终想要手足。他的哥哥死了,却活在幻梦当中,因此,永远地留下空缺。 当然,这个神圣的位置,看来没法给司羽坐了。方桃来了以后,才再次弥补王鸢见缺失的感情。 方桃初到灵山时,像一张白纸,或是一颗花种。 王鸢见知道,花匠在选取花种时,有意甄选深浅不一的花种,以培育出至纯或至暗的新品种。而方桃则是被筛去了深色花种的花朵,被教导为了合格的正派修士。 但感情也并非来得如此顺理成章。王鸢见刚开始以为,自己喜欢方桃是因他起初期望成为善人,向着光,不由自主接近。 但他却更爱被光照耀下显现出的污垢。是方桃的善,让他看见自己的恶,从而能惊醒,去除这片黑渍。他对她的爱,让自己成了更好的人。 只不过,方桃完全不希望如此。她倒宁愿王鸢见不要这么在意善恶之分,不要把她想得那样好。 因为,相对的,方桃因为喜欢上王鸢见,发现了自己的恶念。 墨落入清水中,总会交汇而不分你我。王鸢见尚未意识到此事之时,方桃已确信自己会接纳师兄的所有。 * “阿哑!”燕明衣走过弯弯绕绕的路,总算找到了她。 阿哑似乎有些不辨方向,在迷宫里容易走丢。所幸燕明衣方位感还算好,在指引下很快找到了她。 “你没事吧?”阿哑知道她受了脚伤,弯腰察看她的伤势。 燕明衣连忙退后两步,摆手道:“我没事,鬼王他……帮我治好了,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讲,身后突然传来了爆炸声。难道鬼王打到这里来了?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这里已经全面塌陷。 漫天的石块轰隆隆掉下来,花草全部混合泥土漫天飞舞。她们想抓住什么,最后是燕明衣及时用芭蕉扇接住两人。 扇子被石块打击,飘来飘去,在缓过神之际,燕明衣抬头望,看见头顶出现了裂缝,一道光洒下来。 这里是裂谷之下,竟能传来天光。看来,魔王已经把整个冥海打穿了。 保命要紧,落在地面后,燕明衣挽过阿哑,往角落走,试图寻找出路。越往前越热了,好像这里紧挨着熔岩河。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和向观段昀二人会合。燕明衣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联系王鸢见,问他那边的情况。 王鸢见传讯来,说宫殿还完好无损,他正看守司羽。 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质问:“你们把师姐怎么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燕明衣扭头,收起了传讯牌。她没有正面回答段昀,反问:“你不是很讨厌我,为什么站在我旁边看传讯牌?” 段昀不愿意和她多讲,干脆问了王鸢见路,就往宫殿那边找去。剩下几人对他没奈何。 有必要吗?燕明衣心里不痛快。司羽抢了残玉,又刻意害死自己的师妹师弟,背叛山宗,这哪一条不值得一刀两断? 阿哑看着他的背影,安慰燕明衣:“他喜欢怎样,任由他胡闹吧。” 死了也是好事,不必再听他对燕明衣冷嘲热讽。但阿哑不会暴露阴暗的想法。 向观此时才开口:“毕竟是年轻人。况且人生路漫漫,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何事,司羽若是能回心转意,也算他行了善事一桩。” 他不由得想起舍予叱责冷至礼的那一句。他们师徒确实一脉相承地软心肠,连误入歧途的人也能收回门中当弟子。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绝对的事情。就连魔王,他也并非一开始就作恶多端。 向观看着周围的废墟,不免有些担心。沈铃问看来要动真格了,残玉真的能守住吗? “我们先去宫殿,保护好方桃。” ----
第61章 石壁迷宫·五 司羽被捆住,动弹不得,坐在原地,仰头看飘落的烟尘。 几个鬼侍在宫殿里飘来飘去,叽叽喳喳议论个没完。他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毕竟早就死了,也伤不着自己。 “外头已经打起来了啊。” “大王能赢吗?不能的话我先去投胎了。” “你真以为这里能下阴曹地府啊?我早去过了,人家压根不收!” “嘁,你瞧这不是有两个人吗,杀了他们,夺舍就能复活了。” …… 王鸢见听着鬼侍聊天,并不是真想杀了他们,只是无聊吹牛,况且也没那个能力。 门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鬼侍好奇地飘出去,又被来人的架势震得缩了回来。 “凶巴巴的,还以为是你家呢?” “瞧着细皮嫩肉的,我喜欢这皮囊,勉强考虑一下夺舍。” 段昀没在意鬼侍的议论,直奔司羽二人来。他错开了王鸢见的目光,蹲在司羽面前,并没有解开她的绳索。 王鸢见在旁看着,不知是否要提醒段昀,司羽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师姐了。至少,冷至礼不会再认司羽,司羽也已经叛出灵遥山宗。 可司羽却低声和段昀交谈起来。王鸢见尽量去听,司羽修为在他之上,将对话都隐蔽起来。他只听到段昀回答什么“拿到了”。 昏暗的角落里,看不清他们究竟递了什么东西。王鸢见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问道:“段昀,你要放走她?” 段昀背对着王鸢见,没吭声。他拳头捏紧,半天,才转过来,迈向王鸢见。他面色如常:“我不会放走师姐。我一直以来,都只想劝她改邪归正。” 他觉得命运的捉弄有些荒唐了。 段昀的一生从流浪街头开始,与他一样穿着破烂衣裳的人,是他最开始的家人和老师。教会自己明抢暗偷,谄媚奉承。 他没有姓氏,因为照顾他的老乞丐希望走运,就给他起名小运。老乞丐期盼段昀能讨个棺材本。 后来,魔物撕碎了这群没有庇护所的叫花子,唯独让小运幸免于难。他不知这算走运,还是倒霉。但段昀的人生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司羽救下了他,为他起名“段昀”。那时司羽说两个字的名字不好,所以段昀叫她习习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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