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玉姜被罡风削断大半,暗室破碎一片狼藉,他心神大恸间,仿佛并未察觉到裴烬的异样。 温寒烟却注意到,她运起【踏云登仙步】紧随而来落在裴烬身侧。 “若今日太过勉强,不如下次再来。”她只看了一眼裴烬右手便收回视线,“待我境界晋阶,能给你更多魔气,我们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既然来了,哪里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裴烬笑了笑。 他伸出手来,像是想将温寒烟推回身后,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指节稍微一顿。 他指尖染血,血珠在罡风间飞溅,温寒烟不过靠近他身侧,一身白衣便溅上细密的血花。 裴烬收回手。 “你先好生歇息一番,巫阳舟这样的人,还远远用不上你出手。”他弯起唇角,慢悠悠道,“若是过意不去,你就当我在报答你这一路相护。” 温寒烟抿抿唇角:“你当真有把握?” 裴烬:“信我。” 说罢,他就着指尖几滴血掐了个决,血珠色泽浓郁,在他指尖向半空中攀升,宛若一滴浸入清水的红墨,缓缓氤氲开来,凝集成一团叶瓣稠密的血花。 下一瞬,血花炸开,大盛的虹光将温寒烟兜头笼罩在内。 暗室之中,巫阳舟单膝跪在一片望不尽的血池之中,背对着暗室之外,面前不知道是什么。 裴烬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不快但很稳。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巫阳舟身体微僵,却依旧动也不动,像是痴了,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裴烬停在距离巫阳舟三步之远的位置,在这个距离,他只需稍稍垂下眼,便能够将巫阳舟身前护着的一切一览无余。 他静默片刻,倏然一笑。 “所以,你就将她的尸首藏在这里一千年,妄图以邪术召回她的神魂?” “你怎么——”知道。 巫阳舟愕然一惊,脸上闪过片刻的慌乱之色,转身回望。 剔透晶莹的冰棺躺在血池正中央,通透的棺椁上浸透了血色,棺门大敞着,在猛烈的罡风之中四分五裂。 就在这时,一道雪色身影轻盈立于冰棺之上,在四分五裂的冰棺碎片之中抢过一道残影。 温寒烟瞬息间落回裴烬结成的血阵中央,缓缓垂下眼。 她怀中扶着一名双眸紧阖的玄衣女子。 这女子面容精致,尽管闭着眼睛,眼角眉梢也未曾减淡一份凌厉的攻击性。 皮肤细腻光洁,五官精致,睫羽根根分明纤毫毕现,甚至脸颊两侧隐隐还能看见血色。 她的美更偏向于秾艳,却并不艳俗,像是白雪皑皑间唯一的红梅,美得令人见之难忘。 但温寒烟能够确定,她从未见过这张脸。 而且虽然这女子看上去仿佛是浅眠小憩,但温寒烟一接触到她身体,便感觉对方肉身冰冷,虽然并不僵硬,却也气息全无,显然早已陨落。 温寒烟正低头盯着怀中女子看,巫阳舟见状,神色陡然一变。 他顾不上裴烬,像是被触碰了什么禁区一般,浑身杀意一踩碎石飞扑上去。 “放开她!” 巫阳舟眼眶通红,一字一顿从牙关里挤出来,“你竟敢碰她?!温寒烟,我杀了你!” 几乎是瞬间,一道漾满了杀意的阴冷的气息锁定住温寒烟。 炼虚境修士的威压如岳压下来。 在这种威压之下,温寒烟克制不住地浑身僵硬,身体控制不住向下弯折。 若非护在她身前的那道血阵红光,她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身体丝毫不受控,甚至连呼吸起伏的那点微小幅度都难以维持。 温寒烟狠狠咬了下舌尖,试图唤回几分神智。 巫阳舟的厉喝声随着灵压一同砸下来:“把她还给我!” 温寒烟头皮一阵刺痛,巫阳舟还未近身,他的攻势便似是要自她头皮将她撕成碎片。 她痛得指尖忍不住颤抖,却还是死咬牙关抱紧了怀中的玄衣女子。 她不能松手。 温寒烟不敢确定这玄衣女子的身份,但是她看得见血池旁盛放的大片白玉姜花丛。 浮屠塔第三重天中,叶含煜的话在这时无端在她脑海中闪回。 ——“传闻乾元裴氏的夫人极爱白玉姜,裴氏家主有一日望见街上有人吃桂花糕,突发奇想,为她做了白玉姜糕。” 所以,她怀中的这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 如有实质的杀意几乎逼上面门,温寒烟口腔中血腥味蔓延,舌尖几乎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听巫阳舟的意思,是裴烬亲手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温寒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她能够肯定的是,裴烬对生母绝不是冷心冷清。 ——方才她不是没看见。 若裴烬对生母毫无感情,他怎么可能为了几朵她生前最爱的花,而宁可自伤。 眼下是两名炼虚境之上的修士斗法。 说笑了是天崩地裂,说大了是神仙打架,绝非她能够以如今修为插手的。 但至少,她决不能将裴烬的生母,在他眼前拱手送到背叛他的人手里。 在沉重的威压之下,温寒烟浑身近乎脱力,指尖的布料一点点地抽离出去。 再坚持一下。 温寒烟拼尽全身的力气勾动手指,将几乎在罡风中滑脱出去的衣料,艰难地扣在指尖。 她下意识调转起全身灵力,灵力早已在她这几番拼命之下几乎枯竭,经脉丹田皆是一阵隐隐的刺痛感。 这种痛温寒烟再熟悉不过。 五百年前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筋疲力尽,每一次在云澜剑尊和季青林的默许下近乎丢了半条命,她都在品尝这种疼痛。 五百年后她苏醒过来,浑身经脉尽断、丹田尽废,她无时无刻不体会着这种疼痛,然后在疼痛之中硬生生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在疼痛中找到她真心所向。 这种曾以为是勋章,如今当作通往至高之处荆棘的疼痛,她早就习惯了。 这一次,无关责任,也无关立场。 她想将怀中玄衣女子的身体保下来。 只要再用力一点点。 温寒烟指尖几乎用力到被衣料蹭出血痕,巫阳舟的攻势已经近在咫尺。 许是他当真气急,动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温寒烟看见护在她身前的虹光,一点点在巫阳舟掌心破碎。 威压愈演愈烈。 想要活命的话,她该松开手了。 然而指尖仿佛被什么力量牵扯着,她放不开。 传来阵阵撕裂痛楚的丹田猛然一震,仿佛平静的水面陡然掀起漩涡,短暂的静谧之后,瞬间迸发出冲天的灵力。 灵力如狂潮般席卷过她每一处干涸的经脉,温寒烟莫名在这一瞬间仿佛拥有用不完的力量。 她顺势猛然带着玄衣女子飞身而起,下一瞬,巫阳舟便杀至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竟然突破了?”巫阳舟立在冰棺上,脸色阴冷,“有意思。但今天,你碰了不该碰的人,无论如何折腾翻看,命还是要留在这。” 巫阳舟身形迅疾如风,攻势力道却重于千钧,撕裂空气再次折身而来。 刹那间,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横在温寒烟身前,猎猎飞扬的玄色袖摆间一掌拍出,愈发冷冽的戾意和杀意铺天盖地而来,生生将巫阳舟逼退数丈。 “要她的命,你问过本座的意思了么?” 裴烬揽住温寒烟将她送回空地上,视线在她怀中玄衣女子脸上微微一顿。 女子面容沉静,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饱满的唇瓣弧度微扬,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笑着骂他几句。 年少时,不光院落中种满了白玉姜花,就连房中花瓶里也放满了白玉姜。 卫卿仪性情张扬又霸道,凡是她喜欢的,偏要宣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像她对裴珩的偏爱一样,恨不得刻在脸上,日日为花瓶中添新的一模一样的花,乐此不疲。 如今白玉姜花海依旧。 曾经爱花如命的人睡得太沉,顾不上了。 曾经嫌弃得不行的那个人却拼了命护着。 呼啸的罡风中,猝不及防看见这张脸,裴烬觉得陌生。 依稀间,却又仿佛能够将这张脸,和记忆之中那个笑着折腾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时间真正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感觉有什么特别。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一千年。 这张脸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太久,久到曾经朝夕相对的至亲之人,如今他看着她的睡颜,也只觉得陌生。 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什么,尘封麻痹了千年的情绪仿佛找到出口,愈演愈烈。 “裴烬——” 一道声音将裴烬的思绪拖拽回现实。 温寒烟浑身染血,青丝在罡风中猎猎狂舞。 分明看上去单薄得仿佛下一瞬便要被风沙绞碎了,却依旧定定地站在她身边,用力抱着怀中的玄衣女子,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是巫阳舟用你生母所创的阵法夺人性命,利用它做他高高在上、维持权柄的兵刃。” “是他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残杀数不清的孩子,只为一滴心头血。” 温寒烟并不是傻子,即便她对裴烬和巫阳舟的过往一无所知,可看戏看到现在,她也早已身在其中,哪里有什么看不出的? 她盯着裴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今种种并非你的过错。她等了你一千年,这时候你该做的,是替她寻一个解脱。” 这些话说得简洁,并没有多少恨海情天的波澜,清清淡淡的仿佛一股天山流水。 裴烬眼底浓稠的情绪却仿佛被冲淡了。 他活动了一下指节,松松提着昆吾刀柄,轻笑道,“美人开口,我何敢不从。” 裴烬撩起眼睫,唇角扯起一抹嗜血邪肆的弧度,“正巧昆吾刀许久未饮过血,渴得很。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替裴珩杀了你,清理门户。”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巫阳舟难以忍受的痛处。 “替裴珩杀我?”他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话,狠声道,“我看裴珩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我不过是守了夫人的身体一千年,你便大言不惭要替裴珩杀我,那你亲手杀了她,你为什么不自戕谢罪?!” 裴烬脸色冷淡地看着巫阳舟,声音染上凉意:“裴氏家事,你还不够资格去管。” “大言不惭。”巫阳舟脸上满是讽刺。 “是你杀了夫人,是你杀了师尊,是你害死了裴氏满门!上天太不公平,为什么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可你这个罪魁祸首却还竟然活着。” 巫阳舟望着相携而立的两人,神情扭曲一瞬,“封印着你,让你在暗无天日的寂烬渊下受尽折磨、生不如死也就罢了,你现在竟然还敢出来潇潇洒洒、快快活活,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这样舒舒服服地苟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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