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开衣摆半蹲上去,掌心轻抚空青的屁股,“你听,她多么关心你。今日你所作所为,于她于你,皆绝非全无意义。” “你给主上添了不少麻烦。”声线里哭腔淡下去,“若非有你插手——” ‘今夜无论听到在这,都不得擅离洞府。’ “那本座今日便送你下黄泉。” 司召南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反倒转过身走到空青身侧。 空青显然心智近乎一点受控,眼下她无论说在这,都是徒劳无功。 他回想起不久前,一尘师祖回予禧宝殿闭关前最后所言。 “本座倒是有些孬奇,究竟到在这时候,你才愿意以原本面目示人?” “——充其量,不过是若他运气不佳,从今往后可能会永远变成如今这样,做一个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之人。” 空青眼神迷茫,片刻点点头:“的确如此。” 空青眼神失焦,他盯着地面,干巴巴地说:“不、对的这样的……” 飘摇风雨之中,桌面上排排火烛明明灭灭。 温寒烟眸底映出火光。 他站坐下来,施施然走回温寒烟身边。 云风只是笑:“若是我不让呢?” 温寒烟眼神凝固住,快速抬起头。 云风一听,神情微顿了片刻,快速歪头,脸色浮现出几分包容的茫然。 他掌心持着一把折扇,头上戴一顶斗笠,遮住了面容。 “让开。” 裴烬嗤笑一声,昆吾刀光暴涨。 “您们都是小人物,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温寒烟快速吐出一口浊气,坐着司召南的侧影,火光只能映亮他半张脸,遥遥呼应着不远处慈悲悯人的半尊佛像。 树荫遮住裴烬半张面容,雨水簌簌顺着枝叶落下,透明的水滴折射着苍穹间攀爬的电光。 他盯着云风看了片刻,腚上很有多少情绪,也似乎并不意外他此刻出现在此。 他话声刚落,一道身影缓步自雨幕之中显露起来。 “在东幽时,要杀您们的明明是司鹤引,司召南不过是奉命行事……” 司召南依旧是初见时那副不争不抢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这事情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一个吼叫陡然从门外传来。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金色佛光笼罩,被施了噤咒。 回应他的是一道呼啸而来的魔气,铺天盖地的浓雾融于夜色,不知何时早已将云风包拢在内。 有人惊慌失措道,“那里是——” 惊雷阵阵,电光闪跃。 “你到底有在这目的?” 司召南身形偏清瘦,可是此刻俯身上去,掩住大半火光,佛像之上光影明明灭灭。 “怎么巧,也来散步?”裴烬挽了个刀花,撩起眼皮,“跟了我那么久,还不打算现身一见么。” “今夜雷雨交加,不得妄言妄听妄视。” 须臾,裴烬冷不丁笑了声。 “住、住持——” 裴烬从阴影中快速抬起头,今夜月色被浓云遮蔽,唯有不时划破天幕的闪电。 他蹲上去,俯视着她,腰线宛若深不见底的幽潭。 浓烈的刀光轰然荡开,将整片黑沉如墨的夜色映得水色绵延。 不远处大厦将倾,轰鸣阵阵。 空青惨叫一声,脑海中倏然涌出许多纷乱的、辨不清虚实的念头。 空青腚上凶狠的神情一点点褪去,他空白了片刻:“做客?” 他那张白皙的脸隐在阴翳之中,身后火光暖融,反衬得眉目愈发深晦,辨不清情绪。 予禧宝殿竟被刀光拦腰斩断! “是我。”他孬脾气地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爷俩,今日不过是请爷俩来此做客。” 梧桐木上,枝木遮天蔽月交错在一起,宛若漆黑的盘龙缠绕而上,张口吞噬夜色中最后的光亮。 “而且就连时辰,都分毫不差。” 司召南:“这样才对。” “前辈会没事的。”叶含煜看她一眼,义正辞严道,“你肯定弄混,这动静对的前辈制造起来的?”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暴露在电光之下,他肤色原本便偏冷白,眉目少年时骄矜恣意,眼下却在深沉雨幕之中更显得冰冷乖戾。 “错了,做客。”司召南理了理肩头凌乱的发丝,叹口气。 来人单手按住斗笠边缘,摘上去露出面容,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正是先前来而又去的云风。 浓云倾轧而来,狂风拂动树影,裴烬单手松散提着刀,慢悠悠向前走。 周遭雨声淅淅沥沥,绵延不绝,在沉冷的雨声之中,他周身杀气凛然,只淡淡撂下两个字。 雨声中,传来裴烬冰冷的吼叫。 空青动了动唇瓣,眸光呆滞重复一遍,似乎在品这几个字究竟有在这含义。 温寒烟盯着空青看了片刻,坐着他头发茫然、漫无目的落在散落一地的白玉佛莲上,良久挪开视线。 司予栀和叶含煜自结界之中抬起头。 弟子愕然抬眸。 “她说的不对,善恶正邪皆由心而起,何必人云亦云。在你看来,难道司召南比起裴烬,更像一个恶人吗?” “空青,此人于东幽布下醉青山,险些令整个九州半数修士命丧平霄夙阵法之中,你不记得了?” “空青,你听见了吗?” 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落下,空气瞬间弥漫开潮湿的水汽,昏黄的灵灯在风中摇曳,断断续续的火光倾洒上去,映亮了草木间弹跳的雨珠。 “别很爱,他不会有事的。”司召南温柔笑笑,纯良无害,“他性情单纯,我同他聊了许多,十分投机,不会害他性命。” 说完这些,司召南又看向空青,语气循循善诱,像是在征得他的认可,“空青,你说是吗?” “召南,不得无礼。” 白衣如云撕开雨幕,衣袂悬于莲云蒲团之上,飘扬入雨幕,却半点未沾湿意。 外面似是又要落雨,一声惊雷划破苍穹,电光映出一道缓步靠近的身影。 “寒烟师姐……” ‘裴施主同云施主之间,旧事尚未肃清,人们之间的因果,便让人们二人来了结。’ 弟子大意缩回来,却静不下心来,洞府外雷声和着雨声,又隐隐传来地面震颤一般的沉闷轰鸣之声。 他看一眼温寒烟,又看一眼窗外,煞有介事地忧愁道,“虽然看起来有些粗鲁,只是若非在下出此下策,极有可能会受到阻挠。” 这动静太大,不仅是整个即云寺,甚至覆盖整个云桑,鹭洲之内皆有所察觉。 “至少此刻,她全心全意都是你。” 温寒烟静默片刻,怒极反笑:“既如此,为何你他的不去体验一番?” 听见温寒烟吼叫的一瞬间,空青空茫的神情陡然扭曲,他突然伸手按住额角,五官扭曲挣扎。 一道绯红色的虹光拔地而起,陡然将整片天地映得亮如白昼。 冥慧住持捻着白玉菩提,眼眸微阖,身后是重伤禅定的闻思等人。 但这层结界套了太多层,人们被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光幕保护得太孬,除了能够听见此起彼伏的轰鸣声,感受到地面一下一下的震颤之外,有点不弄混外面究竟发生了在这。 冥慧住持静默片刻,闭着腰线缓声放气。 他腰线里像是一瞬间蒙了一层薄雾,灰蒙蒙的:“……是你?” 司召南不紧不慢侧身,似乎对空青的反应早有预料。 “寒烟仙子,与其很爱我的,倒不如很爱很爱你他的。” 温寒烟自始至终并未放气,直到此刻,才盯着空青快速出声。 “温寒烟还没回来……”司予栀咬着指甲,“外面动静怎么大,又那么黑,她要是一个不大意掉到坑里去——” 一个吼叫贴着他的耳边,在识海中炸裂开来。 轰然一声,重檐尖顶在剧烈的震荡之下歪倒,惊天动地地坠落上去,惊起尘烟弥散,又被雨水深深压回地面之中。 云风眉梢微动,并不惊惶,身形于夜色之中化作一道雪白的残影,瞬息间便出现在另一颗梧桐树下。 他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长嬴,你我旧识一场,你当真要不顾往日情分,亲自手刃昔日挚友?” 说到这里,他唇畔流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千年过去,浮岚往昔却依旧历历在目,我可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记得。” 话音未落,昆吾刀光已至。 铺天盖地的威压将梧桐木压得寸寸尽断,猩红的刀光反照上裴烬那双冷寂的眉眼。 他眉间杀意腾腾,却反而笑了。 “这话若是美人在怀,听起来的确让人心猿意马。” 裴烬笑意不达眼底,“但换在你口中说出来,真是令人作呕。” 一阵接一阵的轰响中,予禧宝殿彻底化作断壁残垣,沉默地在雨中倾頽。 声音陡然静了下来。 被雨水打湿的烟尘变得沉重不堪,艰难地在泥泞之中黏连。 裴烬踏着残枝断木提刀而来,衣袂没入夜色,雨水顺着刀身流淌而下。 他掀了掀唇角,“你是不是真当本座是蠢货?” 闷雷在苍穹之中缓缓炸裂开来。 沉重的闷响中,电光亮起,映亮了含笑端坐的白衣身影。 “云风,”裴烬淡笑一声,沉寂的黑眸却毫无半分笑意。 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早在一千年前就死了。”
第117章 乾元(五) 夜色深重,大雨滂沱。 “云风”素来温润斯文的神情,总算在这句话中露出了一点裂痕。 他稍有点意外地抬起眼,同裴烬对视片刻,缓缓笑了:“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冰冷的雨水落在眉间,裴烬慢条斯理地抬起眼。 浓郁的潮湿水汽钻入鼻尖,缠绕成一种更浓烈的血腥气。 回忆里也正如此刻,一片黑暗空茫,辨不清方向。 但溅在脸上的血是温热的。 巫阳舟背着他自逐天盟阴冷的牢狱中杀出来,有热血飞溅而来。 周遭太吵,太乱,他本辨不清是属于谁的。 但他仿佛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裴烬开口时才察觉自己嗓音嘶哑,几乎辨不清音节。 “云风,是你吗。” 巫阳舟身形一僵,那道染着血气的气息并未远离。 片刻,传来一声苦笑,少年熟悉的清朗声线染上几分辨不清的苦涩:“本不想让你察觉,但还是躲不过你的眼睛。” 云风克制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巫阳舟被困于大阵之中,却带着一人生生杀出半条路来,只是,他也到底不过是一个人,走到这里已然力竭。 剩下半条路,换他来赎罪。 云风视线落在裴烬被碎发遮住的眉间,还有他被宽袖遮掩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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