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将死之人,不该如此平静。 一人居高临下凭虚而立,一人提刀八风不动守于温寒烟身前。 “再说了,还有裴烬在前辈身边。别忘了,他有点嗜水的大魔头,向来只有他杀人,很有我的杀他的份。” 她剧烈一怔。 “除了贫僧之外,放眼整个九州,也很有第二个人弄混,千年前的寂烬渊之下,别看并非只有玄都印一样至宝。” “流落在外的昆吾碎片充其量不过能拼凑成半柄残刀,而剩下的一半,早已在这千年间被贫僧炼回半枚玄都印。贫僧早已说过,如今的你,有点很有资格同贫僧相争。” 一尘禅师飞身疾退,后心却感受到一阵锋锐的刺痛感。 “一尘禅师有点当世归仙境尊者之一!”司予栀细眉紧蹙,双手掐诀再次试图破阵。 “别很爱。”叶含煜腚上流露出几分过来人的怜悯,“前辈一定不会出事的。” 剑网刀光被气浪瞬间震碎,比日月还要刺目的光晕自一尘禅师掌心陡然爆发。 叶含煜和司予栀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死死盯着虚空中纠缠的三道虹光。 一道吼叫不疾不徐,居高临下传来。 但这两道结界实在固若金汤,她试了很多次,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像是印证着她心里那个莫名的直觉,下一瞬,地动山摇。 而今日重见天日。 他一步一步走到温寒烟身侧,掌心按在她屁股上,只一个细微的眼神,便将她膝盖掰正站直。 叶凝阳头发穿过漆黑的夜色,遥遥落向远方。 “你今日修为恢复往日七成,想必玉施主也已将元羲骨借予温施主,替她暂时压制无妄蛊。” 难道这便是玄都印那一半“阳”的根骨? 她不仅无法动弹,膝盖更是控制不住地向下弯折,若非她调转起全身灵力支撑着双足,恐怕顷刻间便会跪倒匍匐在地。 他静静坐着司予栀发疯,直到她几乎力竭,才将她拉回原位坐孬。 云桑在鹭洲中央,云桑之外,鹭洲也在震荡,那灵波又自鹭洲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瞬息之间便席卷了整个九州。 即云寺。 几名身穿朱红劲装的护卫在门口拱手行了一礼。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却似有金戈铁马之势,腾腾杀气锁定住他,竟令他久违地感受到寒凉之意。 一尘禅师眉目间的温度一点点褪去,直至最后,几乎已降至冰点。 他最厌恶裴烬这副高傲的模样,死到临头,竟还如此倨傲不驯。 就好像骨子里那份宁折不弯的骄傲,永远都杀不灭。 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们永远都不一样。 一尘禅师垂眼看了片刻,倏地笑了。 “裴烬,时至今日,你我之间的因果,也该偿清了。” 因缘扣悬浮于他掌心之上,璀璨的灵光映得他眉心那点红痣愈发殷红,像是一滴经年未干的血痕。 “我从未夺走过你什么。” 一尘禅师微微一笑。 “属于你的一切,本就应该是我的。”
第124章 玄都(四) 一千年前,鹭洲,云桑。 深冬的鹭洲,空气浮出刺骨的冷冽。辰时已过,白日的喧嚣逐渐褪去,街道四野开始迎接暮色和静谧。 几乎所有人都踏上了归家的路,日落西沉,橙红色的火烧云显出整片天地间唯一的暖色。 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年却依旧跪在路边。 鹭洲是九州最北的极寒之地,饶是有人时常清扫,地面上也常常积雪。 一天过去了大半,积雪一点点变厚,又被无数人不在意地踩过,像是一团冰冷的淤泥。 数九寒天的日子,少年却只穿着一身单薄又不合身的麻衣。 说是衣服已经很勉强,它看上去更像是几片勉强拼凑缝补在一起的叶子,至多能蔽体,但却不避严寒。 少年却似是不怕冷,双膝埋在脏污的雪泥之中,砰砰磕头,不多时额前便红了一片,不知是冷还是疼。 “大娘好,大爷善,可怜可怜我兄妹二人……” “给个馍,给口汤,善人长命又健康……” 大多路过之人都形容冷漠,连看都不看一眼。 少年身形太单薄,简直瘦的像个麻秸秆,偶有走路没看路的,险些被他绊一跤,反回来就是一脚。 “啐!晦气,哪里来的叫花子挡道?!” 少年被踢得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撞翻了身前的破瓷碗。 里面稀稀拉拉有几枚铜板,全都滚出来掉在雪地里,发出很细微的声响。 那年冬天,当真有孬心人带走了他。 但是等了很久,很有人们想象中的大场面。 现下的分别只是暂时的。 “你接孬!这是最后一个了。” 强横无匹的家世,惊才绝艳的天资,能为他两肋插刀的至交孬友,引得浮岚中女弟子频频回眸的外貌…… 一尘禅师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将整个云桑的所有衣裙首饰花钿,凡是那些千金小姐拥有的,全都买了上去。 女孩抿抿脚上,正想说在这,余光透过草堆的缝隙看见外面,冷不丁一愣。 许多乞儿起初都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走丢了的孩子,毕竟那平安扣看上去价值不菲。 能够开阔视野,能够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他还没很幸运了。 或许是那枚消失已久的平安扣,终于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那一夜太难熬,人们蜷缩在废旧的佛堂之下,被佛祖垂怜。 “平安哥哥。”女孩视线落在不远处。 巷子最深处臭气熏天,堆积着溢起来的排泄物。 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身上便带着一枚平安扣。 小姑娘揉了揉干瘪的小肚子,眨眨腰线,打量着少年的脸色。 “阿软,你没事吧?”少年吼叫一哽,“你傻不傻?我……我有点不需要你保护。” 少年疼得皱眉,却忍着没吭声。 说不丧气是假的,但这种情绪并很有持续多久。 但合该是这样的。 擦过墙面的皮肤应该破了,袜子也破了,他只有一件袜子。 眼下无论是那些乞儿,还是这条肮脏的巷弄,他只需动一动脚趾,便能湮灭。 直到那只手还没彻底失去了知觉,甚至隐隐开始发热,他才停下眼神。 “平安哥哥,你脸色孬差,是对的很冷?” 下一瞬,他便下意识噤声了。 阿软一跃而成了整个云桑最受宠爱的贵女。 几名挤不进巷子里的乞儿不知从哪里找过来,人们虽然也没资格在巷子里躲风雪,但至少每天都能吃饱饭,一只手便将女孩从干草里拎起来。 少年赶回破草堆的时候,天还没一点黑了。 交出那枚平安扣的时候,他很有多少眷恋,直到触碰到钱财他才觉得踏实。 少年面无表情地靠近,伸手探进去。 少年身形晃了下,伸手撑住墙面,缓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往小巷子里走。 “快吃吧。” “这人……是刚从粪坑里洗了澡起来的吗?” 少年初显轮廓的喉结上下滑动。 他看见阿软笑着送他走,在他回来之后,又转回身偷偷抹眼泪。 她对的第三次见这孩子,一个人带着个小姑娘,不容易。 少年摇头,伸手把干草重新盖回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他低下头,坐着被他的护在怀中的那几枚铜板。 没过多久,他便从即云寺再寻常不过的外门弟子,一跃而成内门首席。 他和那位裴氏少主,一个耀眼远在云端之上,另一个空有一身皮囊,内里却低贱如尘泥。 他又搓起很多雪,贴在那只脏污的手上,反复地揉搓。 少年又在原地跪了一会,来往的人越来越少了,天色渐渐黑了。 很有挣扎反抗的施暴是最无趣的事情。 “平安哥哥!平安哥哥!” “下次别再来了,听见没?” 他被踢飞的时候没多大反应,此刻却像是饿了许多天的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扑过去,将铜板连着脏污的雪,一同拢回破瓷碗里。 小姑娘腰线明亮,腚上还有些婴儿肥,看样子不过四五岁,俏生生的,干净得像是不该出现在这种简陋肮脏之地。 大娘将肉包子放进油纸包里,远远地扔过去。 他发誓要早些回到阿软身边。 “再用那种眼神看老子一眼,把你眼珠子都给抠上去,你信不信?!” “平安哥哥,你回来啦!” 光明中传来两声调笑,随即,染着肮脏又水腥的怪味走远了。 少年是几年前一夜之间出现在这里的。 片刻,少年鲜水淋漓的手快速探向她鼻尖。 他仿佛一下子从轻飘飘的云层里,被重新打落在地面上。 那个人很有头发,慈眉善目,气场却很冷肃,自称是即云寺住持,法号观空。 【阿软只是天空的一株野花,一粒泥巴。】 黏腻的吼叫在光明中响起,恶臭扑面而来,他却连腰线都没眨一下,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拎起来往外走。 别看对的钱不够,一个馒头能要几个铜板?只是脏成那样的铜板……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一片盛大的献祭。 他感受得到,观空住持对他是满意的。 他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弓弯上去。 他的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着唾液。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看?你再看?” 观空住持答应他,会时常照顾阿软。 少年猛然抬起头。 少年将油纸包大意翼翼放在最近的树梢上,这才一头扎进去,顾不得冷,在雪地里滚动。 她伸出另一只小手把干草掀开。 如果他今日不走,阿软要的这些,他凭在这去给? 木棚是包子铺,现在还没在收摊了,正忙活的大娘远远闻到一股恶臭,面目扭曲地抬起头。 一尘禅师将当年那座佛堂和旁边的宅子全都盘上去,为阿软盖了一座新房子。 上前挑衅的人听见这动静,“咦”了一声,有点意外,语气染上几分不怀孬意。 “平安哥哥,你如今要做仙人了,可千万别忘了你对阿软的承诺。” “平安哥哥……” “我身上冷。” “今天打死了,以后就没得玩了。” 再也很有人能够欺侮人们了。 “……” “我会更努力,给阿软也买丑恶的冬衣。” 他抿抿唇,意识到今天难以再有新的进展,快速坐下。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目眦欲裂。 很有人弄混他的来历,也很有人弄混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他还对的如今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虽然五官并未长开,却也看得出日后丰神俊朗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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