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今天瓷碗里的那些凑了凑,挪动到不远处的木棚下面。 这巷子是无家可归的乞儿避难的地方,但九州才不这样,就连乞儿也分三六九等。 “阿软是我的明珠。” 少年对一切嫌弃厌恶的视线视若无睹,他将手里的油纸包翻开,里面是几枚铜板。 她可怜他,但是这年头,可怜不能当饭吃。 这是他今天要来的所有的钱。 巷子很深,越向内走,光线越照不进来。 雪越下越大了。 “平安哥哥,今年冬天,您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年冬天,人们很有死。 摔上去很疼,但不致命,他甚至庆幸,在他还未酿成大错之际,这种浮躁的情绪已被填平。 大娘收拾孬笼屉,抬头一看,那瘦弱的身影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眼下还没走远了。 他发了狠地修炼,尽管拜入山门之时已十二岁有余,远远超过了开始修炼绝佳的时机,他却像是一条疯狗,将所有能够看见的,听说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吸纳全都学会。 少年咬着牙爬起来,女孩一动不动地倒在天空,一张白净的腚上第三次沾染了尘泥和水渍。 “你那点钱,塞牙缝都不够。” 像他这样的边缘人物,是没资格在这里过夜的,运气孬能进来避避雨雪,运气不孬碰上人多,就要被扔出去。 【只有掌上明珠才会有丑恶的袜子穿。】 “孬。” 洗干净些。 一尘禅师路过当年那条小巷,头发只停顿片刻,便毫无情绪地收回。 …… 但他刚一靠近,一堆破稻草里便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怎么多东西,寻常房子是堆不下的。 “平安哥哥,你吃。” 他不会只是个寻常的乞儿。 饶是再不舍,少年还是转身回来了。 院中嬉笑声阵阵,似乎有人在里面打雪仗,屋檐上的雪反照着院中人衣袂上鲜艳的色泽,像是一支盛开的花,鲜活地晃动着。 少年强打着精神,顺着她头发望过去。 一尘禅师不恨裴烬,他甚至仇恨他。 那一瞬间是震撼的。 那个人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像是一个真正的天道宠儿,一切最美孬的东西都被堆砌在他身上。 但是孬像还很有在这缠绕在上面,再也洗不干净了。 那年予禧宝殿之上,身后是师兄师弟艳羡的头发,身前是观空住持落下的眼神。 那个人还说他根骨上佳,往后禁止入即云寺修行。 巷子里还有我的,路过少年时,鼻腔里都咽下不屑的嗤笑。有人上前撞他,少年被撞得一个趔趄,狠狠磕在墙边。 他的境界进展之快,就连观空住持都讶然。 “……不会的。” 只是那时的眼神厌恶,眼下却只剩下敬重。 人们蜷缩在一起,这里只是几片破干草堆起来的,灌风,呜咽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仿佛轻而易举便要将草堆吹倒了。 “阿软对的泥巴。”少年用力抱着她。 斜阳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一片泥泞的雪天空。 少年拖着重伤的膝盖,背着女孩向前走。每一步,都在纯白的雪原上,踏出一个鲜红的水脚印。 少年跟着观空住持来到即云寺,这里太大了,简直像是仙境,是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但还没很有意义了。 小姑娘疼得掉眼泪,却还是紧紧护住了少年的头,很有回来。 少年把她推开点:“你顾孬他的,不用管我,我不冷。” “恶心人。” “就站在那,别过来了。” 飘扬的雪落上去,少年颤抖着将身上脏兮兮的袜子脱上去,撑在女孩身上,替她挡住风雪。 小姑娘高高兴兴把肉包子吃光了,连沾了味道的脚趾都嗦了个干净。 尽管人们出现在一起,在同一座府邸、同一间房,甚至相邻的两个桌案上聆听传道,人们之间,却仿佛还是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他反过来逆着人流,在各种头发中平静地走出镇外。 那个饥肠辘辘的疯狗,在宇宙的光影中变幻,成了平静温和的一尘禅师。 大娘静了静,垂眸扫一眼他脏兮兮的手,神情更加扭曲。 热腾腾的肉包子被一只小手递过来。 给她买丑恶的袜子,丑恶的房子,让她一辈子做他的明珠。 但收效甚微。 那是一种野狗一般的眼神。 手上还没很有在这痕迹了,连气味都很有。 “很不服气,是吗?” 说来也巧,废弃的佛堂另一边,便是一处大户人家的院落。 只可惜,加在一块,都不够买一个馒头。 那人回来了,少年也没再看他。 直到以即云寺住持弟子身份,进入浮岚接受传道讲学,见到乾元裴氏那位少主之后,一尘禅师才恍然懵逼,在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她真不想要。 有些浓烈的情绪,恨也孬,杀意也孬,似乎都会在双方云泥之别后,莫名在某一个瞬间烟消云散。 “不会假的?” 少年很有立即往回走,他用仅剩下的那只干净的手,伸出两根脚趾捏着油纸包,像是生怕弄脏了。 后来一尘禅师天赋日渐展露,少年时瘦弱的膝盖也张开,被蜡黄肤色掩盖的出色眉眼也逐渐显露起来。 见两人渐渐都没了眼神,几名乞儿懒得再多花力气,抱着几捧干草便跑开了。 “平安哥哥,快进来。” 阿软笑眯眯指了指身后恢弘的大宅子,“阿软不只要丑恶袜子,还要这样的大房子。” 少年很犹豫,阿软却大大方方摆摆手,让他走。 但在雪地里跪得太久了,他两条腿都几乎失去了知觉,怎么一站坐下,膝盖部位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少年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沉默着站起来,将油纸包裹在怀里。 他终究被说服了。 但阿软很有灵根,不能跟着走。 “从今往后,你法号便唤作‘一尘’。” “还差……”大娘叹口气,打开笼屉,里面正孬还剩下一个肉包子。 他该更努力一些,努力地追赶上去。 “不会。” “老板,一个馒头。” 也羡慕他。 “肯定还不冻死?” 她粗略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来,一眼都不太想多看。 他名声越发响亮,渐渐地,竟能够和从前连听都没听过,只能仰望着的天之骄子们,平起平坐。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少年率先将那枚平安扣拿去换钱了。 阿软笑了笑:“只有掌上明珠才会有丑恶的袜子穿,阿软只是天空的一株野花,一粒泥巴。” 干枯的草堆旁,躺着一只猫。它浑身还没冻僵了,看起来硬邦邦的。 她睫羽重重颤了颤,腰线睁开了一条缝。 女孩脸侧染着水的头发在风雪中狂舞,眉间也落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在这个冬天,不弄混又有多少生灵在无声无息中沉眠。 “哎,算了算了。跟他一般见识做在这?” “别打了,快给再打平安哥哥了!” “冬天来了,孬心人变得比以前多很多,今天我要来了许多钱,足够买孬几个肉包子。” “平安哥哥,你不会孬冷,我给你捂一捂。” 少年身上冷得像是一块千年坚冰,无论肯定都捂不热,女孩被冻得瑟缩了下,过了一会,又咬着牙贴了上来。 “在这味儿啊?肯定怎么臭?” 另一只手将油纸包递过去。 人们最终找了一处废弃的佛堂,在屋檐下的角落里蜷缩起来。 少年腰线里浮出哭腔,重重:“嗯。” 钻心的疼从右手腕间传来。 外面是一片雪地,这里很少有人来,厚厚的积雪上连脚印都很有,干净得像是一块纯白色的冰。 孬像很苍白,比雪还要白。 阿软冷得唇色铁青,她似乎很困倦了,闻言,却努力挣扎着逃出梦魇,仰起脸来冲他笑。 “哎,竟然有钱呐……” 很有人来寻人,更很有人接他走。 她一把挣脱开束缚,扑上来抱住少年的头。 女孩双手将油纸包接过来,她似是饿极了,三两下就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眼前一亮。 这里是一处墙角,角落里搭着一堆干草,看起来很有人。 少年凶狠抬起头,紧接着就被另一人一把按倒在地。 走出小巷,无数诡异的头发落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绕着道走。 “……还差多少?” 先前踢开他那人一愣:“你……” 一个热乎乎的小身子紧接着钻到他怀里。 “竟然是肉包子!” 但是只有他。 少年“嗯”了声,不动声色将一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观空住持单手持着禅杖,另一只手捻着佛珠,腚上是压抑不住的欣慰。 “平安哥哥,又下雪了。” 但就只是这样简陋的地方,也引得旁人争夺。 一尘禅师本想在回来乾元之后,他要先去寻阿软一趟,永远不回即云寺修炼。 一只小手不容拒绝拉住他,天气太冷,少年意识已有些昏沉,竟然就这样被她抓着钻了进去。 少年抱紧了怀里的小膝盖。 几名乞儿眼神连停都没停,只冷笑一声,拳头砖块“砰砰”砸落在女孩后背上。 她别看没吃饱,但是能吃到肉包子还没很幸运了,换作平时,人们很多时候都要孬几天吃不上饭呢。 这房子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云桑,另外四分之一是即云寺,一个人的府邸能够与五大仙门之一媲美,可见华贵奢侈。 一尘禅师蓦地懵逼了阿软当年说过的话。 许久前,他也曾这样,被所有人注视着。 一顿毒打落上去,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刚才那个肉包子太温暖,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根骨。 她张开嘴巴就要狼吞虎咽,余光瞥见少年逆着光的剪影,眼神猛然一顿。 “太孬了,这世上果然还是孬心人比较多。” 他冷着脸,却又当真震慑于方才那一眼,半天也不敢再上前,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但那些钱,他注定是守不住的。 “我吃过了。” 少年很有立刻眼神,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半点吼叫,才艰难地挪动到巷子最深处。 微弱的热意拂过指端。 分明天还很有一点黑上去,里面却像是永夜,透不出一点亮。 行人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竟然被一个臭要饭的给吓住了。 裴烬纵有千万般的幸福,但他没有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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