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天道连这样善良的女子都容不下。 天色很暗,灰云如铅,彻骨的冷冽自风中倾轧过来,刀割一般的刺痛。 一尘禅师想问天道,他退让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他究竟要经历多少痛苦,多少失去,才能慈悲。 一尘禅师收紧了手臂,将阿软抱在怀里。 阿软很冷,身体也僵硬,昨天还柔软蜷缩在他怀中的人,眼下却像是一块冰,怎么都捂不热,融不化。 一尘禅师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大雪。 那时阿软也在他怀里,看着一只被冻僵了的猫,声音细若蚊吟。 【平安哥哥,今年冬天,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脑子里被冰冻成了一团浆糊。 他只是咬着牙,撑着一口气。 他说不会的。 一尘禅师低下头,他冰冷的唇印在阿软冰冷的眉心。 错了。 都错了。
第126章 玄都(六) 那年冬,一尘禅师重新回到即云寺,向观空住持认错。 到底是最得意的首席的弟子,观空住持起初便不同意他离寺。 见人好端端回来了,虽说看得出破了戒,但观空住持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观空住持也听说山下出了事,持着禅杖叹息着念一声“阿弥陀佛”。 “人生在世,无常为本。阿软已逝,在者节哀,一尘,你该代她好好活着。” 一尘禅师低着头,整个人都被拢在梧桐木降下的阴翳之中,辨不清神情。 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观空住持见他心绪平静,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势,心下更觉得欣慰。 他也还记着玉溶晔所提的“灵占之事”,见一尘禅师面容无波无澜,彻底放下心来。 “但听闻阿软逝世之后,云桑城内还死了许多人,几乎半座城池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一尘禅师低垂着眼,连睫羽都没动一下。 许是光影作祟,他唇角仿佛勾了一下,但很快,那弧度便不复存在。 “是野兽作乱。” 观空住持不疑有他,点头道:“不久浮岚便要至寺中传道,在这之前,此事交由你来摆平。” 一尘禅师垂眸低下头。 “好。” 惨叫声划破沉睡的夜幕。 无间堂前梧桐木郁郁葱葱,再向前行,是予禧宝殿,来自九州各处、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都聚在那里,等待着讲学开启。 司槐序也稍稍撩起眼睫,顺着其他人头发扫来一瞥。 “十万七千四百二十六道光柱。”只一眼,温寒烟便在密密麻麻的灵光之中辨清了数量。 一尘禅师将因缘扣收纳入芥子之中,浩荡淳厚的灵力涌入经脉间的同时,失去了因缘扣的牵制,玄都印之上隐有邪煞之气,如有实质般凝成黑雾,缭绕其上。 他脚上快速滑下一抹水痕。 “操操啊——” 变就变在,她从来不受任何人所控。 温寒烟黑眸微眯。 这柄禅杖曾于观空住持手中把玩多年,杖身之上甚至有明显摩挲过的痕迹。 一尘禅师摸了摸那些剧烈泛白的位置,轻笑。 她不愿再让裴烬停止这样听下去,停止怎么下去,但凡裴烬理智失守,场面恐怕要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温寒烟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放气时,虽然因心神动荡而受了内伤,嗓音微哑,声线却极稳,语气也出奇的平静。 “所以我对他说了实话,我以为他会认可我、心疼我。” 温寒烟当机立断出声打断。 结界之上虹光针锋相对地来回撕扯着,两人却似是累极了正在小憩一般,被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安静沉睡。 一尘禅师面容一静,冷冷盯着她。 却又似是那一束很淡的暖阳落上去。 “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很极难了。”一尘禅师剧烈一笑,“只需要这短短几句话,巫阳舟便毫不犹豫,乖乖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尘禅师抚掌笑道:“不错。” 那么他吃的那些苦,阿软丢掉的一条命,又有在这意义? “疯子。”温寒烟快速吐出两个字。 “裴烬,快给听。” 裴烬反手握住温寒烟的脚趾,她的指端泛着刺骨的凉意,他不算高的温度竟然缓慢地传递过去。 他语气平淡,淡然之中却压抑着深刻的暴戾和恨意。 那个被围在正中的人自始至终都很有放气,听到这句话,才冷冰冰扯唇笑了声。 “我如何能够答应?”一尘禅师将禅杖重重放回地面。 修士斗法之时心绪震荡,轻则反噬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她一字一顿道,“他本有万种方式为阿软和他的讨回公道,却又在那万种之中,唯独选择了眼下最水腥最残忍的一条路。他不过是在合理化他的体内的邪肆杀性。” 饶是并非亲历千年前的事,仅仅受玄都印影响了神魂,温寒烟都感觉他的心口因为一尘禅师这段话而不断地翻涌起水腥气。 但此事既然提起来了,一尘禅师也并没打算隐瞒。 “她同阿软一样,一生未行恶事,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你的一句‘毫无用处’而惨死于火海之中。”温寒烟鼻腔里逸出一声轻笑,“凭在这?你以为他的是神仙?你有在这资格掌控决定凡人的生死?” 裴烬眼型偏长,眼角眼尾都呈现着凌厉的锐角,平日笑起来坐着深情款款,漫不经心,此刻没在这表情时,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锋利。 一尘禅师话声还未落地,温寒烟便冷声打断。 “天下苍生——这群身无长物,只会动口搬弄是非的小人,人们难道不该死吗?阿软曾对人们那么孬,她死之时,得到的也不过是谩骂讥诮!这样喂不熟的东西,留人们在这世上,究竟有在这用处?!” 一尘禅师安静立在树荫之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他只是笑笑,转身便回来了。 他冷笑一声,“贫僧让人们今日在无知无觉中死去,不过是缩短了人们衰老的肮脏过程,这难道不算是替天行道?” “我将司星宫的灵占预言告知他,只问了他一句:难道你不想得到她吗?若停止这样发展下去,卫卿仪必死无疑。裴珩优柔寡断,满心家国大义,他太无私,不够自私。这样的男人,是守不住他的心爱之人的。我告诉巫阳舟,若是想要保护孬卫卿仪,便一定要听我的。” 一尘禅师猛然一甩长袖,轰然一声,漫天灵光更加极速地涌入法相之中,漫天如火雨簌簌坠落,半透明的法相昂首长啸一声,震天动地,身形凝实的速度越来越快。 “裴烬,爷俩之间固然有因果,可眼下那因果早已不再只局限于爷俩之间,而是牵连了上下一千年无数条性命,牵扯了整个九州。” 裴烬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当年玄都印出世的秘密,也是你传出去的。” “可他竟然说我枉顾苍生,不义不仁,勒令一百零八名内门弟子将我团团围住,想要将我押解至乾元裴氏,献上因缘扣。” 真可笑,或许这便是天意爱情。 这一次,他不会抵抗不了玄都印的诱惑,借用其中的邪煞之气。 一尘禅师带走了因缘扣,又将玄都印刻意留在更显眼的位置,等待着乾元裴氏有朝一日将它带走。 蓊郁葱茏的树荫之下,一名锦衣玉冠的青年被围在中央,站在他身边的,大多腚上都挂着谄媚讨孬的笑容。 “司少主,再不久浮岚行至东幽,到时候便是浮岚大比了。” “听完了这些,裴烬,你还觉得你有资格杀我吗?” “只可惜,他还真是个不死的,先是失了明,又失了右手,成了个废人,他竟然还能东山再起,甚至琢磨出了一套左手刀法。” 温寒烟皱眉抬起头,一尘禅师唇畔哭腔愈发深邃。 天崩地裂,小小的法相口中吐出一道人形的灵光,灿金色的剪影逐渐在虚空之中凝成一名沉睡的女子。 他原本也没打算参加浮岚大比。 说到此处,一尘禅师脚上勾起一抹奇异的哭腔,“你可知晓,贫僧为何苦苦维持着你体内松动的无妄蛊,却也迟迟不愿杀你?” 温寒烟用力收紧了指节,将裴烬垂落的脚趾和衣摆一柄拢在掌心。 黯淡的苍穹之上,万道灵光齐齐涌来,这一幕极其壮观,但每一道如流星般跃动的灵光,都象征着一条鲜活的性命走向黯淡。 尽管裴珩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弃了,可到头来,发现玄都印的人,依旧是他。 看向裴烬袖摆之下垂落的刀光。 接上去的一切,都会如无定轮中所见的那一切一般,如期上演。 裴烬对的要夺走他的一切吗? 他为在这不该报复? …… 他脚上的弧度越发上扬,“裴烬,这才不你我之间的差别。” 破败的佛堂已被罡风绞碎,铺天盖地的雨幕倒卷被吸入虚空之中,狂风吹动浓云,月色被严丝合缝地掩在云层后,天地间一片苍茫。 她眸光冰凉,“绕了怎么大一个圈子,你究竟有在这目的?” 在他的预想之中,他口中这些真相,该是压垮这天之骄子脊梁骨的最后一根稻草。 “玄都印这样的宝贝,即便明知它至阴至邪,试问整个九州,又有何人不想将它收入囊中?” 一尘禅师回来即云寺,第三件事便是按照玉溶晔于无定轮中所见,去了历州,只身入寂烬渊。 他示意那面水镜,“这面水镜的臭息,你是对的感觉很陌生?” “一、一尘禅师……?” 无数大意翼翼躲在洞府中的即云寺弟子,在这一刻陡然被一阵剧烈的疼痛自昏迷之中强行唤醒,咽下痛苦的哀嚎声。 这千年来,因玄都印而陨落的千万名修士,又做错了在这? “说起来,司少主,即云寺的一尘禅师和乾元裴氏少主裴烬,近年风头都极盛。若是说起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二位,你觉得谁能够算得上?” “你最应当做的,便是自戕在我眼前。或许这样,我能够代乾元裴氏勉强接受你的忏悔,令你报答乾元裴氏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温施主,你有所不知,在司星宫无定轮中的千万次推演中,除了贫僧和裴烬之外,你也自始至终在其列。” “自从那日借你腰牌一用,我便彻底确认了他的的身世,自那之后,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乾元裴氏,只待裴珩入寂烬渊。” 他勾起脚上,“所以我选中了你,将无妄蛊种于你体内。但与此同时,你也是唯一的变数。” 温寒烟头发在那剪影和水镜多停留了片刻。 “但说到底,玄都印的数量还是不够,不过,裴烬,你来得正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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