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随意,你在嘀咕什么呢?”瓦妮莎看得头皮发麻,问道。 “不要打扰他!”阿古丽低声呵斥。 “吓人!”瓦妮莎咕哝道。 众人毫无头绪地看着连穆羽,眼中尽是疑惑。 少年旁若无人地无声絮语,再低头时,眼神愈加冷硬,面目更加威严,落日余晖洒满他全身,裘袍金丝闪耀,俨然一个年轻的王! 阿古丽内心悸动不宁,痴痴看了半晌,良久如梦初醒,笑道:“走,去城里吃饭!” 紫娟背后小声提醒:“城主,这会儿府里饭菜应该备好了。” 阿古丽还是摇头:“不,我等不及要去城里看看,这可是本姑娘的地盘!” 阿古丽领着众人出了城主府,穿过三条巷子,来到冬樱街。道旁楼阁连亘,店肆林立,却至少有一半没有开张,开张的另一半生意也颇为清淡。 “怎么没人啊!”阿古丽扫视一间食铺,嘀咕道。 走至街道中段,看到一座两层酒楼,翘角飞檐,樱树环绕,食客也不少,阿古丽一眼相中,带众人走了进去,直接上到二楼,选了靠街的一间雅座包间。 店小二唱着喏进门,看到阿古丽和瓦妮莎蒙着面,猜到她们是新来的婼朗人,但还不知道阿古丽是新任城主,又瞥见她身边的连穆羽,失声叫道:“城主!” 连穆羽没有反应,阿古丽以为是叫她,嘘声道:“不要声张!我们只想安静吃饭。” 店小二成天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灵光得很,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就是新任城主,他深深鞠了一躬。 “随意,想吃什么?”阿古丽问连穆羽。他不言不语,看着窗外的樱花。 “你们呢?”阿古丽也不见怪,又问林忘尘和吴羡仙。 “素面。”两人道。 阿古丽脸一沉道:“你们已不是云门宗的人了,换换口味吧。” 林吴二人对望一眼:“那就醪糟汤圆、冰糖葫芦!有吗?” 店小二道:“有!” 阿古丽摇摇头,点了自己和瓦妮莎爱吃的几道菜,还有两碗山珍素面。 等菜时,隔壁来了几位客人,他们一落座就天南地北地聊起来。阿古丽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聊着聊着,其中一个粗嗓门感慨道:“没想到我们三个还能活到今天,老子早就预备跟贪狼军拼命了!” 另一个人细声细语道:“也不止你,全城人都预备拼命,与敌人同归于尽,可哪里料到城主亮白旗了!” 第三个人音声雄浑:“城主是替大家着想,给大家留条生路。” 粗嗓门抱怨道:“我宁愿不要这生路!瀚海人的脸给城主丢尽了!看他往后怎么去见他战死的父王和王兄们!” 细嗓门附和道:“谁说不是!要不是连穆羽胆小怕事,我们现在都升入瀚海英灵殿了!” 雄浑嗓门妥协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瀚海人宁死不奴,就算活下来,往后可能也得当牛做马,没好日子过了。” 粗细嗓门齐声道:“那还用想嘛!看吧,过不了几天,这条街的所有店子都得关张,咱们得赶紧多搓几顿!” 阿古丽不以为然喝了口茶,想着如何让关张的另一半店面尽快开门。 她闻着馥馥花香,望着层层瓦肆,只觉赏心悦目,顿生豪气道:“我要让乌兰城像梓归一样繁华!” 瓦妮莎拍手道:“那太好了!” 菜很快就端上桌来,店家还额外送了一道碳烤瀚海黄鱼。青色瓷盘里,五条滋滋冒油的酥嫩黄鱼躺得齐齐整整,摆在桌子正中。 店家送了一道菜,店主却没有现身。阿古丽似乎猜到了个中缘由,也不在意,她理解乌兰城人当下对帝剎国人的矛盾心理。 她先给连穆羽碟子里夹了一条,连穆羽毫不客气,吃得津津有味,且手法熟稔,整条吃完,中间一排鱼骨剔得干净利索,一点鱼肉没浪费。 林忘尘和吴羡仙吃了素面和醪糟汤圆后,品尝起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欣赏着暮色里的街景。 一队天狼铁卫步伐齐整地从街面跑过,朝城南去了,像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另有两名军官模样的人从对面一家糕点铺路过,停了下来,店铺老板忙给他们装了两大袋米面糕点,他们没有给钱就离开了。 阿古丽看得真切,大为光火,一拍桌子就起身下楼,跑到街对面,将两名军人当街臭骂一顿,让他们老老实实把东西退回去,恭恭敬敬向老板道歉。 街道两边的店面里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过了一阵,有人开始鼓掌,也有人吹起口哨。 这时冬樱街两旁已点上灯笼,连穆羽看到,婀娜多姿的阿古丽穿过泛着黄光的青石板街面,活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冷峻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光。 阿古丽回到楼上继续吃饭。 不大一会儿,店家又送上来一道鲜香无比的额骨鱼炖豆腐。面相敦厚的店主这回亲自登门了,他先是问候屋内的客人,接着向新任城主郑重道谢。 他也留意到了神色木讷的连穆羽,多看了他几眼。 虽然店主坚持不收阿古丽饭钱,但架不住她以城主身份施压,不得不服软收下银子。 五人心满意足回到城主府邸,接近大门口时,听到东边有吵嚷声,穿过几棵樱树,来到吵闹的墙根下。 四名卫兵正扭着一个神色桀骜的十来岁男孩。 见到公主,一名军士拿火把往墙面一照,火光下显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连穆羽是乌龟王八蛋!孬种!” 阿古丽噗嗤一笑,对男孩道:“你在这儿写这些有什么用?连穆羽已经逃了,他也看不到这些字!” 男孩也不清楚面前的女孩是谁,挣扎着嚷道:“我不管!连穆羽在这儿住过,我就要在这儿写!一直写到他死为止!” 瓦妮莎翻白眼道:“就算连穆羽死了,你也不会知道呀!真是笨蛋!” 男孩咬牙想了想,改口道:“那就写到我自己死!” 瓦妮莎轻蔑道:“我看你早晚得笨死!” 阿古丽直摇头:“唉,瀚海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二个尽想着死啊死的!这么小脑子就病了,真是没治!” 瓦妮莎拿手做刀,虚张声势道:“公主,要不一刀砍了,免得长大成祸害!” 林吴二人以为瓦妮莎当真,忙阻止道:“欸,欸,使不得,使不得!草菅人命,折福德,损阳寿!” 瓦妮莎悄声道:“吓唬他的。” 男孩横着眼,朝瓦妮莎使劲伸脖子:“你砍!你砍呀!你不砍,明天我还来!”吓得使女连连后退。 阿古丽无奈,对卫兵说道:“送他回去吧,看看是谁家孩子,叫他爹娘好生看住。” 一名卫兵道:“公主,要不要给大人些厉害看看?” 阿古丽一想:“还是不要了。你们送他登门,爹娘就知道厉害了。” 男孩喊破嗓子嚷道:“我无爹无娘!” 卫兵二话不说,提溜他脖颈推走了。 另两名卫兵正在擦墙,阿古丽见墙面斑驳不堪,有层层涂抹的痕迹,情知擦不胜擦,道:“不用擦了,他明天还会来,擦了也白擦。以后啊,只要不是骂我的,就不用管,随他怎么写。” 瓦妮莎叹道:“无可救药!难怪连穆羽要跑,跟这些一心求死的大小偏执狂在一起,早晚累死!” ----
第23章 夜阑人静,万籁无声。 连穆羽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帐顶,眼睛一眨不眨。月光从窗棂缝隙钻入屋内,在砖地上印下一个雪白的框。 他慢慢坐起来,离开床榻,穿上外套,走出屋子。隔壁阿古丽和婢女们睡得很沉。 连穆羽走过荷花池、绕过议事大殿,来到大门边,拉开门闩,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值守的卫兵见是公主侍卫,只是向他行了个礼,叫他留心夜凉,并没有多问什么。 连穆羽穿街走巷,来带城门下。一名值夜的帝剎兵没见过他,拦住后盘问起来。 “喂,你要去哪儿?” 连穆羽也不说话。 好几名帝剎兵闻声围了过来,见连穆羽是瀚海人长相,以为他要图谋不轨。 “把他抓起来,带到将军那里去!”一名帝剎兵道。 但其他军士见连穆羽身穿华袍,一表人才,面有凛然不可侵犯之色,都有些发怵。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名军士又质问道。 “他是不是哑巴呀?”另一名军士质疑道。 “不管是不是哑巴,半夜三更来到城门边,就是居心叵测!”又一名军士道。 “抓起来!” “抓!” “你倒是抓呀!” “你来抓!” 几名军士吵得不可开交。 “什么事?!”这时左光从城墙上走了下来,见到兵士们围着一个白衣人,大声问道。 “左将军,抓住一个图谋不轨的家伙!” 左光赶紧几步上前,看清那人竟是连穆羽,立马跪倒在地:“末将左光,拜见香璎侍卫!” 几名军士见左将军居然跪倒,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左光怒视军士,大喝一声:“这位是香璎公主的贴身侍卫,你们还不快跪下!” 众军士一听,立刻吓得魂不附体,腿一软,纷纷跪倒,告饶道:“小的有眼无珠,罪该万死,恳请香璎侍卫宽恕!” 连穆羽只是看着前方漆黑的城门。 左光见连穆羽也不理会他们,一直看着城门,很是疑惑,起身问道:“香璎侍卫是要出城巡查吗?” 连穆羽眨巴了一下眼。 左光回头道:“快起身打开城门,香璎侍卫要出去巡查!” 众位军士赶忙起身跑上前,七手八脚卸下门闩,拉开厚重城门。 连穆羽朝城外走去,左光紧跟在后,其他军士战战兢兢也要跟出来,左光朝他们眼一横:“你们不必跟来!”吓得他们又缩回城内。 走出去二十多丈远,来到城门外左手边山脚下。连穆羽就是在此处被幽阴护法砍倒,丢掉了父王首级。 他在沙地上四下寻找,又走到山边,扒开一处处草丛仔细搜索。哪儿都没有那颗头颅。 连穆羽面无表情,呆呆站在一丛衰草里。左光不知道连穆羽在找什么,见他突然呆立住,扑通跪下,哽咽道:“瀚海国乌兰城守城副将左光,拜见城主大人!” 眼里扑簌簌掉落下来。 连穆羽眼神直愣愣的,没有理会饮泣的左将军。僵立半晌,踏出草丛,又大踏步朝城内走去。 左光擦干眼泪,紧随其后,一直将连穆羽送到城主府邸。他看着少年步入院里,满腹疑窦,实在想不明白,过去那个谦逊温和的城主,为何会成为敌国公主的侍卫,而且才短短数日就变得冷若冰霜、寡言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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