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阿古丽从软和温暖的床上醒来,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拍了拍锦缎被面,嗅了嗅馨香的枕头。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瓦妮莎听到公主打哈欠,走进里屋请安,两眼发光地称赞城主府邸的床铺。 “简直就像睡在天鹅绒里!”使女一脸沉醉。 “哟,你不怕天鹅绒床铺是乌兰城人设下的诱惑陷阱吗?”阿古丽揶揄道。 “哼,这些天在山里幕天席地我是受够了,就算这府里的软被子是诱惑,我也要全力拥抱!” 阿古丽穿衣洗漱完毕,来到隔壁连穆羽房间,见床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人不在屋里。 她出了院子,来到荷花池边,听到另一头有说话声,走了过去,看见连穆羽正对着议事大殿檐下挂着的冰棱发力。 林忘尘和吴羡仙坐在亭子里,对着他评头论足。 “他体力还没恢复过来,要想隔空取物,一个字,难!”林忘尘摇头道。 “不一定。”吴羡仙旗帜鲜明反对伙伴观点,“你看他手法、步态、姿势,都像模像样,抓下一根小冰锥,应该不是难事!” “好,打赌!”林忘尘从兜里掏出一粒松仁,放到面前的碟子里,“我出一粒。” “我出三粒。”吴羡仙显然更有自信,一下拿出三粒。 “我跟!”林忘尘怔了一下,毫不示弱地又掏出两粒,加入碟中。 “好,那就等着看好戏!”吴羡仙将两个碟子并排摆好,扫一眼六粒松仁,搓了搓手。 “哦,对了,我们得有言在先,不能无限期让随意抓下去啊,比如他一直站到下午,其中一根冰锥掉下来,很可能是因为气温升高导致的,而不是他隔空抓下来的,那就不能算你赢!”林忘尘想起一个大漏洞,及时提了出来。 “那是当然!”吴羡仙也爽快,立马同意了伙伴的提议,“一个时辰为限,可以吧?” “成交!”林忘尘与吴羡仙击掌。 阿古丽走到亭子里,朝林吴二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声张,三人就静静看连穆羽抓冰棱。 连穆羽两手都伸向屋檐下,十指微张,因发力而轻轻颤动,额角渗出细汗,紧抿的嘴因用力而嘟了起来。 阿古丽见连穆羽这么认真较劲,微微笑着。 她看了看大殿下挂着的那串冰棱,个头并不太大,她自觉能一手抓下五个来,一根手指一个。 可连穆羽使了半天劲,那串冰就是不给面子,丝毫不动。连穆羽松劲吐了口气,甩了甩两臂,又攒劲照着檐下猛地一抓,十指曲弓似鹰爪,用暗劲往后拉。 吴羡仙眼前一亮,发现两根冰棱往下滴水速度变快,以为是连穆羽的抓力使到位了,他眼巴巴盯着那两根冰棱,默念着:“快掉!快掉!” 这时一名卫兵进来,禀报道:“城主,门外大司事求见!” 阿古丽正看得投入,被卫兵打断,没好气道:“不见!你就说,城主连日劳累,还在休息呢。” 连穆羽与那溜冰锥子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没有抓下来一根,可能是抓累了,松下臂膀,转过身,毫无波澜地朝雅仕居走去。 吴羡仙眼睁睁看着林忘尘把六粒松仁抛入口中,舔着嘴唇,一脸不甘。 吃过早餐,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连穆羽又来到大殿后,对着冰棱发力,结果还是无功而返。他就这样抓一个时辰,歇一个时辰,一直练到晚上,一根冰锥都没抓落。 吴羡仙自上午大输三粒松仁后,彻底看清了连穆羽的实力,明白过来,他架势拉得挺足,不过是花架子,再不敢在他身上下赌注。 那天傍晚,阿古丽心血来潮,想去城外的瀚海看看。五人骑了三马一牛,招招摇摇往城外行去。 路过冬樱街时,行人食客无不对他们侧目而视。很多乌兰城人认出来连穆羽,其中一些见他与帝剎国公主并骑而行,直往地上偷偷啐吐沫。 更多人是见到两个俊美少年骑着一头青牛,大感稀奇,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林忘尘和吴羡仙却旁若无人,有说有笑。 他俩从小在山里长大,远离俗世人情,虽说年已十八,却依然像孩童一般天真烂漫,对世俗人的看法浑然不觉,也浑不在意。 走到昨日吃饭的酒楼附近,忽听东边小巷中传来喧哗,阿古丽好奇,打马拐过去,一眼就见到高壮的蒙狯正在殴打一个中年汉子。 阿古丽赶到近前时,卫队长抬起一脚,将那满脸是血的汉子踢飞,那个身材也不算小的男人闷哼一声,直直飞出去足有十丈远。 哥舒骑在马上,领着一队兵士冷眼旁观。 听到马蹄声,哥舒扭头看到拐入巷子的阿古丽,赶紧下马,向公主请安。 “哥舒,蒙狯,你们干什么呢?”阿古丽指着远处蜷曲哀嚎的男人,压着怒火道。 “启禀公主,那汉子敌视我帝剎国!”蒙狯解释道,朝在地上痛苦扭曲的男人一指,“刚刚我们巡街路过此地,他从旁经过,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分明是蔑视我天狼铁卫,对我帝剎□□有敌意!” “是的,公主。”哥舒朝街边瞄一眼,视线正落在那口腻痰上,表示蒙狯所言属实。 “卫队长。”阿古丽没好气道,“他是不是蔑视天狼铁卫、是不是敌视帝剎国我不管,人家就当街吐口痰,你就将人一顿暴揍,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帝刹律法哪一条规定百姓不能当街吐痰?要是有,你拿出来给我看,没有,你立刻、马上把那人送去就医,给予赔偿!” 蒙狯“属下明白”还没出口,阿古丽已经调转马头离开。 一行人出城门,下长坡,越过帝剎军扎营的平阔滩地,往东再行五六里,登上临海一座山。 此山形似展翅飞翔、仰头嘶鸣的凤凰,名为“凤翔山”。靠海“凤头”处建有一座三层亭阁,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凤鸣阁”三字。 几人顺着阁内楼梯登上三层。 阿古丽扶着栏杆,眺望昼夜交替的壮阔瞬间。落日最后一抹余晖自海平面点点消褪,五彩斑斓的天际刹那间陷入黑暗,然而这纯净幽深的黑暗并不持久,只过了约摸一炷香,一轮明月自海平面缓缓升起,海面再次有了颜色,只是这颜色换成一片银白。 海面平静如一片无垠霜地。 阿古丽转过身来,凝视身边的连穆羽。 他凝望着瀚海,面目平静,眸中微微闪亮,说不清是月光还是泪光。 从未见过大海的林忘尘和吴羡仙也被眼前壮阔宁静的景象震撼到了。 五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望着月轮从海面跃出,向中天缓缓升上去。 “随意,好看吗?”阿古丽柔声问道,目光追随着月亮。海风阵阵轻拂面纱,似乎是想偷窥她光洁的面颊。 连穆羽眨了一下眼。 “真没想到,我现在是这片山海的主人。”阿古丽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山海与风月,“可是,山海之主无常,谁知道明天谁又会是它们的新主?” “公主会一直是这里的主人。”瓦妮莎道。 “哪里会有这种事,痴心妄想!”阿古丽捏了瓦妮莎的脸蛋一把。 “当然会有!”阿妮莎揉着脸道,“你的故事会永久流传下去,海风一吹,海浪一摇,就会哗哗地说起你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婼朗族姑娘,名叫……唔唔……” 阿古丽捂住了使女的嘴。 “瓦妮莎,吹一支曲子呗。”吴羡仙道。 “你怎么不吹?”瓦妮莎揉着嘴,哼道。 “他没带笛子。”林忘尘帮同伴解释。 “吹一支吧,这么美的夜。”阿古丽道。 月夜下,瀚海边,形如凤鸣九天的山上,传出悠悠笛声。 寂寥海天之间,印下五个年少剪影。 一曲未了,山下传来糖葫芦的长哞声,像是要和笛声一比高下,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欢欢乐乐下山归去。 夜半时分,城主府邸静悄悄的。连穆羽还是瞪眼看着半明半暗的虚空。 透过窗棂的月影悄悄在屋内移动脚步,像是怕惊扰到这个总是一言不发的少年。 屋外响起一声布谷鸟叫。这声鸟叫虽然突兀,但在乌兰城的冬季,布谷鸟的出现也实属正常。府门前的卫兵们打着哈欠,并没有理会夜半的鸟叫。 连穆羽却从床上坐起,穿戴齐整,走出屋门。他来到荷花池边,等了一会。布谷鸟叫又响了两声,是从院墙外传来。 他不紧不慢出了府门。卫兵鞠躬行礼,目送香璎侍卫沿着樱花道走远。 布谷鸟叫声时断时续,忽左忽右,忽东忽西,连穆羽鬼使神差,循着那捉摸不定的鸟叫,穿街过巷,裹着阑珊夜色来到城南。 他停步在一座院墙下,不经意抬头一看,门框黑匾上写着“登云观”。鸟叫声在院门背后响起来。 连穆羽上前推门,门吱呀开了,不假思索跨过门槛,步入院内,绕过树丛繁密的前院,顺着似曾熟悉的甬道拐过门窗紧闭的真人殿,来到僻静后院,在一座石碑前停住。 石碑齐他腰身高,只是普通不过的黑白色石灰岩,月光下看上去,是一块无字碑。 连穆羽不自觉摸了上去,蹲下身,借着月光,发现碑底有少量湿润泥灰。 又一声布谷鸟叫后,院内黑影频频闪动,十多人弹指间已来至石碑前,不等连穆羽反应,齐齐跪倒在他面前。他们都身穿帝剎国戎装。 连穆羽正要拔剑,见众人跪下,显然不是要暗害自己,这才松口气,放开拔剑的手。 “臣苏棠率十五太保拜见瀚海王连穆羽!”为首那位身姿挺拔的黑衣人低声道。 “参见瀚海王!”苏棠身后十五人齐声道。 连穆羽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万万想不到,会有人称呼他“瀚海王”。他父亲连穆焜雄就是瀚海王,只因他个人更喜欢都城昆仑城的名字,所以才让臣民称呼他为“昆仑王”。 苏棠是王后苏秾之侄,从昆仑围城之战中杀出一条血路,在十五名太保护佑下,一路南下,藏入深山之中,得以保命。 他一直在山中偷偷尾随帝剎国大军,连穆羽偷入敌营盗取昆仑王首级那夜,他躲在山边将所发生之事看得一清二楚。连穆羽被火焰刀贯穿心脏之时,他藏在一棵榆树后,离他们不到十丈远,亲眼看到昆仑王首级从连穆羽怀里脱出,骨碌碌滚入山脚草丛里。 “羽兄弟,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瀚海人的新王,您要带领我们光复昆仑城,重振瀚海国!”苏棠说着哽咽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连穆羽措手不及,但他依旧面色冷峻。 苏棠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表弟的异常反应,继续低声泣诉:“昆仑王首级,就埋在这块墓碑下,我们不敢刻字,怕被贪狼军发现。只等您率军复国,我们就把昆仑王迁回故里,让先王魂灵安息!”说完,与十五太保压抑着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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