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如此说的,可是他面上却无喜色,唯有难掩的落寞。 便是见惯了生死,然而看着一个时代在眼前落幕成灰,如何能不戚戚呢? 便是神婆子也踌躇起来,“我在寒渊待惯了,一时间让我回去,我倒不知如何是好。” “我习惯了和妖兽搏斗炼体,回去了怕是没人能受我一拳。” “我此生立誓不杀了那妖将替我师父报仇绝不回山门,可妖将已死,我反倒觉得无所事事了。” 更沉默的,自当是所剩不到百人的羽山众仙。 便是素来热情开朗的桃央,如今也只能搀着祖父,双目含泪低喃:“羽山没了,我们该去何处啊?” 云华真人视线扫过众人怅然的模样,眉心一皱,若无其事道:“天下之大哪儿去不了?东灵洲多得是繁华城池烟雨小镇,西灵洲大漠长河辽阔,南灵洲毗邻外海万千岛屿,北灵洲万里雪原空空无人,还愁无地安身?” 他声音一出,顿时驱散众仙族低落的情绪。 云华真人又看向那群浪迹于寒渊的老怪物,继续道:“还有你们也是,妖兽可没死绝,修真界中多得是潜逃隐藏的妖兽,还有比妖兽更难对付的邪魔,真要活腻了一日不喊打喊杀就难受,回去慢慢对付那些东西就是。” 眼看众人情绪还是不高,他理了理衣摆的褶皱,悠悠道。 “而且眼下就有一桩事需要你们出手相助,可都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 老李头耷拉着眉问:“什么事?” “我看我段师弟和小白臭味相……咳,情投意合,属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正好需要喜气冲冲,何不回了修真界就为他们办一场盛大的结契大典呢?” 此话一出,原本还低迷不振的气氛果真变得好了许多。 云华真人顺势给各人安排起任务来。 “神婆子你既是精通推衍卜算,回去路上赶紧算算最近的好日子是哪天,我们也好提前布置。” 神婆子一愣,反应不过来:“我?行吧。” “刀老头你的刀磨快些,到时候杀猪宰羊的事少不了你干。” 刀修老祖臭着脸当即反驳:“我乃大刀门老祖,多得是徒子徒孙,你让我现在去你青霄剑宗杀猪宰羊,岂不是把我们大刀门的脸往地下丢,我不干!” “行,不想去青霄剑宗杀,让你去合欢宗杀行了吧。”云华真人敷衍一句后,又安排起其他人来:“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仙阵学明白了吗?还不明白让那条狗教你,到时候多的是阵要你布。” “还有你这小子……”云华真人看向已经沉默不语数日的凤翎洛,毫不念及对方才是最年长者,张口便来:“你既愿意叫小白一声姐,那好歹也得尽尽娘家人的责任,你们凤凰平时掉毛吗?都收集起来了吗?能不能给她弄一套那劳什子凤冠霞帔出来?” 老李头听不下去了,贴近云华真人身后,提醒他。 “老疯子,你没找过道侣总该也见过啊,凤冠霞帔那是凡人的东西,我们修士哪需要这些……” 医仙笑呵呵地在一旁戳刀。 “他们青霄剑宗八百年不见有人找到一个道侣,你别说,云华真人怕是真没见过。” “……” 一番嬉闹笑言之后,便是凤翎洛脸上的黯淡也散了许多。 只是这时,桃央却忽然想起一事。 “我们虽说都愿意为他们两人的喜事效劳,只是这两日我感觉他们似乎有些怪怪的……” 老李头后知后觉,一拍脑袋:“对了,我这两日都没见到小段,他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低声问:“是不是临崖仙君的事,让段小仙君对白仙子心存误会了?” 应临崖的牺牲已经被凤翎洛一遍又一遍地说明,后者真的洗清了好友身上的尘埃。应临崖并不喜应家,众人提起他时,皆默契称之为临崖仙君。 只是纵使大家懂事不提及,当年应临崖和白清欢的那段往事在羽山人尽皆知,若是他真是那杀千刀的薄情寡义之徒,当然不值得白清欢留恋不舍。 可他偏偏不是。 段惊尘念及此事,又该怎么想呢?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道理字字珠玑谁人都懂,但情字真要落下,一笔一画皆如刀割,前人痛,后人也痛。 他该怎么想呢? 临时的驻地中飘着药香,白清欢帮着医仙炼制着丹药,忙碌不休。 战后不少人负了伤,所幸她的芥子囊大,里面装了不少备用的药材。 丹香四溢,又是一炉丹成。 刀疤细尾一甩,叼着装药的丹瓶递上来。 白清欢自若地将丹药装进瓶中,刀疤正要把丹药送去给伤患,却被她叫住。 “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两日在躲着我?” 刀疤狗腿停下,歪了歪脑袋:“汪?” 白清欢蹲在刀疤跟前,捏了捏它的脸肉,小声问:“他前天跟我说有要事离开一趟,然后就走了,我给他传讯他也没理我,你同他心念相通,你跟我说说,他是不是躲起来了?” 刀疤眨眨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 “嗷!” “你意思是你也不清楚?”也是,刀疤虽说和段惊尘心念相通,但是想要理解人的情绪恐怕还有点难,于是白清欢只好换个说法。 “那你同我说说,他有没有偷偷掉眼泪?” 刀疤飞快点头,“嗷!” “啊?真哭了?”白清欢只是随口问了句,却没想刀疤给了肯定的答案。 小狗仰着头,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白清欢,拉长了脖子学着低声的呜咽。 “嗷呜呜呜——” 白清欢听懵了:“哭这么惨?” 刀疤忙不迭点头,扑通一下趴倒在地,左爪捂眼右爪捶地,两条狗腿猛蹬,口中“嗷呜嗷呜”哭得很是凄惨。 白清欢震惊了,“等等……你是说他已经气结委屈到伏地捶胸顿足爆哭了吗?” 表演完的刀疤施施然起身,又拿前爪扒拉起一根小木棍,在脖子上面比划着。 白清欢呼吸滞住,“不是,你意思是他已经心死大于默哀准备自刎了?!” 刀疤眼睛转了一下,坚决点头。 “嗷!” 听到这么可怕的消息白清欢哪里还有心思炼丹,她慌忙就要起身去找人。 然而还未等她去寻人,被寻的人倒是先一步赶回来了。 他浅青的衣衫早被嫣红的血污弄脏,高束的马尾湿漉漉的,连发梢都在滴血,刚一落地,寒冽气息便随之而来。 她刚一靠近,他便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她都来不及伤心,他便轻声解释:“回来得急,身上血腥味重。” 白清欢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他,“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理我?” 他怔愣了一下 ,放缓了语气,很认真地挨个解释:“先前还有一些妖将败逃,我去解决他们了。另外并非不理你,只是寒渊灵力不稳,传讯玉简恐怕失效……” “别说谎,段惊尘。”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才不是做事之前不和我讲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微微别开了眼,避过她的视线。 “我那时候都听到了。”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兴许想一人静静,所以没有来打扰你。” 她回答:“只要是你,现在也好以后也罢,都不会是打扰。” 段惊尘怔了一下,良久没有回答。 她情绪忍不住起伏,饶是竭力让语气温和,语速却也随之加快:“你心中不安也好,难过也罢,都要告诉我,我有的是法子宽慰你哄你,但是你这样一言不发就准备躲起来跑了又是什么意思?是以为我心中还有前人的影子,你以为我同样被困于过往,频顾往昔,所以准备和我撇清关系吗?” 她不想拐弯抹角,也不想再有任何误会,所谓的爱恨于她而言都该清清楚楚说明。 “没有。”他听到最后那句,毫不犹豫便答:“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让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变得平稳起来。 “我从未想过什么撇清干系,即便是你心有旁人我也想站在你身边,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离开你,我更不想因一时的怯懦和所谓的尊严而追悔莫及。所以是真的,我只是去追杀妖兽了,并没有想过要离开。” 他说到最后,嗓音微微滞咽,带了些许鼻音,苍白的面颊上浮出无法抑制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廓。 “世人时常回头看过去的曾经拥有,又总是远望未来的求之不得,往往看不到眼前之人,可是我不一样。”他声声清晰,想要让她听清楚他怦然的心跳,“我回头时,看的是过去的你,我远望时,看的是将来的你,时时刻刻,我都只想看白清欢一人。” 他说得那样直白。 耳畔的风在呼啸,冰天雪地中,他黑亮清透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浓烈感情。 她朝他走去,猝不及防地将他环抱住。 “那你便好好看,长长久久的看,看一辈子,看清楚白清欢的眼中是不是也只有你一人。” 相拥的背影之后,刀疤摆了摆尾巴,满意躺平。
第86章 重逢 自羽山回修真界路途漫长,又得横穿寒渊,中间不知有多少风雪冷厉,好在如今不用担心被妖部之人抓了去,归途倒也不算艰难了。 一路上,众人一边赶路,一边在商量着大婚事宜,愁绪亦是逐渐消散。 云华真人当仁不让要当主婚人,其他人倒是没问题,只是凤翎洛和刀疤意见颇多,在为争执一人一犬谁与白清欢和段惊尘的关系更亲近这个问题上,已经冷战了许久。 为此,凤翎洛在白清欢面前转悠了两日。 “小白,我俩那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我可是被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让我坐你边上说不过去吧?” 刀疤冷笑:“汪,汪汪!” 白清欢没听懂这句狗叫,倒是凤翎洛脸色大变,指着狗:“你再骂一句!” 刀疤佯装无事甩尾巴。 “小白,你的狗骂我!” 刀疤仰着头睁圆了无辜的一双眼,小声“呜呜”两嗓子以示无辜。 “它还装上了!”凤翎洛愤怒:“它还说我在走狗届只能排倒数,让我好好看好好学!” 刀疤摇头叹息。 “不许装可怜!你明明就阴阳怪气我了!”凤翎洛转头找白清欢评理,“小白你看它!” 白清欢无奈扶额:“没法啊,我听不懂狗叫,真不知道有没有骂你。” “……” “而且它仔细算来,该是段惊尘的狗,你讨公道得找他。” 凤翎洛只好转过头看向段惊尘。 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不露声色地回望过来。 然而只是这么一眼,凤翎洛将出口的追责就哑火了,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紧张,片刻后小声嘀咕:“好鸟不跟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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