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一回试试”的后半句还未脱口。 面前转身的小仙子就迎面扑上来。 慕寒渊眼皮一跳,偏偏这张脸前,他竟连推开她都不忍。等回过神,他已经将扑向身前的小仙子接了满怀。 “……” 慕寒渊隐忍着杀意低眸:“你还真敢试?” 然而林中寂静,毫无回音。 慕寒渊眼神一变,手腕上的捆仙索自动解开,脱落,他看都未看一眼,将身前小仙娥托起—— 她睫毛低阖,唇色皆白。 竟是晕过去了。 思及什么,慕寒渊眼神晦暗地瞥过她腕心那一闪而过的往生轮印记。 “……区区祭品,还敢妄动神器之力。” 慕寒渊语气恶意,心情也莫名阴晦至极。 他将身前少女钳进怀中,足尖踏过清风,身影便瞬息闪掠至山巅云顶去。 - 云摇睁开眼时,正躺在一方月色阑珊的窗旁长榻上。 习习夜风拂过身畔,她下意识回眸,望向了身侧夜色清幽的窗外—— 冷月,寒山,天在水。 月影长长地波荡到了窗外。 云摇看得怔住了。入夜至深,这里不该是仙界的景色,她记忆中也从未见过。 可偏偏,眼前画面叫她熟悉又怀缅。 “这里是,哪儿?” 云摇张口轻声喃喃着,却不知在问谁。 然而她身后阒然的黑暗中,竟真有个声音低懒地荡开了她眼前窗外的月下水纹:“司天宫。” “怎么可能?”云摇想都没想,“我在司天宫值守数百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话声未落。 云摇忽然惊觉什么,震惊地僵在榻上:“你不会是把我带进了司天宫的主宫吧?” “不然呢。” 慕寒渊从黑暗中踱步出来,月色临窗下,显出那人清影。 “这、这里可是司天宫之主、三圣之初、起始神君的住处!”云摇面色骇变,“而且这里封禁了不知几万年了,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荒废了几万年,那便已是无主之地,我为何不能入?” 慕寒渊席榻而坐,懒眺向窗外月色江景,停了几息,他忽长眸微挑,袍袖在半空中拂过—— 云摇不知他又要作甚,惊得回眸。 却见那冷月寒山江野万里的夜景前,凌空如水纹浮动,缓缓显出了几行金色小字—— [偶历人间,得见仙境。] [拾此一景,足慰平生。] 云摇眼神惊疑:“这是,起始神君留下的字迹?” “除祂之外,你们仙界还有如此清闲又留恋难舍凡尘世间的人么,”慕寒渊一声冷哂,“品味不错,可惜……” 话声落时。 最后一行小字徐徐浮现。 与前两行轻柔温和的金芒不同,这一行金字中,竟渗出几分略带杀意的血色。 [劫之所预,若成真,三千星灯毁于一瞬。为护三界岁月河山,终焉务除,虽九死,不悔。] “……” 云摇屏住了呼吸。 三千星灯,她知道便是指司天宫拱顶那三千小世界。 只是劫圣到底预知了怎样的祸患,竟然能叫三千小世界毁于一旦——而导致了这场祸患的,也便是题字中所写的“终焉”,又是何方神圣呢?她为何来仙界几百年也从未听闻? 很快,那三行金字便如不曾存在过一般,从他们眼前褪去。 窗外又只余下起始神君独自守望了不知几万年的凡界山河安然之景。 “难怪司天宫之主万年前便杳无音讯,”云摇回过神,有些慨叹,“原来竟是为了匡护三界,去寻这个叫‘终焉’的灭世魔头决一死战了……也不知祂现在如何了。” “怎么,你很同情祂?” 慕寒渊眼尾冷淡扫下。 “我一个品阶都没有的小仙娥,哪里配同情三圣了?只是有点感慨而已。”云摇嘀咕。 却未想到,慕寒渊像是被她的话触及了某个怒点,眼神一瞬便冷下来,神色也愈发嘲弄至极:“你同情他们,他们可未曾同情过你。” “你这魔——” 云摇一顿,忽警觉什么,“你你你的捆仙索什么时候解开的??” 慕寒渊嗤出声冷笑,以一个“你怎么不过八百年再问”的嘲弄眼神凌迟了她一遍。 不等他再开尊口。 此间之外,忽传来惊怒之声—— “大胆魔头!竟敢鸠占鹊巢、辱及司天宫圣地!” “……” 慕寒渊眸中情绪转凉。 云摇头大:“让你随便进主宫,现在叫人找上门来了,我是不会替你背锅的。” “等着。” “?” 云摇还想追问,可惜撂下那两个字之后,慕寒渊的身影便已如泡影般原地消逝了。 旁的不论,司天宫主宫禁地,隔音至少是极好的。 云摇浑身无力地懒靠在榻上,半天都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可方才传音里分明声势浩大,应当是一众司天宫的仙君仙娥乃至上仙们都赶来了。 这半晌都毫无动静,是在谈判,还是那魔头重伤不敌,被他们直接擒下了? 云摇愈想愈是不安,只好勉力支撑着从榻上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虚脱至此,难道真是上九重天时耗尽了仙力,太过虚弱的原因? 下榻时,云摇还踉跄了下。 但心里不安愈重,她顾不得去看自己裙下撞伤的膝盖,便快步朝外跑去。 跑过了中堂,云摇的脚步就僵滞着慢慢停下了。 眼前从中堂向外堂,过三院五庭,直至禁地宫门之外,一路血色,也是一路触目惊心—— 血路两旁,倒了满地气息将尽的司天宫仙人们。 其中甚至有许多云摇眼熟的面孔。 “云凤仙君!”云摇撞见中堂殿门旁,那个满身血色的青年男子,慌忙跪地将人扶起,欲以仙力灌入他心口经脉之中,“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全都——” “快……快跑,魔头已经杀……杀出去了……”云凤回醒,一边咳血一边将云摇的手拉下,无力地向外推她,“去求神君…仙宫……庇佑……” 话声未竟,云凤从云摇手中跌了下去。 顷刻间,气息已绝。 双手中血色尽染,刺得云摇眼眸颤栗难已。 这是云凤的血。 是那个人杀的…… 可是带他回来的,是她自己。 她竟忘了,他在她面前再如何,都改不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事实。 她怎么能忘了呢。 “慕、寒、渊——!!” 一声痛得彻骨的惊怒之音,从司天宫禁地上方长贯而起,直荡入九重天上,搅得云海尽碎,灵鸟奔逃。 云摇眉心一点金光蓦地熠起,那一刻无数碎片冲撞她识海震荡,然而瞬息之后,就有银蓝色的锁链微光在金色蝶翼上缠绕,再次叫它寂灭下去。 意识昏沉的云摇并未察觉,她只是提起地上散落的一把不知谁的长剑,朝宫门外飞渡而去。 禁地外。 一道玄袍雪发的身影凌空而起,长琴横在身前,无数魔焰从他袍尾迤下,化作滔滔魔息,将禁地之外四散的仙人们困锁其中,痛苦狰狞,挣扎不已。 又一队仙人闻讯而至,慕寒渊恹恹朝天边抬眸,袍袖一卷,琴音四溢,魔焰正蓄势欲起—— 忽地。 他身后方向,凌厉剑光直刺上前。 “……找死。” 慕寒渊冷垂着眸,回身就要直插从背后袭来的那人心口。 然而撞入眼底的,那张惊怒欲绝、满是泪痕的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个如恨如恼似曾相识的眼神,叫慕寒渊一瞬就僵滞在那儿。 指尖成刃的魔焰一瞬收回,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迎向她:“师尊……” “噗嗤。” 女子扑入他怀中,被他抱住。 而她手中的那一剑狠狠贯穿了他的心口。
第98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二) 云摇僵在了慕寒渊的怀里。 她出剑前便知道自己这是蚍蜉撼树,飞蛾扑火,想过自己会重伤、会死、兴许还会生不如死。 她唯独未曾想过,慕寒渊会不闪不避—— 不,他分明是主动迎上来的。 原来纵使为恶再多,魔的血也一样滚烫,灼人,洒在她手上就叫她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云摇指节颤栗,不知为何难以自持地悲恸绝望:“你不该…你不该杀那么多人……” 魔一动不动地靠在她身前,将她圈在怀里,他下颌抵过她的肩,放任汩汩涌出的血淌了她满怀,将这个纯白无瑕的小仙娥染成了他的颜色。 在她终于忍不住第一声哭腔时,慕寒渊却靠着她,声线沙哑地低声笑了:“只有这个时候,你和她最像。” 云摇僵在慕寒渊怀里。 即便早有猜测,但真正听到他亲口证实,她还是不由地心里发凉。 她该庆幸么,幸自己长了一张与他拼死也要救回的师尊一模一样的脸。 若不然,她大约就会像此刻司天宫禁地内外,血路沿途旁倒下的那些司天宫的仙人们,或是那日青木神宫的那个最无辜枉死的小仙娥…… 被他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毫不留情甚至不会多施舍一眼地杀掉。 而她就是为了这点系于旁人的可笑的特殊,竟昧了心志将他救回起始仙山中。 这才有了今日司天宫禁地里外的惨状。 一切都是她的错。 也应当由她来弥补。 云摇指尖颤栗着要松开插入那人心口的剑,只是刚要离开剑柄的刹那,她手上忽地吃力——却是被慕寒渊修长凌厉的指骨攥住了她的手,狠狠握回了剑柄。 “慕寒渊……” 云摇颤声欲挣扎,却挣脱不得,直被那人借她的手握着剑,一寸寸将冰冷的剑锋从他心口抽出来。 更多的血如瀑如涌地灼过她的手背,将她雪色的纱衣染得通红。 “铿——” 血色清冷的剑锋竖下,在两人面对面跪地的身体之间撑住了地面。 凌厉如剑的指骨,攥着剑格上小仙娥那只染满了他的血的手,纹丝不放。 “想杀我?我早便说过了……” 慕寒渊握着她的手,将试图逃脱的小仙子一点点拉向自己,他覆耳低声。 “你在妄想什么。” “……” 云摇眼神骇绝地望着,慕寒渊心口位置的空洞处,一瞬生长出无数的血色丝络,顷刻间,就将那里的血肉重新覆满,愈合。最后连褴褛的衣袍都在他的法力震荡下,完好如初。 慕寒渊低声疯魔地笑着,一根根松开了指骨,他信手向后一拂,衣袍荡起,而墨色的木琴凌空飞来,横贯身前,几乎要将这仙界的空间都撕裂开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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