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古朴玄重的宫门,这片祥和仙庭的景色与门柱之间,有一线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就如同将两个物体拼接在一起,没能完全合拢,而留下的那条空隙。 云摇脸色顿变,立刻将踏出去的脚尖收回,同时面色不善地在身前掀出一道凌冽至极的劲力—— “刷!” 犹如遮天蔽地的脆弱画布在面前撕裂开来。 那座祥和的仙庭画面从云摇的眼前破碎,灰飞烟灭,而取而代之展露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永夜般的、淹没在滔滔墨色里的仙庭。 “……” 云摇僵在了宫门前。 即便早就有所意料,但她几乎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若非她的五感、神识、仙力,所探查回来的一切都与眼前无异,那她一定要觉着,面前这一幕和方才的那副祥和安乐的仙庭画卷,后者是本相,眼前才该是被人故意联结到门外的、幽冥无间地狱的投影。 不。 幽冥都不该是如此死寂,每一缕夹杂血色的墨痕都像是蕴藏着令人绝望的毁灭气息。 这里……当真还是仙庭吗? 如今哪还有昔日仙庭片尘不染华光万丈的半分模样? 云摇难以置信地向外踏出。 而就在她踏至宫门外的那一刻,虚空中像是生出了什么感应,气机浮动过后,几道身影自墨色的掩映中缓缓浮现。 本该是最常见的、各神宫中仙娥仙君统一的宫装袍服,只是此刻那些人衣袍间的青白之色间,分明地萦攀上如血如墨的浓痕。 与笼罩吞噬下大半仙庭的那些黑雾一模一样。 而那几张面孔,云摇也是觉着眼熟的。 尤其是最前面站着的那人…… “青木、神君?” 云摇难以置信地出声。 对方似乎听得懂她是在喊他的,也依言抬起头来——与他身后的仙君仙娥们一样。 神色平静,寂寥,接近于死物般的麻木。 云摇面色终于沉到了一个极致,近乎切齿:“这到底是什么……” “终焉之力。” 一个未被期待的回答,声线尚带着醉意未消的低哑,从她身后的宫门内,低缓地回应了她。 云摇眼皮一颤,撩起。 站在她面前,原本麻木不仁犹如行尸走肉般的青木神君乃至他身后一众仙娥仙君同时有了反应,近乎狂热、疯癫和崇敬的眼神里,他们弯低了腰—— “恭迎魔尊!!” “……” 身后脚步声未加遮掩,慢慢走近。 那人停到了她身后,然后从后环抱住她。 带着酒后才得显露两分的慵懒,亲昵与倚赖,他轻靠在她肩上,垂泻的青丝蹭过她细腻的颈下,随着他微灼的呼吸一并纠缠上她。 “是我为你画的那幅仙庭不够美吗,师尊不喜欢?为何要撕了它?” “因为再美也是假象,”云摇决然拉下了慕寒渊环住她的手,回过身,“若非今日我亲眼所见,你还准备瞒我到何时?” “……一生一世吧。” 慕寒渊低声笑了,语气轻得像个誓言,或诅咒: “直到我死。”
第103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三) 云摇一时有些恍惚。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几乎都有些要混淆了,眼前的慕寒渊究竟是善相还是恶相。莫非……是与恶相的记忆融合后,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一面思索着,云摇一面放缓了语气,试探开口:“我并非打算离开,而是忆起了下界前的几分蹊跷,正要上九重天,去找那个设局陷我于不义之人——你会阻拦我吗?” “……” 慕寒渊垂着长睫,神色似有几分酒后苍白的懒恹,他虚拈着袍袖,不知在斟酌什么。 云摇的心随他的默然而一点点沉下去。 正在云摇行将叹一口气,哀悼一下自己是专收逆徒祸害苍生就该孤家寡人万万年的体质时—— “弟子怎敢冒犯师尊?” 慕寒渊说着,上前一步。 那人抬手,云摇下意识偏开了头,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显得太过提防,又硬生生给自己停住了。于是极近处,她看得分明,慕寒渊薄唇微微勾了下,似乎在笑她方才自相矛盾的举动。 云摇脸颊微热,当做没看到,偏落下视线。 反正后面一众堕仙看着,云摇不相信慕寒渊善相那般的天性,能做出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事实上,慕寒渊也确实未做什么,他只是动作轻缓地为云摇将垂来身前的那根发带理回了肩后,又用指骨勾起柔软的青丝,将她耳边最后一缕不听话的长发也整理细致。 随后他收手,垂袖,温颜淡笑:“我便在司天宫中,静候师尊归来。” 试探出结果,云摇反倒有些奇了:“你就不怕我一走了之,等休养好了,干脆带九重天上的仙人们下来剿了你?” “弟子不曾为恶,师尊为何要惩处弟子?” 慕寒渊温声,问得当是无辜至极。 云摇扭头看向她身后,以青木神君为首的那一众满身魔息的堕仙:“这还不算为恶?” “他们是心甘投效,寒渊未曾相迫半分。”慕寒渊垂眸道,“师尊若要将此事算作我之罪孽,那,寒渊引颈受戮便是。” 云摇:“……” 好好好。 还成她得理不饶人了。 云摇憋气,吐气,扬笑:“好啊,那你便在这司天宫中好好候着吧。待为师今夜回来,一定第一时间去你房中探望,绝不会冷落了你。” “………………” 身后堕仙们中,以青木神君为首,登时脸绿了一片。 满身魔息都遮不住的那种。 云摇余光瞥见,暗自蹙眉。 ——竟然真是心智全存,并非傀儡,却还是被魔息浸染做了堕仙? 终焉之力,竟能蛊惑仙心却不昧其智…… 实在骇人听闻。 在云摇近乎调戏的论调下,慕寒渊这位当事人也难能怔了片刻。 数息后,他淡淡一笑,垂眸:“是,师尊。弟子今夜便在殿中恭候。” 刚回过身的云摇:“……” 被恶相的记忆一影响,慕寒渊学坏了。 不敢再耽搁试探,云摇回身,虚影一晃,就消失在司天宫禁地之外。 在她身影消失后。 青木神君向前一步,皱眉谏言:“魔尊,初圣乃三圣之首,即便还未归位,也是非同小可。何况此去近乎放虎归山,若劫圣助她归位……” “不会。” 慕寒渊淡声打断。 自云摇走后,他便敛去了神色,如今清冷漠然得像神殿之上一尊金玉像,霜华披身,纤尘不染。 “她若在此时归位,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他。” - 九重天阙,御令神宫。 云摇从前还未下界时便最不爱来此处,嫌它太高,虽仙骨无寒暑,但莫名有种居高不胜寒之感。 如今想来,大抵是那时便觉它脱离凡尘太远。 “站住!来者何人!” “……” 尚沉湎回忆中,云摇便被身前喝止的声音勾回了神思。 她定神凝眸,望向身前的声音来处——两位接引台上的轮值仙君各持长戟仙器,面色警惕而不善地望着她这个从下面那黑黢黢的“雾”中升上来的仙子。 望着金霓霞光中层叠的宫阙殿宇,云摇收回了眼神:“劫在神宫中吗?” “大胆堕仙!竟敢对圣尊直呼其名!” “堕仙?”想到被终焉之力污染了仙身的青木神君等人,云摇无奈,“我并非堕仙,不然你再近前看看?” 开口那个勃然大怒,正要说什么,就被旁边另一位轮值的仙君拉了一下:“宗阙仙君,你最近又熬仙药熏着眼睛了吧?这位仙子身上确实没有堕仙之力。” “……啊?是吗?”宗阙仙君小声,“可她不是从下面上来的吗?” “那就不知了,”仗义执言的小仙君犹豫着看向云摇,“这位仙子不知如何称呼,有何事要拜见圣尊?” 云摇想了想,指尖从眉心一抵又一落,一道蝴蝶虚影便翩跹飞下:“劳烦带它去神宫中通报,便说故人相见。” “故、故人?” 两位轮值仙君神色骇然又不能确信,一番犹豫后,最终还是决定让那个小仙君进去通报,另外一位眼神不大好的则留下来,在旁“监督”云摇。 兴许是九重天之下的终焉之力太过猖盛的缘故,整座仙山如今都像是笼在层暮色里,昏昧难明。顶上的神宫殿阙尚得圣光普照,而接引台临近仙山之外,最近黄昏色。 云摇等了方片刻,就见那始终盯着自己的仙君揉了揉眼睛,随即在接引台上点起了八方烛火。 仙人五感本就敏感,云摇晃得眼疼,几乎怀疑对方是要给自己布阵了:“……这位仙君?” “嗯?”对方警觉望来。 “为何要点起这么多烛火?”云摇哭笑不得地问,“仙人五感,何须照明?” 云摇问完,自己却是一怔。 这一瞬有个熟悉的画面划过了她脑海。 那仙君正瓮声瓮气地不满道:“你方才没听我与宗衡仙君说的吗,我最近沉迷仙药熬制,熏伤了眼睛,难以视物。就算这烛火全都点起来,我也只能看个模糊轮廓……” 云摇听得微怔。 不知怎么,她从方才就忽然想起了近几日殿内,总是点起满殿烛火的慕寒渊。 不过只想了两息,云摇就立刻否决了自己的可笑念头。 ——如今终焉之力遍布仙界六合八荒,每长一分,那人的魔息便强盛一分。即便是她归位圣尊,都未必能是如今的慕寒渊的敌手。 否则最以斗法闻名仙界的劫,也不会被逼迫在这仙山一隅,不敢妄动了。 便是全仙界都瞎了,他也是最不可能视感有失的那个。 云摇正想着,就见方才离开的那个小仙君一路从长长的宫阙玉阶上仓皇踉跄地跑下,到了跟前,提前一口长气就直揖到地:“小仙不知是圣尊法驾,万望圣尊恕罪——!” “……” 云摇眼神微晃。 没有去看诚惶诚恐的两位仙君,她抬眸,神色有些复杂地望向那最高的一处神宫仙阁。 “如今仙界劫难在即,你又终于想让我做回圣尊了吗?” “……” 虚空中。 像是有个暌违已久的故人声音,在她身周一声叹息。 同时,一道银蓝色光带从最高的那座殿宇内淌下,像是一卷染满华光的锦帛,直铺到了云摇身前。 她垂眸望了两息,终究还是一步踏上。 锦帛重新卷起,带着云摇的身影消失在九重天阙之上。 —— 御令神宫,主殿。 银蓝色的华光在眼前消散后,云摇第一眼,便望见了殿内圣座之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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