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九重,而这九重天阙最上方的殿宇内,圣座下亦是九阶。 云摇站在阶前,听见那道沧桑而恢弘的圣音从头顶灌下—— “千年不见了,起始。” “千年?怎么会呢。” 云摇一声低哂,在额心轻点了下。 一只束着银蓝色锁链的金蝶从她眉心飞出,在空中不满地萦过一圈。 而云摇隔着金蝶,望向九阶之上的劫:“若当真千年未见,那我的金蝶仙格上,又是谁留下的锁仙咒?” “……” 银蓝色的灵力在金蝶蝶翼上格外明显。 圣座上,劫沉默片刻,抬手欲要将那抹仙力召回。 只是云摇早了他一刻。 随着指尖在金蝶触角上一点,缚锁着的蝶翼的银蓝色光链就在顷刻之间崩碎,化作无数星辰粉末似的熠熠光点,慢慢消散在空中。 “…………” 劫抬起的手臂在空中僵停。 许久后,他放回去,扶着圣座扶手摇头笑叹:“千年了,你还是如此。” 云摇不理会他的亲近之语:“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锁仙咒,可是你准备以乾元众生为祭,保终焉不归仙界,亦不愿我归位后阻拦你,这才施下的?” “……只凭这锁仙咒,你就要与我反目成仇了吗?” “事到如今,你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云摇冷淡了声色:“还是,你要告诉我,你趁我从下界归来时给我的仙格下锁仙咒、诓骗我忘却前尘,只是出于一时兴起,并非为了掩藏和延续你的阴谋?” “阴谋?”圣座上那人皱眉,“我一心为了仙界,为了苍生,何曾有过阴谋?” “你也配提苍生!” 云摇陡然怒声,一步踏上了最下面的一级玉阶:“若你当真在乎苍生,那你告诉我,千年之前你所与我说的、三界众生天地之劫,真相究竟如何?你在窥天石中所看到的,当真是什么三界终末、众生涂炭吗?!” 劫在袍袖下攥紧了扶椅,“当然。难道你来时未曾看到,吞覆了整座仙界的那些终焉之力吗?这不是天地之劫,还能是什么。” “不,这是仙界之劫。” 云摇恨声又上一阶:“来之前我便已经去司天宫中看过了三千星灯,终焉之力并未沾染它们分毫。你昔日在窥天石上所看到的,遭受终焉末日的,分明只有仙界众仙——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劫沉了声,“身为仙界三圣,护仙庭不坠,难道不是你我职责?” “是你我为圣之职责、但你不该祸及无辜之人!”云摇连踏两阶,“你竟敢篡改预卜,言三千星灯将湮,只为利用我祸移乾元——保你的仙庭不坠,你却要一整个乾元界的众生性命为之填补!你这样的神明,还配谈苍生么?” “那分明是你愚善至极!” 劫终于再忍不住,怒而起身,袍袖一挥,顷刻便有万丈星海布于他身后,或远或近,皆是无垠银河中的一颗颗星辰。 “你看到了吗?只要仙庭在,莫说区区一方乾元界,即便是三千小世界尽毁,只要能保得仙庭,也可再造三千,那牺牲它乾元一界、究竟有何不可?!” “——” 云摇停在第五阶上,几乎梗在原地,她难以置信地恸然望着眼前这个令她陌生的昔日挚友。 “在你看来,一界苍生……不,哪怕只是一城、一池、一村一镇的性命,究竟算什么?” 劫背过身去,冷哑着声:“一命比一命,是性命;一命比一界,一界比三千界,三千再比仙庭——那便只是蝼蚁。若为惜蝼蚁性命,不能除魔务尽,那便是因小失大,那便是愚昧至极。” 云摇僵停在第五阶上:“你说终焉是魔,可你高居九重天阙之上,视苍生为蝼蚁,覆手可灭毫无悲悯……这样的你与魔何异?” “仙庭万古,”劫沉声,“后人自知我心。” “…………” 云摇向后退了一阶。 半晌,她惨然笑了声:“劫,你可还记得,最初三圣之位,是如何分的?” “自是混沌父神所赐……不知多少万年前的事了,你还提它作何?”劫皱眉望她。 “你忘了,但我记得。” 云摇轻声说:“混沌父神曾说过,我们三人之中,我最天性散漫,就作起始神君,掌管世间一切规则秩序,自规己身;度最不喜凡尘,免沾因果,父神偏要他掌教、化之道,以度世人;而你……” 劫眸光微沉:“够了,混沌父神早已仙去千古……我不想再听。” 云摇却坚持道:“而你,你最易受世间之情牵绊,为生灵之意所累,混沌父神便要你掌罪与罚,以固圣座仙心。” 劫捏拳不语,只沉沉望着云摇。 在他眼底,云摇看见了对方冷漠如冰的仙心。 她笑也叹着,向后退去:“度下界历百世教化之劫前,曾与我说,九重天阙远离凡尘,初心难毅。我本以为他是在告诫我,却未曾想过,原来他说的是我们之中本该最道心不易的你。” “……” “难怪,天寒玄玉那样的三界至寒之物,偏偏会生在九重天之巅——久居高位,人心易变。仙心亦然,是么。” “……我说够了!” 生出动摇之意前,劫冷声,背过身去不再与云摇对视。 “若你今日是来问罪的,那便请回吧。我承认,骗你下界杀终焉失败之后,我本便是要借乾元一界封禁那终焉魔尊,可惜天不遂我愿,只叹宿命!但我不认为,我为仙庭所计有何过错——即便再来千遍万遍,我也依然会做出昔日抉择!” “…………好,好。” 云摇眼底最后一点光色黯去。 她合上眼,不想再看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与圣座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在她踏至中殿之前,身后圣座上,再次响起了劫的沉声。 “你可知,窥天石预卜里,唯一的破局之法是什么?” 云摇停身,却未回头。 她讥讽道:“我与御令神君不同,我不信宿命。” 云摇正要迈出一步。 “与终焉魔尊同归于尽!” 劫忽震声宇内。 偌大仙庭,六合八荒,所有仙君仙娥同闻此声,震撼地从各方望向了那座最高的殿宇。 殿内。 云摇眼瞳微颤了下。 而劫冷然续声:“那便是你,起始神君的宿命。” “…………” 云摇停在原地。 她张了张口,有些自嘲也嘲弄地要说什么。 只是在那之前,一道魔焰忽贯穿了御灵仙山四周漫天的金霓霞光,魔音通传仙庭四方—— “是么。” 魔尊身影徐徐浮现于大殿正中,云摇身前。 他垂首,抬眸,声线清冷而睥睨: “若我说,终局未至,天由我定呢。” “——” 魔焰威压之下。 九重天阙,六合皆是死寂。
第104章 恨君不似江楼月(一) “……终焉。” 圣座前,劫的神情终于再难以持重,他近乎本能而警觉地朝着玉阶下踏出一步。 只是在目光触及恰在慕寒渊身前的云摇时,劫又停住了。 万般情绪压回海面之下。 劫虚握手掌,背于身后,冷声冷气地松下了神色:“不愧是终焉魔尊,视天道如无物,在九重天阙放下此等豪言壮语,你也不怕天道之谴么?” “我不怕,”慕寒渊淡声起眸,煌煌魔焰直逼圣座,威压难抵,“——莫非,你怕么。” “我是比不得魔尊胆魄。” 劫一步踏出,震散了逼身魔焰,同时他忌惮地轻眯起眼:“连以往生轮倒转一界时空的逆天之举,你都敢做。我更好奇的是,你究竟如何从因果之力下的时空黑洞里逃得全身而退?” 背对着劫,云摇眼睫微颤了下。 “还是说,”劫忽然晃身而下,“你早已不是昔日破界而入的魔!?” 伴着话声,劫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骤然轰出几道结起的银蓝色灵纹咒印,一瞬便从虚空中攫取来无尽江海之力,势如吞天又如渊覆,其中更雷鸣电彻,暗裹着能绞碎天地间一切生机的杀意,直逼慕寒渊而来。 慕寒渊向前踱出一步,将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云摇庇在了身后。 青丝与衣袍随风,漫然飞拂。 他却停下了。 就在那巨浪要将他身影吞噬淹没的最后一刻—— “轰!” 魔焰自慕寒渊身前冲天而起,掀得殿中幔帐猎猎,而直破九天的焰影里,真龙长啸,凤凰怒鸣,一瞬就将那片杀机密布的滔天浪潮生生灼作一空。 整座御令神宫的主殿内,顷刻就满作了化不开的浓雾。 劫神色骤变,疾身而退。 然而在他提防的视线下,料想中来自终焉魔尊的报复杀招并未如约而至。 直至大雾散尽。 殿内,显现出魔尊那道凌冽清冷的身影。 那人依旧一动未动,甚至似乎倦怠至极而懒于还手。他只低垂着狭长的眼,微微侧身,掠起大氅而蔽退了云摇身后那些沾着魔焰余烬的尘雾。 待尘埃落定,慕寒渊也垂下了大氅,以神识细细扫察过云摇衣发:“还好,不曾叫他的脏雷脏水蹭到师尊。” 话声清冷,彻于殿内。 不遮不掩。 云摇:“……” 正严密提防他出手的劫:“?” 劫眼神起了异色。 默然片刻,他忽然试探道:“终焉,有一件事,在你妄动往生轮前,我未来得及告知于你。” 慕寒渊冷淡地睨过一瞥。 劫道:“昔日你曾数次杀上我御令仙山,与我斗法,宁贮仙力伤于自身,也要那往生轮宿主的小仙续命。那时我只与你说她是起始归来之祭品,却未曾告诉过你,她本便是起始神君的神识所化。彼时起始的仙格,也就在她仙体内。” 慕寒渊垂袖,正身:“所以呢。” “你就没有过悔恨吗?那时的起始是天地诞生以来最为孱弱的时候,也是你杀她的最佳时机——若是在那个时候将起始的仙格彻底抹灭,你就不必面对来日生死之劫!” 劫震声殿内,眼神死死盯着那二人。 他眼底劫雷弧光频闪,似乎在急切又不安地等待或是要验证什么。 在他的视线下,慕寒渊侧回了身,将云摇以己身遮了,他微微垂首,低声问:“师尊,弟子不懂,他可是在挑拨你我、想激我向你出手么?” 对上慕寒渊那副清冷出尘间恰到好处地点上了几分不解的神色。 云摇:“……” 你最好是真不懂。 而圣座前。 劫终于在这他本以为该是死生宿敌的二人之间,品出了一点叫他不安的牵系。 “我本以为你在乾元灭终焉之败,只因你骨子里本性难改的愚善,但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9 首页 上一页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