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渊眉眼温润含笑,半点看不出昨夜模样:“师尊若是想谈神魂归位之事,今日不行。” “虽然我不是想说这个,”云摇狐疑,“但是为何今日不行?” 慕寒渊缓抬眸,无声望她。 这样停了片刻,他终于在某人的不开窍下有些无奈地开口:“昨夜师尊劳神伤身,今日不宜。” “………………” 云摇最后一丝强撑的无事在此刻土崩瓦解。 她将红透的脸别开,停了几息,干脆向侧埋进了幔帐里,细碎的薄纱中透出她微微咬牙的赧声:“住口。不许再提。” 慕寒渊含笑低声:“好,不提。” 于是当真不说,改作为了。 云摇只觉着腰间一紧,就被身后轻柔的力拨了回去,那人长身而起,抵托着她后腰将她压在了床柱前,又将一个绵长而细碎的吻送入了她唇齿间。 微促的呼吸缠叠在水声里,云摇躲闪不及,被那个在隐忍自持与失控之间摇摆的吻折磨得颤栗。 “等…等等。” 云摇终于逃得空隙,捂住了慕寒渊的唇:“我方才真的有正事要问。” “师尊说,我在听。” 慕寒渊将灼人而细碎的吻啜上她腕骨。 云摇将心一横:“关于劫所说,终焉预卜的唯一破局之法——” 蓦地。 身前那人停了下来,他撩起溺于情而长垂微颤的睫羽,于满殿寂然中,无声地深望着云摇。 云摇放缓了呼吸:“慕寒渊,我不想逃避这个问题。甚至,如果破局之法只有同归于尽一个结局,而对方是你,我想我愿意接受天道给我安排的这场结局。” “……但我不愿。” 云摇恍惚觉着自己听错了,她怔忪地抬眸,想在昏昧中寻找慕寒渊的眼眸。 然而望不见。 更浓重的昏昧覆下,她的唇被人用力吻住,犹如带着蚀骨的恸楚。 “云摇……” “唯有那个结局,我不能接受。” —— 三日前。 九重天之巅,窥天石下。 看过了石面上那场同归于尽的天道浩劫,慕寒渊依旧淡漠地站在那片电彻闪鸣的雷海中。 “既然是你从毁灭与绝望中将我造物,却仍妄想以死来吓退我么。” 他仰眸,似笑,而又冷淡嘲弄。 “果真天道无眼。” “——” 雷海中掀起的天罚之力,几乎要将那道天道之下无比单薄清孤的身影撕碎。 然而无论承过多少道天罚,那人依旧未曾让步。 雷海中的电彻雷鸣终于消停下去。 与那些紫蓝色的电弧一同隐没的,还有窥天石上,在那片终焉之力溃散一空后遮蔽了一切的浓重雾云。 懒恹抬眸的慕寒渊忽地僵停。 他死死望定了窥天石。 只见其上,三圣首座前,原本的女子身影如光华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叫他如临镜前的清孤身影。 慕寒渊眼尾微抽了下:“……何意?” 窥天石上。 两道金色小字缓缓现出。 【仙庭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纪,起始神君为匡护三界众生,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 【渡魔成圣。】 “——” 慕寒渊抬手,抚上那玉璧似的窥天石,指骨如刃,生生楔入最后四字所刻的石中。 他眼尾魔纹将染,目眦欲裂: “我问你、何意?!” 窥天石上,浮现最后一行金色小字。 【终焉,既是新的起始。】 【天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第106章 恨君不似江楼月(三) “……你确定,当真要帮我?” 仙庭中如今就像墨海倒悬,行走在往日最熟悉的司天宫前殿前,云摇却觉着周围的一切都陌生而森然。 踏过一片摔碎的不知什么器物的瓷片时,云摇听见身后那人声线拨动了缭绕的夜色似的雾气。 “既答应了师尊,我不会反悔。” “可若我真归了圣位,虽然感念你这份恩情,但还是会与你拼命的。” 云摇回过身,直勾勾地望着身后那人。 “有一句话劫没说错,保仙庭不坠,本就该是三圣之责。我不会视若无睹,放任终焉之力彻底吞灭整个仙界。” “我知道。” 云摇蹙眉:“那你还——” 没来得及说完。 与她相对的那道身影已经拨开了夜色似的雾气,显露出清隽疏朗的眉目。慕寒渊不疾不徐地走来,在经过她身畔时,亦很自然地牵起了她手腕,将她向着不远处的司天宫主殿中带去。 “即便当真是什么宿命之敌,我说过,终局未至。”慕寒渊同云摇一起跨过司天宫前殿殿门,“何况,若我不助你归位,来日终焉之力将没仙庭,届时你便不会与我拼命了吗?” “……” 云摇默不作声地跟着踏了进去。 答案她知晓,慕寒渊也知晓。 于是谁也不必说。 “若真有那一天,我不愿你飞蛾扑火,”慕寒渊握着云摇的指骨微微收紧,又在一声轻哂里松开来,“何况师尊作为起始神君的模样,我还从未看过。” “不必你说,我也会全力以赴,为三界荡清祸害的。” 云摇心情复杂地看了慕寒渊一眼,随即收敛心绪,转向殿内:“那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我几万年前扔——咳,藏在这殿中的圣…座……” 尾音扭曲在云摇看清黑雾之后的殿内场景时—— 司天宫的前殿是终焉魔焰爆发的正中心,无人打扫,如今还保留着那日慕寒渊恶相献祭神魂、逆转往生轮,魔焰焚天,因果之力所成黑洞吞噬过后的惨况。 尤其是那一排排架子上,各类卷册都已经焚烧殆尽,只剩一片焦土了。 好在三千星灯尚且无染。 但身为司天宫之主,看见自己家被拆成这副模样,早有准备的云摇还是僵在了这片令人绝望的“废墟”前。 慕寒渊声线里低嵌着笑:“师尊?” “……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了,”云摇轻磨起牙,记仇地回头,“当日若非恶相在我一魂一魄从乾元界归位的关键时刻,忽然给了我‘当头一棒’,那司天宫何至于此、我又何须你来助我归位?” 慕寒渊无奈低笑:“望起始神君宽宏。” “宽宏…?” 云摇吸气吐气了三遍,终于心平气和地转回去,“也对,正事要紧,先找圣座。” 然而照着劫的御灵神宫里那张能晃瞎人眼的金玉灿烂的圣座模样,云摇翻遍了整座司天宫前殿,也还是没能寻到。 几万年没碰圣座的起始神君茫然地站在一片焦黑的殿内:“我当初,放哪了来着……” 慕寒渊旁观全程,此刻清身玉立在架子旁,将两本他从灰烬中翻出的残卷拍去了尘土:“圣座之状,师尊还记着么?若能临摹出来,我代你找。” “嗯,”云摇诚心诚意地思索过,睁眼,“忘了。” 慕寒渊:“……” 大约是太难得在慕寒渊那张永远看不出多少真实情绪的谪仙面上见到这么直白的哽住。 云摇没忍住失声笑了:“这不能怪我,那是几万年前混沌父神随手丢给我们三个的东西。虽说里面有圣尊本源仙力,但旁人想用也用不得,除了起初稳固圣座仙心时,须日日在其上坐修,后来便无甚用了,跟块石头没什么区别……哪里会费心记着放在哪儿了?” “劫便将它供以高台。” “……” 提到御令神君,云摇的笑意都淡了。 “是啊,他是从何时将它捧起来,高悬于九重天之上,再不沾尘世……我竟然都不曾觉察。” 慕寒渊不愿云摇再为劫伤神,便主动拨开了话锋:“在修炼之后,师尊是否有将圣座改了模样?” “嗯?一把座椅而已,还能改成什么模……” 云摇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 云摇转身便朝殿后走去,过了那些被终焉魔焰迫害得荒废凌乱的木石花草,几经绕转,云摇在后花园的一片仙池旁停了下来。 此地看起来早便无人打理,又临着水畔,丛草野蛮生长,将近过人高。 云摇停在了这茫茫一片的草丛前。 “圣座,在这里面?”跟在她身后同来的慕寒渊问道。 “应当是。” “好。” 慕寒渊抬手,将云摇牵至身后。 云摇以为他要亲身入内,忙不好意思地探头:“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些丛草是度下界时带回来的,十分难料理,一不小心就要勾得一身棘刺,哪好让你……” 话音未落。 只听“噌”的一声轻响。 探头的云摇低眸,就叫慕寒渊微抬起手,修长指节间便轻擦出一线幽红色的魔焰,随后由他腕骨一撩,信手抛下。 “轰——” 魔焰顷刻便将这连天的丛草灼烧起来。 云摇:“……” 以慕寒渊从前在乾元界的性子,想是绝不会做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的。 果然恶相记忆融合对他的影响还是不小。 不消片刻,这片丛草便焚烧殆尽,而那张藏在其中的圣座也显露出来。 一张古色沉朴,巍峨圣洁,灰烬不掩其芒的…… 躺椅。 慕寒渊停了几息,低头望向云摇:“这是,圣座?” “就,刚开始那一万年,夜以继日地坐修起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云摇的声音不自觉地虚了下去。 “我就给它稍微改变了一下外观。” 慕寒渊听得含笑:“之前在御令神宫外,我听你与劫说自己从前散漫顽劣,只当你是自谦自贬。” 云摇轻咳了声,装没听见,朝圣座走去。 只是身后那人无声停了几息,忽又敛去了笑,轻叹了声。 “?”过去搬圣座的云摇立时警觉,回头,“你叹什么气。” “些许遗憾罢了。” “遗憾什么?” 慕寒渊也敛袖走了过去:“无论是在乾元还是仙界,我都未能与你生在同一个时候,也未能见那时候的你。” “……最年少无知又轻狂的时候,仙庭和乾门的狗都不待见我,你有什么好见的。”云摇莫名脸颊微灼,偏回头去不想叫慕寒渊察觉。 慕寒渊闻言却愈笑:“师尊少时一定有趣极了。若能得见,我死而无憾。” 云摇垂着的眼睫轻颤了下。 心里跟着一沉。 同归于尽若是终局,保得三界安危,仙庭不坠,那她死得其所,也无甚遗憾。 唯一所憾…… 云摇垂眸,望着身侧那尾衣袍,心口微泛刺痛。 便是他了。 护佑三界是她生而为初的神责,可他呢,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何天道会要他承受注定归灭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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