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王者成王,新的王鱼诞生了。” “然后呢?”令梨问。 “然后?”薄念慈抬手,藏匿在水底的雪白幼鱼被魔气强捆而来,它徒劳的挣扎像个笑话,完全不如自爆送死的普通剑毒鱼有力,孱弱可笑。 “新的王鱼不愿继续终日困于对毒素的恐惧,它放弃了毒汁的威慑,学旧王鱼一样将毒素转移给自己的后代,直到族群中又一次出现弑王的成鱼。” “不聪明的做法。”令梨皱眉,“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杀人者该知道自己也有被杀的那天。” 她戳了戳薄念慈捉来的雪白幼鱼,王鱼愤怒地张开毫无杀伤力的鱼嘴,无能狂怒。 “是不聪明。”薄念慈无所谓地说,“你不能指望芝麻大小的鱼脑子能想出什么聪明绝顶的办法,但它也不是什么改变都没做。” “越是毒性强烈的成鱼,寿命越短。”薄念慈眯了眯眼,仿佛陷入某段悠久的回忆,“既有强大的实力,又因年幼而愚蠢低智,懵懂地归顺于血脉的命令,不知自己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等到成鱼堪堪开智,知晓自己的生命有多荒唐虚空之时,也是它寿命将近的日子。” 威胁者因强大而死去,孱弱者因卑鄙而苟活。 “如此一来,王鱼不再担心诞生新的弑王者,长长久久安于王座。” “说它不聪明……倒也有几分奇智。”薄念慈说着说着,像是完全丧失了兴趣,带着令梨走向毒门出口。 水波溅起,涟漪回荡,执掌鱼群的王成为人类掌中的玩物。它的族人悍不畏死,自爆后尸身无存,被称为王的雪白幼鱼却…… “剑毒王鱼灵气充沛,给你拿着玩,饿了吃它。”薄念慈说。 他养在院落里的锦鲤不给吃,吃一吃王鱼还是没问题的,吃一只顶一条上品灵脉,很适合耗灵气大户令梨。 令梨捏了捏掌心不断挣扎的白鱼,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安静的暗室。 剑毒鱼群盘踞在一方水泽间,如若没有她和薄念慈的闯入,王鱼的统治能维持多久? “族群里没有早慧的成鱼吗?”令梨突然问道。 兽类开灵智艰难,鱼群更是难中之难,修士论坛口水大战的时候,动不动骂别人金鱼脑便是在明示智商低记性差。 “早慧的成鱼……有。”薄念慈拨弄令梨的长发,红眸惫懒。 “偶尔王鱼操作失误,某个后代体内的毒素尤为浓郁,它日日挣扎在痛楚之中,比同龄鱼更强大,心中便生起一些不该有的疑问。” “为什么我的身体这般疼痛、为什么我生活的地方这般恶劣、为什么至高无上的那人不曾流露痛苦、为什么昨日认识的兄长姐妹今日再无踪影?” “很多很多问题。”薄念慈说,“最困惑的,是明明那人至高无上,为何他如此弱小?” “弱小的东西,又凭什么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要怪只能怪他养虎为患。”薄念慈自言自语,“绵羊妄想驯服豺狼,就该知道有被咬断喉管的一天。” “说是绵羊,身上长得都是些黑心棉花,死到临头嚷嚷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从白养你这只畜生、不得好死的白眼狼,到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说:杀了我又怎样?你马上就要死了,比其他人死的都早,中毒的滋味好受吗——实在聒噪,不耐烦听完。” “我不喜欢剑毒鱼这个种群。”薄念慈瞥了眼雪白幼鱼,鱼鳞表面忽然冒出一层苍蓝色的火焰,滋滋肉香钻入令梨鼻腔。 苍蓝火焰三下五除二烤熟了剑毒王鱼,烤得一丝水分都无,令梨啊呜一口咬下去,果不其然又寡淡又干柴,未如嚼蜡。 “这可是道灭族的大菜。”令梨换了个角度想,吃得津津有味。 火焰锁住了鱼肉中的灵气,令梨明显感受到脊椎骨中琼玉梨枝的欢喜,痛痛快快吸了个饱。 “之后呢?”令梨舔舔唇,“中毒的孩子找到了解药,帮助其他孩子解了毒,大家各奔东西前程似锦?” “好想法,和你如出一辙的乐观。”薄念慈嗤笑,“忘了我说过的话?王鱼喜欢年幼而低智的后代,因为他们只会顺着血脉的指引,葬送毫无意义的一生。” “真的毫无意义。”薄念慈暗红的眼眸蒙上深色的纱,“我勉强想给他们写个墓志铭,都不能在他们苍白的生命里找到半点可写的东西。” “要都像你就好了。”他突然说,“连埋在哪里、清明节想要什么祭品都提前考虑到了,不用我操心。” “我毕竟是三过鬼门关而不入的靠谱人。”令梨遗憾道,“不是谁都能学到我为人处世的精华。” 她抬手勾住薄念慈的脖颈,压着他对视,声音低低的:“嘘,你悄悄告诉我,中毒的孩子干了这么大件事,他在通缉令上的赏金是多少?有没有我高?” ‘你关注的重点只有这个?’薄念慈眼里流露些许无语,略微黯淡的红眸恢复了宝石般的光泽,如醇厚的酒酿。 “很少一笔钱。”薄念慈最终还是回答了令梨的问题,带着微妙的输了的不爽,“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快死了。” 令梨为他打抱不平:“祸害遗千年,怎能如此武断?好没有眼光的一群人。” 看似说了薄念慈好话,细想又像在骂他,不愧是敌友难分的侦探小梨。 “祸害遗千年,然后被你碰上了。”薄念慈故意问道,“还是死了更省事,是不是?” 这是一道送命题,令梨扶稳了脖子,以确保薄念慈不能把她脑袋晃动的任一频率曲解成点头。 令梨:谨慎.jpg 薄念慈很轻微地咂了下舌,实不相瞒他确实有曲解令梨的念头:很简单,人在他怀里,上下颠一颠,怎么不是点头呢? 令梨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薄念慈是对的,她对生机敏锐的嗅觉一如既往精确。 剑毒王鱼的故事令梨听明白了,连带薄念慈不为人知的过往一起。 “这段经历肯定是非常隐秘的故事。”令梨摸摸下巴,“他为什么告诉我?” 自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横空出世以来,修真论坛匿名板块风起云涌,哪位声名赫赫的人物没被人们私下八卦过? 令梨可是知道的,天机门有不少长老秘密拿过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稿费,个中交易险恶得不能细想。 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宗主,何等不凡的身份,他是个黑心资本家的事实人尽皆知,宗主年年公关,年年被人群嘲。 八卦周刊第一撰稿人敢在评选天下第一美人这事上不知死活,令梨不信他不敢披着马甲写一篇魔尊年少岁月的青春往事。 “他不写,代表他真不知道,这是个秘密。”令梨苦苦思索,“难道是因为中毒的事情不必瞒我,索性前因后果一起交代了?” 薄念慈讲故事讲得轻松,令梨听的时候也很津津有味,尤其是他年少时赏金不如令梨这事,她能笑一年。 听完之后,她渐渐感到不妙。 “什么人最会保守秘密?”令梨自问自答,“是死人吗?是鬼修吗?不,是坟头埋在他院子里的人。” 倘若薄念慈忽然对她知无不言,坦然倾诉,是因为他打定主意要把令梨带去九重宫大卸八块—— 令梨背后涌起一股寒意,她若无其事地扯住薄念慈的袖子,用最漠不关心的语气问:“待仙府事毕,尊者有何打算?” 打算?薄念慈想了想,等他寻到那东西的解药,带着令梨搜罗完仙府,两人分赃…… 分赃?世间没几样能让薄念慈看上眼的宝物,有也早被人送到九重宫讨好他了。 仙府等待的有缘人本也不是他,钥匙在谁手里,遗产自该是谁的。 薄念慈眼露嫌弃,他突然想起令梨寒酸的断头饭菜单,凌云剑宗怎么养的人,都养成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了。 不如让他带回九重宫养,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堆起来,起码不会养得这么瘦弱,风一吹就刮走了。 令梨眼睁睁看着薄念慈用又嫌弃又挑剔的目光扫视她,仿佛带着极大的不满,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善意。 “仙府事毕,你跟着我回九重宫。” 薄念慈心里想着事情,命令似的,语调格外冷然,言语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薄念慈没有看见,他话音刚落,怀中的少女倒吸一口凉气,露出视死如归的坚毅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梨:再不逃我就要死了!
第99章 修仙第九十九天 ◎冤冤相抱何时了◎ 古往今来, 人质一般有两种下场。 被绑匪在半路杀掉,和被绑匪带回贼窝杀掉。 令梨难以评价两种结局的好坏。三天前她以为自己是前者,离开仙府后薄念慈卸磨杀驴, 她沉尸湖底;三天后她忽觉自己是后者,逃不过在九重宫枫树下斩首示众的命运。 “此去九重宫, 宛如瓮中捉鳖, 我于罐中四散逃窜, 逃不过压在头顶的五指山。”令梨忧心忡忡。 九重宫是薄念慈的主场, 令梨占尽客场劣势, 孤立无助,无论薄念慈想做什么她都无从反抗。 “除了把我大卸八块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令梨小声自语, “难不成还好酒好菜的养着吗?想也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但令梨转念一想,倒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薄念慈在吃食上从未苛待她, 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上佳。 九重宫极尽奢靡, 黄金屋温柔乡, 令梨承认她有一秒的心动。 仅一秒的心动。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桥洞,堂堂剑修, 富贵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我决不屈服!” 自救, 令梨要自救。 如今正是她自救的好时候, 妙青仙子和三位长老已经返回宗门, 仙府里外仅他们二人, 非常利于令梨的发挥。 最大的优势是, 仙府的地图在令梨手上, 小梨牌导航的启动按钮不容他人掌握。 仙府的路况,异常复杂。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渡劫前怕不是个狂热的迷宫爱好者,修府邸如修迷宫,令梨手握地图依然理解艰难。 “如果将仙府的核心称为树上的苹果,我们走过的回廊便是树的枝桠,通过的暗门则是选择枝桠的节点。” 令梨就地取材,拎着令瓜剑在墙壁上刻刻画画:“每经历一次三选一的暗门抉择,前方的路都随之变动。如图可见,死路多达百条。” 刺绣是一门精细的手艺,令梨同样擅长微雕,她拎剑刻画的姿势很随意,勾勒出的地图却详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薄念慈碰了碰墙上的石痕,锋利的剑气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口。 凶得很。 令梨指着万千路径中唯一正确的那条,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细细的路径亮起白茫的微光,一目了然。 “你看到了什么?”令梨认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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