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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华远远就看到这边站了很多人，他一眼就认出阮芸芸、郭副厂长，唯独没看到王晓露。 他自从降职后，专跑长途。 这不刚跑了三天长途，一到家陈阿珍就哭诉，王晓露当上办公室的临时工后，都不拿正眼瞧人了。 李国华被她哭得心烦了，就出来找王晓露。想问问她在人事科，有没有办法让自己开回短途车？跑长途实在是太累人了！ 其实，李国华想想，觉得王晓露也挺好的，靠她自己就混上了临时工。以后在办公室，还能关照他。 看到阮芸芸和郭副厂长站一块，李国华百米冲刺地跑过去，生怕阮芸芸提到说自己坏话。 他一口气跑到郭厂长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郭副厂长伸手一指， “王晓露在那。你要和她一起解决好问题。” 李国华顺势看过去，瞥见王晓露被一群人围着，只能零星看到她的侧脸。他笑起来，以为郭副厂说的问题，是指王晓露很忙。 “我们家晓露总是这么热心，有问必答，那我不去打扰她工作。 郭副厂长，您看晓露怀着孩子还这么忙，我又跑长途不在家，总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我能不能回短途小组……” 高科长看到郭副厂长神色不耐烦了，连忙阻止李国华说下去，“她以后不忙了！” 李国华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惹恼了领导，陪笑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领导，你们有什么工作，尽管安排给晓露。我作为家属，一定全力支持！” “她已经被开除了。” 高科长实在不想看到李国华的再犯蠢，不得不把话说明白。 “开除得好……”李国华顺着领导的话说，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什么？被开除了？！为什么？” 他转头盯着阮芸芸，质问道：“是不是你说她坏话了？你跟陆卫平过得好好的，还上了报纸，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呢？” 阮芸芸冷笑，忽然起了个心思，勾起唇角道：“对，我说她坏话，我害她丢了工作。然后呢？” 反正这对夫妻，永远自说自话。既然如此，她何必否认争辩？她倒要看看，李国华会怎么讨回公道。 李国华指着阮芸芸，愤怒地说：“你……” 然而，当他看到阮芸芸身旁的郭副厂长时，他忽的收回手指，悻悻说道：“以后再跟你算！” 然后转身跑去王晓露那边。 “就这？”刘燕都惊呆了，哂笑道： “他和王晓露，还真是绝配！男的只会说狠话，遇上事屁都不敢放一个。女的呢，话说得漂亮，但下黑手绝不手软。” “哈哈哈，总结能力一百分！”阮芸芸被刘燕逗乐了。 她们抬眼看过去，只见李国华扒拉开几个人，准备挤到王晓露身边。 李国华刚走近，就听到所有人都在说钱，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人拉着问，“你是谁？你是不是她男人？” “嗯……对！”李国华迟疑道，对方的表情太凶狠了。 对方马上扯住他的衣领，“你媳妇骗了我70块钱，快还钱！” 李国华满脸震惊，“你们都是来要钱的？” “对，他们的都是小钱，先还我的70。”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国华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他只是出差了三天，怎么王晓露不但丢工作，还欠钱？ “国华……快帮帮我，他们都把我吃了！” 焦头烂额的王晓露，一看到李国华，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听说孩子他爹来了，大家都纷纷让出道，等李国华走到王晓露身边后，又迅速地把他们团团包围住，深怕他们跑了。 满脸问号的李国华，在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绝望了！ 他已经连愤怒都提不起力气了。因为王晓露欠的钱一共有1220块。除开她手上的525块，还需要还695块。 695块！差不多是他两年的工资！而且得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 李国华现在觉得三天的长途太短了。他应该去跑西北路线，三个月，最好是三年都不用回家。 “国华，你说句话啊！” 王晓露摇着他的手臂，小心地说：“你别这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只要扛过这两年，我们以后会有很多钱的。” 她一开始听到要还695块钱，也被吓倒了。但后来一想，自己以后可是亿万富翁，几百块钱算什么？ 可惜，李国华并不相信她。他无力地说： “我一个只有25块工资，加上出差补贴，都还不够30块。我还要吃饭，还要养你，养孩子，我拿什么还？” 王晓露眼睛闪烁了下，“那老太婆手里肯定有钱。”她指的是陈阿珍。 李国华摇头，“她不会愿意拿钱的。”他也不希望陈阿珍拿钱给王晓露。 钱在陈阿珍手里，只会传给豆豆，也就相当于给他了。要是给王晓露，那就是有去无回。 “晓露，我们……我们……” 李国华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刚才郭副厂长说的“你要和她一起解决好问题”，原来是在敲打他，让他帮王晓露解决！ 他顿了顿，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离婚”两个字咽回去。 他这辈子除了会开车，没别的本事，哪里敢惹恼大领导？ “我们什么？干嘛只说一半？” “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李国华闭上眼睛，艰涩地说道。 “国华，你对我真好！” 王晓露心里甜得像喝了蜜糖。李国华在梦里也对自己很好。虽然他靠着自己大姨，积累了不少财富，但他后来发达了，也仍事事以自己的意见为先。 她相信李国华是真的爱自己！ 李国华想来想去，还是把主意打到陈阿珍头上。他让王晓露稳住债主，自己跑回去拿钱。 陈阿珍听说欠钱和丢工作的事后，气得七窍生烟，大骂李国华不长眼，娶回来这么个东西！ 李国华蹲在她椅子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话歹话说尽，只求陈阿珍给钱。 陈阿珍心疼地拿出一百块钱，恨声说：“再多就没有了。” 李国华想到自己说得口干舌燥，才拿到一百块钱。他接过钱，二话不说，抗起家里的缝纫机就往外走。 “你干嘛？快放下。”陈阿珍急忙拖住李国华。这缝纫机可是女儿的嫁妆，是女儿留给她的念想。 李国华坚持要走，“债主就在厂区等着，他们放话了，不还钱就来家里，拿值钱的东西顶上。” “哎呦呦……我真是欠了你们的！”陈阿珍直抚胸口，不甘不愿地又递出去一百块。 李国华收起钱，还低着头说：“还有自行车、粮票、手表、棉被……” “啪！”陈阿珍怒气冲冲地拍桌子，“别数这些没用的，你干脆把我卖了吧。” 李国华站着不动，他的心也在滴血，这里面也有他辛辛苦苦攒钱买回来的。 可是不还钱，怎么办？ 债主天天上门闹，领导那也没好脸色，同事还会议论。 与其这么煎熬，不如勒紧裤腰带，一次还清！让大家尽快忘记这件事。 李国华眼眸一暗，放下缝纫机，直挺挺跪在陈阿珍脚下，抱着陈阿珍的脚说： “妈，您就是我亲娘，求你再帮我一次吧！我李国华对天发誓，一定好好给您养老。如果我和王晓露忘恩负义，就让我们天打雷劈！” 陈阿珍等他发完誓，才阻止道：“行了，我们两母子不说这些！” 她这些年收着李国华的工资，攒了不少钱，加上自己工资、自家老头和女儿的丧葬金、抚恤费，林林总总，有一千六百块。 这一下子就要去掉二分之一，简直是剜她心口尖尖上的肉。 李国华见陈阿珍还是舍不得去取钱，他咬牙道：“妈，我不白拿您的钱，我给您写借条。等我赚了钱一定还你。” 陈阿珍这才起身，磨磨蹭蹭地，终于拿了300块给他。 “妈，还差195块。” “没了！我就这些，全部给你了。不够你就拿东西去还吧。除了缝纫机，什么值钱你拿什么。” 陈阿珍刚取钱时，忽然想明白了，她上了年纪，也享受不了自行车、手表那玩意。只要不让她再往外掏钱，李国华要卖就卖吧。 “妈……”李国华烦躁地耙头发，没了自行车和手表，他很不方便。 “你再叫我也变不出钱来。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和你，那都是上辈子欠了王晓露的，这辈子专门来给她做牛做马的。” 陈阿珍痛骂道。 李国华没办法，只好骑着自行赶回厂区，心里五味杂陈。 当他在报纸上看到阮芸芸的名字时，看到阮芸芸和那么多领导合照时，看到陆卫平的房子比自己大、工资比自己高时…… 他以为那时候，已经够痛苦了。没想到今天还可以更痛苦！李国华觉得凌迟受的罪，也不过如此。 他已经不敢细想，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怕再多想一秒钟，自己会发疯。 李国华再来到院子时，发现阮芸芸和领导们已经离开了，只有几个保卫处的人还在。 他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庆幸没被阮芸芸看到自己卖车卖表还债的狼狈。 还清所有人的债，看着自家的自行车也被别人骑走，李国华靠着墙，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整整两年白干了…… “国华，别难过了。再过两年……不，再过一年，我给你买新自行车、新手表！”王晓露坐在他旁边安慰道。 她盘算着，等明年恢复高考，她就去卖学习资料。她掌握着第一手消息，攒下第一桶金肯定没问题。 李国华不想说话，王晓露摇着他的手，特别诚恳地说：“真的！国华，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李国华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晓露， “你刚掏空了家里的钱，现在连临时工都没有了，你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买？我求求你，安分点，别再搞出这么多事了！” 王晓露的满腔爱意，被李国华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她顿时也怒了， “你嫌我不安分？我冒着风险卖面试名额，还不是为了给你攒第一桶金？你知道我大姨……” 王晓露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她记得，现在谈论华侨是敏感话题。 李国华真觉得王晓露像中邪了一样，“你哪来的大姨？还有什么第一桶金？你疯了吧！” 说着，他迅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别走……” 王晓露心里委屈极了。 要不是为了李国华，她完全可以安心等大姨回来给自己送钱。她赚钱真的是为了帮李国华攒创业资金。 因为她记得在梦里，经济刚开放，李国华就花了一万零八十八块，承租了厂里淘汰的四辆卡车，从此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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