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秋,百花杀尽,林寒涧肃。 她第一次穿南锦织成的衣裳。南锦遇水不沾身,而是随着清澈的湖水摇曳四散,翩若云霓,她置身其中,就像莲蕊。 如此昂贵的布料真的要和给她陪葬吗?闻丹歌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个分神,刃毒又见缝插针地钻出来给她洗脑:“你甘心就这样死去吗?你不想再给应礼一个教训?他骗你骗得那么惨,还有贺兰时、宗主夫人、方寸宗中每一个嘲笑过你的人.....你都要死了还压抑什么,不想在死前报仇雪恨吗?” 闻丹歌反手召回迎魁,再一次将剑尖对准心脏,平静道:“虽然不能杀别人,我姑且还有力气自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语毕,她身躯重重一颤,竟是吃了自己一剑。 她到要看看,潜伏在自己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刃毒似乎也急了,暴怒:“你们难道是泥点子做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空有一身武力却任人摆布,天道要是知道自己委以重任的是群软柿子,半夜哭都能哭醒!” 天道、你们。闻丹歌暗暗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刃毒见她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极反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你都要死了,知道又同谁说去?不若这样,你用这具身体和我交换......”然而它引诱的话还未说完,闻丹歌又是一剑,仙子湖碧绿清澈的湖水顿时被血水染红,夜流萤的翅膀也沾上暗红,在漆黑的夜里呈现出诡异的景象。 她说:“休想。你我同生共死,如今我先走一步,你又何必苟活。” 刃毒:死吧,谁死得过你们这群犟种。 脑子里终于安静了。闻丹歌长长舒出一口气,缓步向湖中央淌去。南锦吸饱了血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如一朵妖冶红莲,于风中盛放。 迎魁最后铮了一声,像是终于明白了主人的死志,决定生死相随。 足下落空,身体浮沉,湖水渐渐淹没额头,她最后望了一眼人间的天。 奇怪的是,云开月明。 “哗啦!”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落水声,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向湖中央游来,她以为是失意的人也选了此处自尽,竭力拨开胡乱漂浮的乌发想要浮出水面,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带着她的身躯自顾自下坠。 视野逐渐模糊。无尽的蓝、无穷的红、无垠的黑。 冰冷湖水从鼻腔涌进,和体内肆虐的毒达成了诡异的平衡。闻丹歌缓缓阖上眼,脑中闪过的最后一幕。 是她脸上鲜血未干回头时,他不含惧意的眼。 那双眼似乎变成了现实。 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身体停止下坠,有人伸出双臂将她牢牢拥在怀里,带着她逆流而上寻觅出口。她听见从对方胸腔中传来的心跳。 急促、迫切,就好像她是什么失落的宝物。 闻丹歌试图劝说对方放弃自己。因为一旦在岸上喘过气,她不保证刃毒麻痹下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她不想恩将仇报。 可是遑论开口,她连睁眼都做不到,她现在唯一可以做到的就只有——屏息,使自己窒息而死。 对方似乎发现了她的死志,连忙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含住一口气渡过来。 闻丹歌怔住了。 他的唇带着正常人的体温,贴近时似乎被她冷到,一瞬怔愣后毫不犹豫地追上来。唇瓣紧紧依偎,他们近得连彼此唇纹都能一一勾勒......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忽然恢复了一些力气,双手握拳想把他推开,对方却变本加厉,吻得更深了。 仿佛是担心她会咬舌自尽,对方便撬开她的牙关替她把守。唇舌柔软,就像含了一朵云在嘴里......闻丹歌没忍住,吸了一口。 对方:??? 虽然睁不开眼,但闻丹歌似乎能看见对方眼里的错愕。她满腔愧疚,寻死的心思不复强烈,只是须臾的懊悔,再回过神时,月光又浅浅洒在她身上。 南锦被湖水冲刷回了原本的颜色,而她流的血也被仙子湖包罗进去,成为清澈的一份子。 夜流萤在林中纷飞追逐,不知何时沾染了盛琉璃的花粉,扑闪间亦有光彩。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咳咳、你、咳......你还好么。”这声音有点耳熟。闻丹歌缓缓转过头,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后,震惊得久久合不拢嘴。 居然是、居然是...... 应落逢的目光在她唇上一扫而过,眸底掠过几分羞赧,低下头为自己辩解:“那人同我说你要在这里......我、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去,担心......”他说你要在这里求婚,我担心应礼给你难堪,虽然知道自己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还是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这种话,要他如何说出口?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撞见她寻死...... 她就这么喜欢应礼吗? 他不愿相信闻丹歌是这样的人,可结合此前她同他说的种种,应落逢不得不承认,她就是爱惨了应礼。 爱到把所有财富堆到应礼面前,一颗真心被凌迟也无怨无悔。甚至连性命都可以抛弃。 他替她感到愤怒、不甘、悲哀,这之中又擅作主张地掺杂了一点来自他的酸楚。 为什么? 闻丹歌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她只能看见他因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迅速流失的血色,下意识捞起人飞到岸上。可等她一手提剑一手捞人回到岸边,才发现自己方才消散的修为竟都回来了! 从没听说过冷水澡能治愈刃毒的......她又试着运气,对着湖水劈了一剑。霎时水花四溅,平静的湖面泛起惊涛骇浪,某一瞬间甚至能看见湖底的巨石。 刃毒真的解除了。 闻丹歌不死心,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你还在吗?” 应落逢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迟疑着回答:“我在。” 闻丹歌摆手:“不是问你。我身体里的这位兄台?郎君?姑娘?你还在的话就吱一声。” 刃毒忍无可忍:......踩死线找到“星人”解毒了不起啊!有本事一开始你就别耍心眼!还玩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套......谁说你们镇脑子不好使的!看老子不削他! 后面的话骂得实在脏,闻丹歌默默捂住耳朵。应落逢见她举止离奇,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应礼还......”还生死不明呢。虽然他也想把应礼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但贺兰时都跑回去搬救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带着方寸宗的人杀回来。 经他提醒,闻丹歌赞同地点头,剑尖一挑便把应礼带上。应落逢跟着她往方寸宗走,掌心渗出一层紧张的汗。 他明白和她回去意味着什么,回去了,很可能再也不能恢复自由身。 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方寸宗的人欺骗? 他亦知晓那些人如何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他自己就深受其害,有他在身边起码...... “你来的时候看见烟花了吗?”思绪突然被打断,应落逢一怔,点点头:“见着了。” 她又问:“好看么?” 应落逢:“好看。” “唔。”闻丹歌笑了,两道平直的细眉弯成月牙的形状,“那就值了。” 【📢作者有话说】 撒花花!今天早了一点,明天还是九点!
第17章 退婚 ◎“我要和应礼退婚”◎ 听完刃毒的话,闻丹歌还有什么不明白?既然眼前人才是她的“星人”,那么之前的账,可要好好算算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应礼和她定亲,事已至此,这个亲她肯定要退!镇族人最不能容忍背叛,无论是伴侣还是自己。单凭这一条,应礼就能被她休八百个来回。 临近方寸宗大门时,闻丹歌想起来应落逢如今的尴尬处境,问:“你回去等我?” 应落逢摇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应礼,抿唇道:“我和你一起。” 她救了他的命,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孤身涉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她。 无论如何,今生的结局已经比前世好太多了。 闻丹歌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既然他坚持,她只好带着人一起翻墙。 等等?翻墙?应落逢还没适应骤然拔高的视野,下一瞬就已经平稳落地。他跺了跺脚,确定脚下是真实的土壤,有些难以置信:“方寸宗的防御阵法足有数十丈,你是怎么突破......”为了顺利出逃他仔细研究了方寸宗的构造,研究了数年才找到一处漏洞,可她却“这个啊,你们家通传的时间太长了,再说这个点护卫们都睡了,何必去麻烦别人?”她说得振振有词,仿佛真的有在为护卫的睡眠质量考虑,应落逢只好把后半截话收回去。 “你要去哪?”见她直奔宗主住处,应落逢问。闻丹歌掂了掂剑,昏迷的应礼随之左摇右摆:“当然是对簿公堂。” 他早该想到,她不是徐徐图之的性格,只是忍了又忍,还是劝道:“这里毕竟是方寸宗,还是小心行事比较好。” 闻丹歌点点头:“你说得对。”说罢一路闯到应宗主住处,敢拦她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打晕。 应落逢:这就是你说的小心? 他们这般“横行霸道”很快引来了众人的重视,远远便瞧见宗主寝殿外围了乌泱泱一片人,或御剑或御兽或开着阵法,个个如临大敌。 应落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回方寸宗,会以这样的方式。 但不得不说,能彻底和这些人撕破脸皮,虽然形式荒唐,可他心中到底有几分隐秘的快慰。 对面有人认出挂在闻丹歌剑尖的是应礼,惊叫一声:“少宗主!那妖女把少宗主、把少宗主杀了!”人群突然如沸水炸开锅,立刻就有弟子红着眼冲出来要为少宗主“报仇”。应落逢一颗心才悬起,就见闻丹歌只一个手诀便将他们逼退,再无人敢贸然上前。 一人一剑,就是一道天堑。 对面见不是敌手,这才派出人来谈判。谈判的是方寸宗庶务总管,应落逢认得他,从前应宗主还勉强记得他这个儿子时,庶务总管没少克扣他的份例。后来他彻底沦为宗中的边缘人物,也少不了庶务总管在背后推波助澜。 闻丹歌发觉他神情不对,问:“有仇?” 应落逢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他一犹豫,闻丹歌心中就有了答案。她随意将应礼扔在地上空出迎魁,凌空重重甩了几下剑,仿佛要把剑上的脏东西甩干净。做完这些,她才踱步至庶务总管面前,道:“道歉,我就放过你。” 正在打谈判腹稿的庶务总管:“?”到底是一宗总管,这点临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敢问姑娘在下犯了什么事惹您不快?若从前不慎冒犯了您,小的在这给您赔个......”然而他才要虚情假意地弯腰作揖,脚下突然腾空,接着视野也调转方向,变成面对应落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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