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鸾道:“我不信,回去我问问三师兄,看他知不知道。” 回到清都山,已有四更天了,桑重瞥见德济堂外的亭子里有一道身影,脚步顿住。 聂小鸾也看见了,道:“师弟,那边亭子里的好像是唐姑娘。” 桑重道:“你先进去罢,我随后就来。” 亭子里果然是阿绣,她没点灯,头上的珠钗和两个宝石耳坠子闪闪发光。桑重忽然想到自己还没给她买过衣裳首饰,她穿的戴的都是从掬月教带出来的。 她看见桑重来了,走上前,桑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绣道:“奴等了好久,不见你回来,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说着把两只冰凉的小手伸入他的袖管,贴着他的肌肤取暖。 桑重眉目柔和了,道:“夜里寒气重,你不该出来的,快回去罢。” 阿绣道:“奴等你一道回。” “好罢。”桑重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道袍给她披上。 黄伯宗和丁翎见聂小鸾一个人进来,都奇怪道:“五师弟呢?莫不是又被掳走了?” 聂小鸾哈哈笑道:“没被掳走,在门外被美人绊住了。” 黄伯宗和丁翎都笑了,黄伯宗道:“这唐姑娘倒像个捕快,专盯着五师弟这贼,我看五师弟的逍遥日子是到头了。” 丁翎道:“可不是,让他收徒他不乐意,殊不知一个女人比十个徒弟还麻烦呢。” 见桑重走进来,三人收了笑,端正脸色。桑重和聂小鸾说了在金波门的经过,黄伯宗和丁翎皆惊奇不已。黄伯宗反应很快,立马加派人手,看守其余六口钟。 丁翎捻着胡须,陷入沉思。 聂小鸾道:“三师兄,这业火蛊,你听说过不曾?” 丁翎点头道:“师父提过,怎么了?” 聂小鸾面上掠过一丝尴尬,笑道:“没什么,就是考考你。” 桑重翘起唇角,拿出青玉葫芦,放出周鑫娘子,道:“师兄,她就交给你们审问了,我回去歇会儿。” 谁都没有阻拦,目送他出了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笑起来。 阿绣见桑重出来了,迎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一道回了秋水峰。 走进珠尘院,已经变了番光景,原本空荡荡的院子栽满了海棠,香雾空蒙,月转回廊,廊下一色的绛纱灯,照着深红浅白,密密匝匝的繁花,煞是好看。 桑重故意道:“都是海棠,忒单调了,该种些竹子。” 阿绣扬起脸,骄横道:“奴就喜欢这样!”进屋坐下,仗着莫须有的身孕,指使他道:“去盛一碗甜汤来奴吃。” 炉上煨着一锅甜汤,雾葫儿不会做这种事,想必是她自己做的。 桑重盛了一碗端给她,道:“你怀着身孕,起居不便,明日我去山市买个丫鬟来服侍你。” 阿绣道:“奴也要去。” 桑重点头道:“你自己去挑也好,再添置些衣裳首饰。” 骄傲又自负的桑重,放不下身段讨好女孩子,如今借着她有身孕的幌子献殷勤,倒不觉得尴尬。 阿绣笑欣欣的,也不推辞,问他和聂小鸾出去做什么。 桑重便把雪山尊者和白露仙子,周鑫娘子私下的勾当说给她听。 阿绣甚是惊奇,道:“这雪山尊者又是何来历?竟能从你和聂道长手下逃走?”
第三十二章 忆仙姿花自惆怅 桑重道:“这些人想必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实力不容小觑。白露仙子也许知道的比周鑫娘子多些,可惜她被雪山尊者杀了。” 阿绣道:“听说六合天局不仅能推算过去,亦能预测未来,雪山尊者要杀白露仙子这种事,你无法预测么?” 桑重道:“预测未来是窥探天机,比推算过去难得多,限制也更多。首先我要和预测的对象有所接触,其次要看这段天机对世界的影响。如果这段天机只关系到几个平民百姓,那便很容易预测。如果关系到一国国运,便很难预测了。” 阿绣点了点头,兴味盎然道:“那你能预测奴的未来么?” 桑重道:“不能。” 阿绣更好奇了,道:“为何?奴的未来对世界影响很大么?” 桑重不答,阿绣再三追问不出,只好作罢,道:“那你剥果子给奴吃罢。” 桌上的梅红匣子里有榛子,榧子,栗子,旋炒银杏,都是难剥的。桑重伸手在匣子上轻轻一拍,果壳便被掌力震得粉碎,果仁却完好无损。 这一幕似曾相识,阿绣心中触动,恍惚看见自己坐在殿内剥果子,一名绝色少女走过来,笑道:“这果子难剥,我教你个便宜法子。” 她端起匣子便往外走,阿绣跟着她,走到碧波万顷的春烟池畔。青青垂柳下,一名白衣如雪的少年正瞑目打坐。 少女朱瑾色的裙裾拂过他身下的蒲团,莺声巧啭:“阿兄,帮我们剥果子罢。” 钟妃的声音自殿内传来:“小舞,勿要打扰风儿修炼。” “母亲,不打紧的。”少年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目光落在少女脸上,眼中的凛凛剑意都化作柔情。 他伸手轻轻一拍匣子,果壳尽碎,一颗颗雪白的果仁珍珠般躺在匣子里。 “阿绣,是不是很方便?”少女回眸一笑,百媚横生,满湖春光都失色。 阿绣怔怔地望着她,耳边有人唤道:“阿绣?阿绣?” 阿绣回过神,对上桑重疑惑的目光,眸中的感伤登时一扫而空,笑了笑,道:“桑郎使剑的人,掌力如此精纯,着实让奴意外。” 她是见过绝顶高手的,桑重知道自己这点本事在她眼里其实不算什么,道:“过奖了。” 阿绣吃了几颗果仁,道:“桑郎,你和费元龙很熟么?” 她毕竟还是惦记着掬月教的事,忍不住刺探消息了。虽然知道她的真诚不容易得到,桑重还是心冷了几分,露出意外的神色,道:“你怎么想起他了?” 阿绣道:“奴在你床头看见他送你的《隐芝大洞经》了。” 桑重道:“他与师父有缘,虽未拜师,但蒙师父指点过数月,算是我的半个师兄。” 阿绣身子倾向他,双眸闪亮,道:“那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桑重道:“不知道,五十多年前,我在山市与他碰面,他给了我这卷经书,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之后便没有他的消息了。” 阿绣失望地垂下头,桑重瞥她一眼,站起身,淡淡道:“你早点歇息,我走了。” 阿绣挽住他的手臂,扬起脸来,又是满眼柔情蜜意,娇声道:“我们一起睡,不好么?” 不一起睡,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变成真的? 桑重低头看着她,眼底蕴着一点冷意,薄唇却扬了起来,道:“你胎气不稳,我怕睡出事来。” 他说得暧昧,阿绣脸上一热,禁不住春心荡漾,一发舍不得他走了。 她的胎气都是丹药伪造的假象,桑重以胎气不稳为由,坚持不肯同房,她也不好反驳,撅起樱唇,道:“那你亲奴一下再走。” 桑重纹丝不动,阿绣亮晶晶的眼睛里露出一点伤心之色,他这才俯下面孔。 她闭上眼,密密的睫毛被他的气息拂动。桑重盯着这张虚伪甜美的面孔,近在咫尺的朱唇,恨恨地一咬,转身便走。 阿绣唇上一痛,睁开眼,他的背影已出了门。她心想他一定爱煞了我,才这么咬我,抚着嘴唇笑了。 次日一早,阿绣去找桑重,他正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给一株长了白斑的芍药洒药水,爱惜的眼神仿佛那株芍药才是他媳妇。 阿绣撇了撇嘴,诶哟一声捂住了肚子,低头弯下了腰。 桑重丢下芍药,来看海棠,道:“怎么了?肚子疼?” 阿绣点点头,似乎疼得站都站不稳,桑重打横抱起她进屋。她双臂环住桑重的脖颈,笑嘻嘻道:“桑郎,奴重不重?” 桑重一时大意,又被她骗了,心中好气,面上还温温和和的,道:“你不疼了?” 阿绣眉心一蹙,收了笑,煞有其事道:“还有点疼,你亲亲奴便好了。” 小祸害,明明身在曹营心在汉,还做出邀宠的姿态,让他以为她有多爱他。桑重恨不能将她丢进炼丹炉,一把火烧了,图个清静。 想了想,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道:“山市有位虞婆婆,是妇科圣手,我们今日顺道请她把把脉。” 虞婆婆确实是位声名远扬的妇科圣手,传闻她能诊出三个月大的胎儿是男是女,有无先天不足。 阿绣呆了一下,笑道:“好呀。” 到了山市,走进虞婆婆的医馆,两名妇人正坐在外间的椅上闲聊,一个穿着桃红衫子,身材丰腴,手里端着一碗油炸豆腐,淋着红艳艳的辣酱,扑鼻香。 阿绣咽了下口水,一名身着青衣的垂髫少女笑吟吟地迎上来,打量他们一番,道:“家师正在里面替病人诊脉,请两位稍等。” 桑重点点头,和阿绣坐下。两名妇人觑着他们,显然有些好奇。 阿绣先开口道:“姐姐,你这炸豆腐哪儿买的?闻着好香呀!” 妇人笑道:“对面的巷子走到头,左拐走过两座桥,右手边有个剪子巷,穿过去再右拐,看见一家小酒馆再左拐,就看见了。” 阿绣向桑重使了个眼色,桑重便让一个纸人去买。 少时,炸豆腐买来了,阿绣吃了两口,蹙眉道:“有点腻,吃不下了。” 桑重道:“那就放着罢。”从袖中拿出一个温柑给她解腻。 两个妇人满眼艳羡,想起自家的夫君,不仅相貌平平,还不及人家的俏郎君体贴,一发多了几分厌恶。 虞婆婆替阿绣把了脉,也说是三个月的身孕。桑重固然感到不可思议,也不得不信。 阿绣知道他心里有疑影,才带她来这里,瞟他一眼,暗藏得意,心道:桑重啊桑重,你以为一个凡间的妇科圣手便能拆穿我?你太小看我,小看掬月教了。 离开医馆,桑重才从意外中体会出欢喜,并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欢喜,他对子嗣看得很淡,而是因为阿绣没有骗他,至少没有拿怀孕这件事骗他。 他对她有了一点信任,心墙随之有了缺口,爱意流泻出来。 绸缎铺子里人来妖往,柜台上堆满了料子,南海鲛绡,蜀锦火浣,绣彩辉煌,许多花色都是俗世没有的。桑重坐在椅上,看着阿绣挑料子。 她拿起一幅藕荷色的缎子,往身上比了比,问他:“好看么?” 这样浅薄粉嫩的颜色,很容易显得人气色暗沉,架不住她肌肉玉雪,毫无瑕疵,反被衬得明艳照人。 桑重点头,是真好看,藕荷,青莲,黛紫,桃红,葱绿,再挑人的颜色她都压得住。 阿绣从他眼中看出爱意,受用极了,买了许多料子,定下式样,又去打首饰,置簪环,挑婢女,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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