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了一盏茶的功夫,阿绣付钱离开,和往日差不多。裴主管却觉得格外漫长,送她出门,望断她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他正躺在家里的床上睡觉,一把刀架上他的脖颈,他从梦中惊醒,吓得魂飞魄散。持刀的黑衣人交给他一只琉璃小瓶,里面装的也是灯油。 “将这瓶灯油掺入那位卓姑娘买的灯油里,事成自有重酬,不成便杀了你。”黑衣人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裴主管唯唯诺诺,心道:卓姑娘,我虽然赚了你不少钱,但也没必要为你搭上性命啊,你可莫怪我。 殿外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几树桃花被打得满地残红,雷声阵阵,殿内金蟾啮锁的香炉喷着青烟。东方荻在烟雾中打坐,心里是一片风和日丽。 巃纵崖一战,重创了掬月教的两大高手,而自己只折了一个光音尊者。现在只要找到掬月教的所在,便有十成的把握得到谪仙之力,打开那条通往天界的密道。 他预感强烈,自己就要成功了。这种感觉令他心跳加速,血脉偾张,青春焕发。 须罗尊者走进来,行了一礼,道:“堂主,灯油昨晚被那女子买走了。” “好极!好极!”东方荻喜形于色,站起身,兴冲冲地走了几步,道:“你这就去准备,明晚我们便会会那位谪仙。” 晚晴和霍砂还在秋水峰养伤,阿绣回到掬月教,见湖上有一团灯光,一人坐在灯影里垂钓,意态闲逸,正是桑重。 阿绣飞身上前,落在舟头,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情钓鱼?” 桑重瞟她一眼,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 阿绣道:“练剑啊,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桑重笑了笑,又看她一眼,道:“灯油买回来了?” 阿绣拿出罐子递给他,眼神得意又不屑,道:“那个裴主管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实在不会演戏。可惜了这十五斤灯油,不能用了。” 四十五万灵石,桑重的年俸都没有这么多,确实挺可惜的。他打开盖子,灯油的颜色气味与阿绣以往买的并无不同,铜雀堂的功夫是细的。 盖上盖子,桑重道:“难怪你们到处偷盗抢劫,原来是为了这笔开销。” 阿绣道:“也不全是,我们偷的抢的都是有名有钱的高手,也算是一种挑战,本身就很有意思。” 桑重能理解,但不能赞同,至少表面上不能。阿绣坐在他身边,望着他钓上来三条鱼,都没再说话。湖面柔波漾漾,岸边弱柳烟拖,夜莺一声接一声。往常这个时候,总能在摘星阁的窗牖上看见辛舞雩的影子,今晚却看不见了。 “桑郎。”阿绣轻唤一声,眼皮半垂,道:“倘若奴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你待如何?” 桑重侧首谛视她,唇角泛起笑意,复又看着湖面,道:“你倒是说说,我喜欢什么样的?” 阿绣掰着手指道:“美貌,柔弱,聪明,又不能太聪明。” 桑重道:“这样的女孩子我见过不少,可我并不曾对她们动过心。” 阿绣道:“因为她们不够有手段。” 桑重摇了摇头,道:“喜欢一个人是玄之又玄的缘分,没有规律,无法定义。我喜欢你,所以你怎样都好。我不喜欢她们,所以她们怎样都不好。你可明白?” 虽然这话将来未必作数,但当下,阿绣无比受用,握住他的手盈盈笑了,柔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将来若是食言,奴要你好看。” 东方荻在灯油里掺了一种尸油,只有蛊虫能发现。次日天一黑,他便带着四名尊者在内的十六名好手,无量观的束观主,龙门派的谢掌教,跟着蛊虫来到一个僻静幽深,被法阵笼罩的山坳。 束观主道:“这法阵虽然复杂,并不难破,交给我罢!” 他和谢掌教听东方荻说了密道的存在,都心动不已,对东方荻马首是瞻,抢着立功。 谢掌教不甘示弱,道:“我来帮你!” 不多时,两人破开法阵,只见楼台影影,殿阁沉沉,没有丝毫动静,显得岑寂荒凉。 谢掌教笑道:“莫不是那位谪仙知道城主来了,吓得不敢出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把冰冷的男声响起:“堂堂青帝城主,行此强盗之事,实在令人不齿。”他声音不大,但沉稳有力,每个字都在山坳间回荡。 谪仙是名女子,这说话的男子是谁?众人心中疑惑,循声走到一座两层小楼前,见黑地金字的匾额上书:摘星阁。 厅门开着,一条颀长的人影走将出来,白衣胜雪,玉冠乌发,在石阶上负手而立。东方荻看清他的模样,脸色惊变,这分明就是玉宸帝君的模样,只是年轻许多。 “你……你是玉宸帝君的儿子?” “不错。”辛长风目光冷峻,宛若一双宝剑刺在他脸上,倨傲地抬起下巴,道:“你就是东方荻?”
第一百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下) 东方荻想过辛舞雩要救的人是她兄长辛长风,不想辛长风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一个谪仙的分身已经很难对付,何况两个谪仙? 情形出乎意料,东方荻有些措手不及,束观主和谢掌教更是吓白了脸,惊惶失措地看着东方荻。 东方荻定了定神,抹去脸上的惊骇,从容一笑,道:“我是东方荻,我与令尊相识已久,早该来看望你们兄妹了。” 辛长风唇角微翘,道:“先父并不曾提过东方城主,你们的来往,我还是从《隐芝大洞经》中略知一二。说来还要感谢东方城主,若不是你把先母献给先父,便没有我和舍妹了。” 东方荻没看过空白页上的内容,但大致也能猜到费元龙写了些什么,对辛长风话中的讥讽之意,他似乎浑然不觉,面色沉痛道:“令尊飞升之前,也是青帝城的人。我十分敬重,为他修建祠堂,四时奉祭,从未怠慢。他老人家偶尔显灵,有甚钧旨,我都竭力虔心地去办。这二十年来,他老人家不再显灵,我便猜到出了变故。后来得知令妹下凡,我一发肯定令尊不好了,没想到他和令堂都已仙逝,深可痛哉!” 辛长风道:“他和先母若还健在,东方城主想必也不敢打舍妹的主意。” 东方荻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想伤害令妹,无奈我有一桩难处,思来想去,只有谪仙之力可解。我是个惜命的人,少不得委屈令妹了。” 辛长风提起眉眼,神情更加讽刺,道:“什么难处值得东方城主处心积虑,算计我们掬月教?不妨进来详谈,或许我能帮你也未可知。” 他转身进门,东方荻凝视他的背影,心想辛长风若真好好的,之前为何不见他出手?莫非他知道妹妹有难,刚从天界下来?不太可能。 抑或辛舞雩假扮辛长风唬我?这倒是很有可能。 他做了个手势,让其他人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厅上珠灯高挂,点着几枝手臂粗的蜡烛,十分明亮。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黑漆香几,几上放着一个古铜兽炉。 辛长风坐在上首一把交椅上,端起一盏茶,眼皮低垂,拨弄着茶碗盖。东方荻向他旁边的交椅上坐了,细细打量着他,目光像薄而锋利的刀片,试图刮去他的伪装。 “辛公子可知令尊曾经打通一条密道,方便他往返天界和凡间?” 茶碗盖顿住,辛长风默然片刻,道:“知道,二十年前我发现先父试图用舍妹炼丹,私自带着舍妹下凡,怕先父找到我们,便将那条密道封死了。” 他这么做,等于自绝后路,东方荻有些错愕,又疑心他是真的辛长风,惊疑不定之际,忽想到被掬月教剿灭的昙摩净天等人,是了,那次定是他动的手。 他应该受了伤,不能随便动手。 东方荻的眼珠很快转了好几个圈,道:“我还以为是天界的其他神仙发现了密道,封死了。我天劫将至,必须打开密道去天界,否则便有性命之忧!你们不是想要翠元丹么?丹方一直在我手中,只要你们帮我打开密道,我便把丹方交给你们。” 辛长风面色迟疑,道:“密道的封印是无法解除的,强行打破,会扰乱凡间的秩序,后果不堪设想。” 东方荻冷冷道:“只要我去了天界,凡间怎样,与我何干?辛公子,你们兄妹不是我的对手,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 辛长风长叹一声,道:“两百多年前,你给我外公下毒,逼迫先母进宫。你将她当做贡品,献给先父,换取突破修为的法子。如今你为了飞升,算计我们兄妹,不顾天下苍生的死活。就连当你是好友的苏荃也被你利用,东方城主,有道是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你从来不怕么?” 东方荻笑了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这么过来的,令尊也不例外,我怕什么。” “东方荻,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楼上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一声怒喝浑似打雷,雷声未落,人便冲了下来,正是苏荃。 他脸庞通红,目眦欲裂,身后跟着蜀山,龙虎山,茅山,终南山,阁皂宗,天心派等名门大派的掌门长老,乌泱泱的一群,黄伯宗也在其中。 本来掬月教得罪了蓬莱,除了清都派,其他名门大派与他们没有交情,都不愿相助。但黄伯宗日前告诉他们,东海的一座荒岛上有个阵法,封印着一条连通天界与凡间的密道,东方荻之所以算计掬月教,是想用谪仙之力打破封印,进入天界。 此举很可能扰乱两界的秩序,给凡间带来难以预料的灾祸,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诸位掌门长老深知利害,都坐不住了,跟着黄伯宗看过阵法,今晚又埋伏在摘星阁,听了桑重和东方荻的话,再无疑虑。 东方荻大吃一惊,再看辛长风,哪里还是辛长风,分明是桑重。东方荻目瞪口呆,脸上风云变幻,精彩纷呈。 桑重筹谋多日,就想看看这一刻他的表情,瞬也不瞬地注目于他,唇角漫开笑意,站起身道:“东方城主,被人算计的滋味怎么样?” 东方荻心念电转,便知道掬月教和清都派联手了,苏荃等人是黄伯宗找来的,桑重变成辛长风的样子,是为了套自己的话,让苏荃等人听明白。 “好极,好极!”东方荻也笑起来,重新打量眼前的桑重,流露出欣赏之色,道:“久闻清都派的五长老聪明绝顶,心机无双,我算是见识了。但我有一点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 守在外面的四名尊者见这情形,都冲进来护在东方荻周围,束观主和谢掌教暗自掂量一番,也跟了进来。 双方剑拔弩张,桑重却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道:“辛公子伤势严重,需灯油滋养魂魄。自从阿绣告诉我,她每年都会去地藏街的药铺买灯油,我便想若我是东方城主,我势必在灯油里做手脚。于是我让阿绣昨晚去买灯油,你等了这么久,终于知道掬月教的所在,霍教主和钟姑娘又重伤,你绝不会多等。所以我猜你一定今晚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8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