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交谈中,这位燕姑娘有时候小心眼,有时候又脾气暴躁,记仇更是能记到天荒地老,可听起来,她坚韧,强大,自由随性,有许多人喜欢她。 如果不是立场对立,其实苏玉卿很想和燕姑娘这样的人交个朋友。 可她已经选择了阿烬,就会忠于自己的感情,一心一意的追随他。 和阿烬相遇,好像也是在这样一个有风的天气里。 当时他从塌陷的山野中走出,身上衣物残留土屑,脸也蹭脏了一些,皮肤上印着鲜红的符文,扭曲怪异,像是刚从某种神秘的仪式中苏醒。 明明站在阳光下,却像是坠入了阴冷的长夜,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疏离的排斥感。 排斥天上温暖的太阳,排斥周围烂漫摇曳的芳草,排斥一切。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眼神冷漠到,几乎想要杀了她。 但这大概只是错觉。 阿烬说是她唤醒了他,如果不介意,他想跟着她。 苏玉卿同意了,看他无处可去,还私瞒着爹娘,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悄悄带回了家,藏在自己房间外的耳室里。 那时候她正是豆蔻之年,心性单纯,人也天真烂漫。 耳室里的青年瞳眸冰冷,总会不声不响的坐在远处,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 她觉得不好意思,就会拉着阿烬一起偷跑出去玩。 他人生得俊美高大,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会把她拽到身后;在漆黑的雷雨夜里,会帮她关上窗子,坐在床边守着她。 偶尔低下头,替她拨开耳边的乱发时,总会令她心跳加速。 她觉得她有点喜欢阿烬。 可父亲早早为她挑选夫婿,虽然没有明说,但苏家世交之子卫淮是她未来夫婿的事众人都心照不宣。 卫淮对她多有照拂,更像是兄长。 苏玉卿有些纠结,如果选择阿烬,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她一个修真家族的小姐嫁给一无所有的无名小卒。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她随同闺友参加游宴,归来时,家中横遭祸患,一夜之间,满门凋残。 曾经雅致清幽的府邸成了焦黑的废墟,她跌坐在被血水洇成胭脂红的泥地上,似乎掉入了数九隆冬的冰窟里,冷得浑身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里,是阿烬向她递出了一只手。 当时满天荧惑,星子璀璨渺远,静静流转着这方天地间的玄妙浩瀚。 青年踩在废墟上,沐浴在星光下,一张脸绮丽沉寂,动人心魄。 他说,真可怜,像只小狗,以后,就跟着我吧。 苏玉卿离开了自己熟悉的故园,拒绝了一切旧友的帮助,跟着他度过了漫长的数十年。 她始终觉得阿烬是自己绝望中唯一的依靠,将自己全部的信任和依赖都给了他。 可他心中不知名的欲.望在膨胀,他变了许多,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 他说,未来终会有一天,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力量,就杀掉那些女人,和你成婚。 他说,我自私到极致,最爱自己,利用过你,也伤害过你,但说实话,和那些心思过重的蠢人相比,我还是更喜欢你,天真烂漫、会哭会笑的你。 阿烬对她是不同的,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苏玉卿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垂下眼帘。 孩子出生后,希望他能变好一点。 回忆这会儿,房外的风更加喧嚣了,窗缝里的气流嘶嘶作响,隐约夹杂着一点混乱的声音。 天空积蓄许久的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在瓦楞上,击打得檐铃摇晃。 那点混乱声隐没在雨水中,变得遥远缥缈起来。 苏玉卿方才怀孕几个月,身子还不算沉重,她下了床,走到窗边,轻轻的拉开窗环,打开了半面窗扇。 平日里,她虽然不被允许走出房间,但还是能自己开窗透透气的。 湿凉的雨丝扑面而来,一瞬间,那股喧嚣放大,混着风雨声,变得清晰又沉重。 像是发生了什么动乱。 常来送饭的那个鬼面男人砸在蓄了积水的泥地上,咳出一口殷红的血。 他迅速拖着满身的泥水爬起来,悲怆的朝楼上吼道:“尊主您老小心点,这种情况就只有人家道君心肝儿来有用,我去找少主啊!” 贺楼转身离开之时,苏玉卿看到了他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 雨水淋漓下,幽幽的渗着黑气。 是……魔气。 *** 燕回其实没太明白,那个神经病把自己单独困在清竹峰外、还透露了一堆信息的意义。 如果是单纯显摆,好像太无脑了些。 但依照神经病所言,一石二鸟,不外于招致魔气,引发混乱,致使师尊和燕观澜自相残杀。 如此一来,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他是魔,如果真能操纵魔气左右师尊的意识,那确实会比较危险。 她爹现在只是一道元神,当然不可能有本体大乘期的实力,而师尊体内魔气不可计数,不知道他的能力上限是多少。 还是尽快出去为好。 幻境是真的单纯为了困住她,等她从里面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比她预想中的要轻易许多。 有人暗中协助。 外界天色凄迷,雨水津津。 冰凉的雨滴砸入眼眶,让她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燕回没时间多想,即刻返回清竹峰。 远处巨大的浮空岛上,圣洁肃穆的顶端殿宇被屏障笼括,不见半分雨丝。 汉白玉的殿阶上,碧滋素纱长裙的女子静立其上,云鬓绿绮,朱唇皓齿,宛若空谷幽兰。 她垂眸望着燕回离开的身影,收回残留灵力的手指,眉眼间有些温和的怔忡。 “我闭关多年,总以为一切还似从前,没想到江师兄都有了弟子……有了弟子也好。” 少年人心性纯粹,善恶分明,定是要比她们这些伪善同门好相处。 人越是登上高位,就越是顾忌重重,为了来之不易的地位和身份,会甘愿抛弃掉廉价的羞耻和良善。 很可惜,她终究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魔气入体的大乘道君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说不清,谁也担不起。 断腿,盲目,灵脉破碎,或许才是最合适的状态。 她也就只能借由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来自我安慰、试图洗清心中的那丝愧疚了。 侍女心知过去这位荆宫主曾心悦殷怀道君之事,对此并不敢多做言语,只是如实道: “那个是掌门为道君指定的弟子,宫主也知晓,道君身体抱恙,如今收取弟子想来也不过是方便照顾。” 荆若幽听到掌门二字,神色淡了下来。 “他的掌门做的不称职,竟会无能到连山门都看顾不好,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堂而皇之的在仙府内设置幻境,作威作福。” 侍女不敢多言,心想,几位尊者中,荆宫主平日里最是与人为善,对待掌门,却是最不留情面的那个。 大抵是昔日龌龊,伤了同门情分。 “告知掌门,开启仙府净尘法阵,”荆若幽凝眸望着雨幕后残存的幻境痕迹。 她闭上眼:“闯入仙府者,身负魔气,一旦发现,当就地格杀,以免后患。” 侍女点头称是,离开之际,又被叫住。 “……既然幻境似乎是为了困住方才那小姑娘所设,那么清竹峰也应该搜查,以免发生错漏,不过记得小心一些,切勿叨扰师兄养伤。” *** 雨幕中的清竹峰格外平静。 燕回踩着竹林间的石板小道向上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幻境太轻易破除了。 神经病的计划也太粗糙了。 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而言,他是个魔,不知道蹭了多少软饭,辗转打听、想方设法的获取混元之灵。 之前混元之灵在她手中,而她又身处凡世,身边只有几个鬼面人,那时候夺取混元之灵轻易多了,他动作都不怎么着急,也没露过一次面。 而现在,她已经回到庚辰仙府,身边多了个燕观澜,那什么阿烬倒是突然沉不住气的跳出来,直言不讳要杀人了。 这里是庚辰仙府,他一个魔,犯不着冒着被仙门发现围剿的风险,孤身前来。 如果只是为了夺取混元之灵,那属实冲动到莫名其妙。 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趋于紧迫,甚至是目的发生了改变。 燕回想到容烬之前的言行,似乎对于师尊格外敌视。 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她一边迅速跨过竹林,一边借由傀儡丝,神识强势介入,将苏玉卿的视野共享到自己身上。 催使她开窗,翻出房间。 现在没人看管苏玉卿,离开房间很轻易。 属于苏玉卿的视角中,峰顶雨幕愈发厚重,地面上泄水横流,打湿了她垂到脚踝的衣裙。 地面上木石碎屑越来越多,避开断壁残垣时,涟漪四起的积水中,浮现出几分淡红的血迹。 几个重伤的身影倒在泥水里,身下水洼血色晕染。 再向前,竹林拦腰折断,倒伏大片。 远处剑光疾掠,玄空尖端毫不留情的刺入对方胸口,发出一声利刃穿破肉.体的闷响。 新鲜的血滴顺着银亮的剑刃淌下,在雨水的冲刷中,淅淅沥沥。 苏玉卿停下来的一瞬间,燕回也彻底来到峰顶,断掉傀儡丝,亲眼见到了这幅场景。 她大概能明白神经病拖延她回来是为什么了。 她拔出重明,大踏步的迈向雨幕后的那两道人影,速度越来越快,身体也越来越冷。 玄空抽出的那一瞬间,带飞一串血珠。 被刺透心脏的男人不受控制的倒下,被燕回及时架住。 彼时他嘴角溢血,脸色苍白,胸口处殷红一片。 “快走开阿回,江辞这狗东西疯到见人就咬。” 燕观澜压在燕回肩膀上,拧眉道:“我这一道元神快要散了,看顾不了你们,带上燕及回西洲去,立刻马上。” 燕回觉得此刻嗓子干涩,感受着燕观澜渐渐虚无的身体,抬起眼帘,望向不远处手执长剑的白衣青年。 雨幕中,他长身玉立,衣袍血染。 燕回抬起剑尖,对准了他。 “师尊,”她感到喉管灼痛,握着剑柄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一道元神,你就真的杀了我父亲。” 肩膀上,燕观澜的身体彻底虚化消失。 燕回手心还残余一点他黏热的血液,她瞳眸渐渐变得幽深漆黑: “我知道事出有因,可我不想原谅你,这么近的距离,也根本逃不开你。” 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白皙的脸上,整个人显得格外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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