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安静的躺了一会儿, 察觉到唇上残余的浆果甜意, 慢慢抿进口中。 想到塞给他这些浆果的燕回,他抬起手臂遮在眼前,微不可察的弯起一点嘴角。 动作太大, 牵扯到身前, 细微的刺痛传来,密密麻麻。 江辞犹豫了一下,手指慢慢探入碰了碰。 痕迹之余, 指腹上还多了一层黏滑清凉的药膏。 大概是燕回走之前涂的。 江辞不太明白为什么燕回喜欢这里, 这里被动时的感觉很奇怪, 他用指尖碰了碰,就立刻蜷缩了手指。 他抿唇,拢好衣襟,一丝不苟的整理好襟口,又躺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套上外袍。 修长而匀称的青年站在窗前停了会儿,听着高楼之外的远方传来人声,那双空洞的眼睛又浮现出几分浓郁的黑。 他闭了闭眼,指腹压在眉骨上揉了揉,复而回了床榻,盘膝坐下来平复体内的冷躁。 魔气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最近这种失控的感觉明显已经濒临界限,有一种陌生的东西试图将他彻底吞噬。 江辞知道,被吞噬的后果大概意味着属于自己的意识彻底消亡。 从前独自一人待在清竹峰时他尚且不愿以这种狼狈的方式妥协,现在更不想。 不仅是不想从修士沦为嗜杀成性的魔物,更是眷恋不舍现在对他格外宽宥的那个人。 他回忆着初见时燕回煮给他的那碗粥,虽然味道有一点缺陷,但真的很温暖,在那样浑身冰冷疼痛的状态下被人小心翼翼喂下一碗粥,简直是以前他根本不敢奢望的事,这么想着,魔气钻入筋脉所带来的阴寒和刺骨之痛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的光景。阳光金橙,慢悠悠的撒在桌角,照出一片质地轻薄的纱光。 江辞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下了床,一边走一边用指背擦去唇角的血迹。 暂时压下了那股狂躁的气息,趁着现在无恙,他想找点事做。 循照着记忆中燕回走动的方向大致在脑海中勾勒出房间的布局,江辞来到桌案旁,抽出洁净的纸张,用镇纸压住边角,研墨,执笔,动作行云流水,像视力完好的正常人一样。 他确实学东西很快,记忆力也不错。 只是终究被囚困八年,一开始着笔还有些生疏,等在纸张上勾写至一半时,他已经找到了手感,书写变得流畅利落。 白纸之上,墨迹清隽疏朗,勾挑之间锋利如刀。 江辞回忆着曾经在古籍上看到的字句,逐一写下燕回所问混元之灵的来历和作用,一张白纸用尽,又重新抽出一张,将自己早就准备教给她的剑谱默写下来。 庚辰仙府与西洲昆仑墟修行风格有异,但剑道无极,综汇百家之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江辞自己主修杀道,相对于燕观澜的诡谲多变,他的剑法更趋于凌厉干净,出剑皆为毙命。 很久之前的四方会试上,燕观澜就试图和他一决高下,可惜最终谁也没能胜过谁,此后的许多年里,总会有比试一场的邀约从西洲送来。 江辞不想和燕观澜比试,他现在更希望能亲眼看到燕回一步步成长,或许这会比他自己重新恢复更能让他满足。 虽然燕回的实力有时候让他也有些捉摸不透。 半本剑谱写完,手边的纸张已经叠起一沓,他停了手,晾干墨迹,这才整整齐齐的对折叠好放在襟口。 时间不早了,燕回还没回来,他又等了一会儿,在楼下人声渐渐喧闹之时推开门,下了楼。 已经是傍晚了,暮色四合,正朔城宽敞街道灯火璀璨,笙歌阵阵,繁华盛景,好像和中洲之北的饥饿和溃逃完全是两个世界。 拐角处的长廊里,两个忙里偷闲的侍女正趴在大开的窗边看夜景,绿裙逶迤,清新柔美。 笑笑闹闹间,一人调侃道:“咱们薄公子这个时候都没回来,看来果真是插足进去了,有点可恶呢。” 另一位也嘘声感慨:“可怜跟着那位燕姑娘的郎君了,这个时候大概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家伴侣马上就要被撬走了。” 两个人嘀咕完之后,一起吃掉厨房李叔塞过来的绿豆糕。 晚风从窗外吹来,空气中宜人的暖香晃得人懒洋洋的,走廊上悬挂的绢纱被吹起,年轻一点的侍女不经意一瞥,刚好看到在绢纱后的白衣下摆。 她一顿,立刻悻悻的捂住唇,顺便拉住同伴,准备悄悄离开。 彻底绕过拐角时,侍女偷偷回了头看了一眼。 浅草色绢纱被风吹得更开,半遮半掩住青年的大半身形,只露出半张未勒缎带的脸,清泠出尘,此刻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睁开,瞳孔在暗蓝夜幕的衬托下更显漆黑深邃。 他似乎提了下唇角,稍纵即逝。 真是山间明月一样好看的人,但为什么笑起来并不温暖,反而让人发冷呢。 侍女在拐角处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再探头去看,只看到被风浮动的绢纱,再无半点人影。 *** 正朔城占地辽阔,地势平坦,河水从上游峡谷汇出,在此地淤积泥沙,渐渐行成一条高地势的地上河。 河道两侧修筑岸堤,种植垂柳,沿着河道边缘走,能借地势之便观览城中夜间盛景,转过弯折处到达城内东郊,四周青山环翠,头顶无尽寒星闪耀。 河面有风吹过,粼粼水波折射了岸上灯笼的亮,从远处看,如同一片展翅的金红凰羽。 画舫停在岸边,内里灯烛被一一熄灭,四周陷入幽晦,外面摊贩的叫卖声掺杂灯影一起挤进来,更显寂静。 薄折云挽着袖口,费力将最后一堆从画舫上拆卸下来的东西搬到岸上时,干净的脸上都蹭到了灰尘。 他到现在还有点方。 燕小姐托他购置一条画舫,本来为了博得心仪姑娘的好感,他还特地让人重新装饰一遍,悬垂薄纱,吊挂珠帘,铺展绒毯,务求华丽精美。 然后燕回看了之后一股脑给他全拆了。 薄折云有些心碎,但还是不折不挠的温润浅笑,挥退要来帮忙的下人,亲自动手把这些拆卸干净的东西全部搬到岸上。 他出身优越,从小便有下人打理他的一切事务,眼下突然在燕小姐面前逞强表现,简直累得够呛。 精心挑选的衣物被蹭脏弄皱,身上也沁了满背的汗。 不远处燕回见他如此,开口道:“薄公子,累了就请回吧,这些事情本就不用你亲自动手。” 薄折云笑了笑,垂下眼帘:“是有点累,不过能帮到小姐我很开心。” 他此刻正抱着满怀的东西,看了燕回一会儿,忽然道:“汗水流到眼睛里了,好刺,我腾不开手,小姐现在能帮我擦一擦吗?” 燕回不动,少年无奈,略带调侃道:“帮燕小姐白干了一下午的活,劳你抬下手的事,难道小姐连擦汗的小要求都不肯满足吗?诶好疼,真的睁不开眼了,燕小姐,就这一下。”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虽然他抱着一点不可名状的小心思,但除了暗戳戳的上眼药之外,并无其他逾矩行为。 可惜,一开始竟然没把贺楼揪出来帮忙,否则这个时候可以让他给薄折云擦脸。 不过维持个表面功夫的事,擦就擦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回打了个哈欠,抽出一条帕子,团了团糊在他脏兮兮的脸上随手抹了一把。 她做的敷衍,可拿开帕子时却看到薄折云脸上笑意扩大。 他温声如水:“多谢小姐帮我擦汗,帕子脏了,小姐不如把帕子交给我,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燕回顺着薄折云的视线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江辞。 幽蓝的暮色中,他身姿颀长,一身白衣站在小腿深的丛丛野草里,扶着手侧的柳树树干微微喘息。 抬眼望来时,那双眼睛幽深如墨,并无半分素日里的温和安静。 记忆里,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师尊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看起来真的是生气了。 生气的师尊该怎么哄? 燕回有些头疼,火光自她指缝中冒出,转瞬将那块擦过薄折云脸的帕子烧成灰烬。 她丢掉灰烬,划清界限:“薄公子请回,接下来要处理的是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了。” 薄折云见好就收,瞥见岸边的白衣青年,还无事发生一样的打了声招呼。 完了完了完了,少主这次翻车了。 贺楼刚掏出自己袖袋里的瓜子准备吃瓜看戏,就被另一个鬼面人一把薅开了。 大嘴这个憨批,这种时候凑过来纯纯自寻死路嘛不是。 几个鬼面人有多远滚多远,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燕回走到江辞身旁,认错态度良好诚恳:“师尊,我保证什么都没做,只帮他擦了一下汗,手指都没有碰到他,哦对了,帕子刚刚也已经毁掉了。” 她忏悔得这么及时,应该不那么生气了吧? 她握住青年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弟子为您准备了还不错的东西,我带您去看看?” 江辞抿唇不言,被她牵着手步入画舫。 画舫内的烛火被熄完了,光线有些昏暗,燕回暂时松开他,走到桌子旁寻找东西,转身之际,肩膀忽然被按住。 她其实能挣脱,但顾及到师尊的情绪,还是妥协的卸了力,任由江辞将她仰躺着按在桌面上。 燕回轻松的想,反正师尊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做不了什么。 凉软的薄唇覆了上来,带着一点郁气,吮得她唇角发疼。 “哪只手?”青年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燕回会意,老老实实的把擦过汗的右手递了出去。 青年放开她被吻得湿润的唇瓣,低下头,用湿了水的巾帕一点一点的擦拭她的手指。 他擦得仔细,指腹,指缝,掌心,整整擦了六遍还要继续。 燕回撑着脸无奈看他:“师尊,真的擦干净了,看看弟子给您准备的东西好不好,一定比擦手指有意思。” 江辞抬起头,放开她被擦得发红的手,漆黑的瞳孔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很轻的笑了一声。 他俯身在燕回唇上落下一吻,抓着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用昨晚破碎未愈的喉咙低声道: “要吸吗?来我怀里。” 作者有话说: (╥_╥)
第71章 画舫 ◎我不想看这个◎ 画舫外的灯火照入窄小的窗子, 将淡橙色的光影切成边缘平直的方格,金粉一样的落在青年肩头。 他半靠在椅背上,皮肤很白, 肩部线条流畅,肌肉紧实。 呼吸间颈处皮肤微微起伏, 几枚未消的红痕印在锁骨旁, 像是碾碎的凤仙花汁。 燕回怀疑自己听错了。 放在以前, 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师尊会面不改色的发出这种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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