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弄了,阿回。”他按着她的手腕,微微摇头,低喘道:“自己会好的。”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依旧苍白,却再无孱弱。 被他按住的手腕居然挣不开了。 也是,能轻轻松松把贺楼伤到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怎么可能像以前一样孱弱。 燕回明白,单靠强硬手段,她已经压制不了死活不肯听话的师尊了。 还挺不习惯。 她将自己手中的血水擦去,眼底墨色更加浓郁。 江辞扶着墙面站起来,弓腰喘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又被她握住了手掌。 感受着燕回横亘手心的深刻剑伤,他不敢再用丁点力,在越加沉重的喘息中,红着眼眶抬头看她。 她站在雨中,衣袍冷肃,漆黑的发丝贴在白皙的颈间,正混着雨不断向下淌水。 那张漂亮的脸过分平静,眼底却酝酿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正一错不错的凝视着他。 这次确实把她惹生气了。 如果放在往常,江辞知道,她一定会把他按下,力道不复温和,可,可现在根本不合适。 这么多年来积存在体内的魔气数量足够多,一旦被彻底吞噬,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半人半魔的怪物,还是不停杀戮的疯子。 他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灼热躁动的情绪渐起。 “别走,”雨中,燕回突然开口,轻声道:“手疼。” 江辞顿了顿,刺痛阵阵的头脑也为之清明了一些。 是的,她的手被玄空割伤了,伤得很重。 心中血肉似乎被剜下一块,随着漫天雨降,缺失的心口泡的腐烂发白后,又被无形的手掌揪紧。 江辞几乎想要马上离开的步伐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了。 玄空的刃口能汲取伤处的生机,造成的痛感也会更重。 至少,要等她不疼了再走。 江辞咽下喉咙中的血腥,低声嗯了一下。 他望了眼漫天大雨,慎重的避开她手上的伤,俯身将她抱起来:“不能继续淋雨了,阿回听话,先别乱动,我带你去上药。” 燕回由江辞抱在怀中,在他走动中,渗血的手探入他碎开的衣襟,沿着胸线抚上脖颈,最终手指停在他后颈处。 那里脊椎骨节略微凸起,形状漂亮。 她顺势将之前那只绞丝银钿盒子从储物袋中拿出,掀开盒盖,用指尖把其中的东西挑了起来。 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颈带薄而轻,不足一指宽,菱花交叠的款式,触手上去,能清晰感知到上方丝线走痕的细密。 “这是师尊向我要的东西,现在送给你,记得戴好。” 燕回冰凉的手指环过江辞的咽喉,将那条质地柔软的颈带扣在他脖颈上。 颈带一经触及到他的皮肤,就贴合紧密,看上去不像是颈带,更像是环绕脖颈刺下的一圈纹身。 花纹镂空繁复,细细一条,戴在这位霜雪一般端正干净的道君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因那颈带色泽鲜红,消折掉他身上的不少清正之气,增添几分微妙之感。 就仿佛游离人世之外的仙人堕入凡尘,透澈见底的道心染上了凡世的情|欲。 不错,合适,也好看。 燕回扶着江辞的肩膀,亲吻他不断滚动的喉结。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件饰物,可圈在颈间的时候,他总觉得有哪些不对。 此刻,原本为主家贵客准备的院子里,满地零落的烟紫色花瓣混着血水。 泥泞不堪,颓靡妖艳。 江辞大步跨过地面上碎裂零散的人体残肢,手掌遮住燕回的眼睛,避开视觉残忍的主厅,折身来到偏室的卧房。 门窗闭合,将雨水的寒凉彻底隔绝在外。 耳畔的淅沥声终于远去,四下寂静,连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这间偏室被下人打扫得干净,桌椅柜台一应俱全,未经使用过,连空气都卷着淡淡的香气。 他压抑着体内的魔气,小心的把怀中姑娘放在榻上,拿起桌面上的布巾,委身蹲在榻前,为她快速擦干脸颊,手指,发丝。 淋了这么久的雨,燕回原本温热的皮肤变得冰凉,白皙的坠着水,看上去像是晨雾中的白玉兰,再无半分血色。 唯独那双手,掌心皮肉翻卷,还在滴滴答答的流着血,透过鲜红的伤口,依稀可见内里的骨骼。 都伤成这样了,怎么,怎么还有那种心思。 江辞前襟被她弄得凌乱,血迹和红痕横陈在隐现的胸膛上,像是素洁白雪中的寒梅初绽,艳得惹眼。 他被捻了一下,顿感腰间发软,蹲在榻前的身体几乎支撑不稳,勉力扶住床榻边缘,停顿片刻,方才平复了紊乱的呼吸。 自从被喂过那些助兴的药后,江辞的身体就变得格外敏感,即使现在药效已经彻底退去,可一旦被稍微撩拨,还是会觉得腰间酥软。 开口时,青年的声音依旧有些哑:“你伤口太深,阿回,我需要你的药。” 燕回手指这才从他衣襟内抽出,并不回应,而是将指腹残余的温度涂抹在他唇上。 想到这手指刚刚触碰过什么地方,他顿时红了整个耳廓。 唇齿被撬开,刚刚捻过他心口的纤细手指探了进来,不由分说压住了他的舌尖。 青年闭目,不敢再看榻上的少女一眼。 有血,甜的。 思绪恍惚的一刹那,江辞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亲吻她时的情景。 当时夜色寂静,峰顶幽暗,她咬破唇瓣,以此引诱。 他有愧这么多年来自持的清规戒律,没有抵挡住来自弟子的诱惑,头脑发昏的吻了上去。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说不清这段关系究竟是对是错,江辞无力的想,只是,真的是离不开她了。 可是不离开,又怕她像刚刚一样被他弄伤。 燕回掌心见骨的伤口血流不止,每看一眼,都会化作锋利的刀剑割破心脏,淌下淋漓鲜血。 他何尝不觉得心疼。 阿回,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江辞睁开眼睛,低下头,用干净的巾帕细致清除掉燕回掌心多余的血迹,伸手去解她储物袋的时候,颈间的细带忽然被扯了一下。 很紧,勒在咽喉间,让他身体猝然前倾。 罪魁祸首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解释: “此物名唤相思,取西洲大荒境泽中的一种灵植韧丝编织而成,融合秘法,与神识相通,是道侣间寄情所用之物,用处挺多的。”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声音温和一些:“红丝与我有牵扯,就算它弄得您难受也不要挣断,否则,我是会受伤的。” 青年触碰颈带的手指放了下来,他垂眸安静点头:“嗯,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燕回从榻上站起身,撕下一条衣料缠绕在掌心,心情似乎突然好了不少:“在这里等我吧师尊,如果我回来后师尊不见了,后果会很严重。” 室内幽暗,整座宅院都显得格外死寂,外面风雨似乎又加大了一些,紧闭的门缝底部洇进来小片水渍,逶迤蔓延。 昏晦的光线里,白衣染血的青年抿唇:“阿回,手还没上药。” “没关系,”燕回在他颈间的红丝编带上吻了一下,低声道:“回来后再睡。” ……她回答的好像和他说的完全无关。 打开房门,彻底离开之际,燕回侧头往后看了一眼。 室外暗沉的天空下,白色的闪电滚过云层,打落的光线照的漫天雨珠发白发亮。 她侧影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转动望来的瞳孔中,情绪看不分明。 门被彻底关上后,江辞长呼一口气,后仰靠坐在榻边,漆黑的发丝垂在身后,滴下的水珠打湿了地面上绵厚的绒毯。 他眉眼间流露出怔然的神色,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复而起身,沿着燕回离开时的路,大步向房外走去。 *** 阖府静寂,燕回在一处长亭内找到了半死不活的贺楼,此刻他正龇牙咧嘴,向一旁的东诃哭诉着自己的心酸遭遇。 “诶东子你说,那男的是不是嫉恨我这面具之下的俊美面庞,否则怎么一上来就疯了一样逮着我一个人砍,对你爱答不理的。” “话说,那男的那么凶残,不知道是咱们江道君的孪生哥哥还是弟弟,少主这么一个间接亲眷追过去了,应该不会被他丧心病狂的无差别攻击吧?” 看到燕回到来,他还伸着脑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才缓过神来似的,热泪盈眶:“少主,你真的没死!” 见他叽叽喳喳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燕回也算稍微松了口气。 她将自己携带的灵药一一摆过去,对东诃道:“此处不必留心,等贺楼好一些了,你们先回正朔城客栈等待,回去后记得找找雷炎和方诀他们,他们两个驻守客栈,我联系不上,估计和你们两个一样,也受了伤。” “这些天你们暂且养伤,等我回去,会给你们足够的灵石和休假作为补偿。” “对了,离开之前,记得把外面窄巷里那个叫阿虎的少年也带着。” 安排好这些之后,她又去查看了一番江宅状况。 本以为整座府邸安静冷清,人都遭遇不测,但查看一番才发现,他们是被浓郁的魔气侵染,陷入昏迷。 大致帮这些人处理掉一部分魔气后,燕回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指根上隐隐浮现的红线,按了按眉梢,被气笑了。 师尊果然还是没听话。 那他只能自讨苦吃了。 顺着原路返回,走到院子门口时,不出意料的看到一侧绿树枝干上的红色丝线。 丝线绷紧,一道一道穿过叶隙,勾缠上回廊下的石柱,绕紧了檐角滴水的青铜檐铃,蔓延横斜到方才停留过的房间。 房间内的那一端似乎捆缚住什么活物,偶尔的挣动中,从洞开的门内绵延出来的红色丝线牵动檐铃,在静谧的雨夜发出一阵空灵脆响。 叮当,叮当。 看样子,师尊没能逃离成功。 燕回知道,师尊被魔气侵蚀,现在能耐挺大,当然有足够的力量挣断丝线。 但他不敢。 由此可见说谎也是一门技术,当然还是要交给擅长的人去做才不会被戳破。 燕回伸手捻上一根略松垮的丝线,一圈一圈缠上食指,用力一扯,对面顿时一颤,丝线猛然绷紧。 隔着半个院落,房内重物倒地的声音清晰传来。 檐铃左右晃动,声音更加清脆。 她一边捻着红线踏回房间,一边单只手解开储物袋,将糯米团一样扁圆的混元之灵拎了出来。 小东西探出一只尖尖的触手,似乎是刚睡醒,懒洋洋的缠住她的腕口,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燕回戳它:“待会儿多吃点魔气,若是能吃光,人世这么多种好吃的糕点,我一一买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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