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给罪魂割一刀,她自己身上便也同样掉下一片薄薄的肉,三千六百刀,一刀一刀回忆那蚀骨的痛楚,她的魂体自然因为意识的影响而产生变化。 谢翾身上穿的衣裳是凤洵的尾羽所制,不沾任何脏污,谢翾自己的血也染不上去,所以只见干燥的衣裙空落落地垂下,在谢翾的裙摆之下流淌着鲜血,殷红鲜血上堆积着一片片自己身上掉下的碎肉。 割到——上半身只剩下支撑身体的骨架与鼓鼓囊囊堆积在肉膜里的内脏,这可怖的情状全被凤洵那件神奇的衣裳掩盖支撑,纯黑的裙摆上泛着七彩的暗芒,漂浮在粘腻的鲜血之上,这画面诡异又美丽。 被锁链束缚在谢翾面前受刑的罪魂一边承受着凌迟的痛楚,一边看着谢翾这般诡异的模样,却因为魂灯未灭保持清醒,只能放声惊叫。 “你你你——你不是人!你好可怕!你是魔鬼!你是比魔鬼更可怕的怪物,啊啊啊!好疼——呜呜呜。” 罪魂的哀嚎被谢翾无情的黑刃堵住,锋利的刀锋割去他的双唇,与此同时谢翾自己苍白面上的唇瓣也仿佛被一把无形刀刃割了下来。 罪魂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谢翾朝他张嘴,鲜血淋漓落下,她拉住了他的舌头,利落一割。 血色殿内寂静无声,厉温赞赏声音传来:“好,这个时候就是要割去嘴巴和舌头,免得罪魂聒噪。” 谢翾低垂着眸子,将罪魂的耳朵削去,而后往他曾经最引以为傲——能轻易俘获女子放心的面颊割去,罪魂已经无法发出哀嚎,谢翾脸上的肉片也如年久的壁画油彩剥落一般纷纷往下落。 这一幕诡异至极,罪魂受到了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打击,两眼一翻,竟然被吓得魂灯熄灭了。 “割完了?行刑完毕就回去吧。”厉温还是没有看谢翾,他还在抑制自己对谢翾的好奇心,这种窥探欲太过可怕,他必须将之完全消灭。 殿内传来谢翾轻飘飘、虚浮的脚步声——她现在能走全靠凤洵尾羽制成的衣裳支撑。 厉温只当她是走了,谢翾拖着骨架与摇摇欲坠的内脏竟然还能行动,她忍着麻木的痛楚登上了冥兽的脊背。 再次完整地回忆起自己受刑的过程,谢翾感觉自己的魂体正在因此溃散,她不知这是怎么了,但从身上自己掉下的那些碎肉却再无法组合起来。 她将衣服上的兜帽扯紧,盖住自己几乎只剩骷髅的面颊,企图用这样蹩脚的掩饰去遮挡凤洵的视线,她还要见他。 冥兽早就看到她可怖的模样,但它是冥界魔兽,见到骷髅也不会感到害怕,真正令它担忧的是——这具骷髅竟然是谢翾。 冰冷的血落在冥兽厚密的皮毛上,一路往下落,冥兽的身形破开迷雾往酆都城的方向狂奔,速度快得要飞起来。 谢翾拢紧自己的兜帽,在每时每刻持续不断的痛楚里,她心里想着冥兽的速度这么快,都快把她的骨头架子摇散架了。 凤洵照例等在酆都城外,直到他看到了远处冥兽狂奔而来的身形,他还在想着今日怎么比往常早了一些。 此时的谢翾已经伏下身子,完全趴在了冥兽身上,她若是再不躲着点,自己身上哪块骨头指不定就要飞出去了。 凤洵先是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而后他看清趴在冥兽身上——薄薄一片的谢翾,他某种平静的海洋仿佛瞬间往一个无底黑洞崩塌而去,瞬间变得空洞。 “谢翾!”他失神唤了她一声。 谢翾听到他的呼唤,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她失去双唇与美好五官的面颊可怖又诡异,他却将她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撩开谢翾的兜帽,凤洵看到她几乎只剩下颅骨的面颊,心上仿佛被细细密密的刺穿透。 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抱着她,重量极轻,因为她几乎只剩下一片骨头架子,如今还能保持人形是因为她还穿着他的衣服。 谢翾还保留的眼珠在血淋淋的眼眶里转了转,她的眼神还是那般空洞冰冷,此时显出些天真的懵然来。 她在疑惑,为何凤洵的声音沙哑怆然,眼眸深处如山海倾塌,似有泪要落下。 又不是他这样,疼的是她痛苦的也是她,他又为何要如此? 她的意识有些混沌了,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凤洵抱着她回到了刀山地狱,如今厉温已离开那行刑的血色大殿,有条不紊进行着自己任务的鬼差也无人注意到原本就血腥的大殿上多出的鲜血与碎肉。 凤洵将谢翾妥善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他慌乱往殿内属于谢翾的那堆碎肉奔过去。 谢翾看到他无瑕的衣袍在鲜血上拖曳而过,看到他跪下双膝在地上胡乱摸索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从耳朵再到舌头这些好辨认的他都先拾了起来。 寻到一部分,他便跑过来,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在谢翾身体原本的位置上,谢翾歪头看着他,呼吸自然且平稳。 “疼吗?”凤洵问。 谢翾刚接上的舌头还麻木着,她没说话,凤洵也没空等她回答。 他慌乱地在布满血污的殿内寻找她失落的身体,这般高高在上的神明此时也如在尸骨堆里觅食的狗一般狼狈。 但就是这样的凤洵将她的身体一点一点修补好,到了后来因为最后一块找不到的碎肉而惊慌自言自语:“是刀山地狱里的鬼差带走了吗,你等我……我去找找。” 谢翾抬起无力的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她摊开自己尚未完全恢复好的掌心。 她的掌心里攥着自己身体上的最后一块碎肉。 混乱的意识让她说出没有意义的呓语:“京城里的野狗会吃了从我身上割下来的肉,你也要……尝一尝吗?”
第27章 二十七刀 寂静的血殿之内, 凤洵将谢翾胡乱攥着的碎肉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掌心里取了出来。 “谢翾,我又不是京城里的野狗。”他哑着声对她说。 谢翾看到他澄澈温柔的眼眸里闪烁着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光——是她破碎的身体映照的吗? 凤洵将最后一片碎肉放在了她的颊侧,指腹按下,他终于将她的身体拼凑完整。 在身体最后一部分弥合回来的时候, 谢翾身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开始慢慢恢复, 她现在的模样依旧可怖,斑驳的血痕蜿蜒着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曼妙的皮囊美丽的面孔, 凤洵还是抱紧了谢翾,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边, 谢翾的沾满血的长睫无力抬起,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凤洵反问, 他的手指将她沾血板结的发丝轻轻揉开。 “为什么那么着急,我回去修炼几日就好了。”谢翾的语调依旧很平静, 但此时此刻她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肉|体再生时的疼痛不亚于凌迟之刑。 凤洵知道她这样的情况是又一次魂体暴动了, 上一次是在酆都城里, 她与他拉钩的手势引起她的回忆;再上一次是在孽镜台里她看到凡间的阳光, 潜意识便觉得那阳光会伤害她,所以相应的她的魂体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这一次也是,她再次回忆起自己在凡间经历的一切所以魂体再次复刻她所受的刑罚——她为何会受凌迟之刑?连孽镜台都宣判她无罪! 他足足找到了三千六百块她残破的躯体, 这一次是她修炼已久, 修为已临近魂核境这才还能保持魂灯不灭, 若再晚一些等她的魂体碎片的能量散逸干净,这点损失的修为就不是几日能修炼回来的。 凤洵盯着谢翾, 将她还有淡淡红痕的手腕抓了起来:“谢翾, 你就拖个骨头架子回来,问我为何不着急?” 谢翾的长睫垂下, 避开了凤洵的目光,他的眼神太过赤诚明亮,她无法与他对视,为什么要如此担忧她?为什么要为了她这般慌乱?他这样还像个神吗? 她拢住自己的衣袖,运转鬼气,开始认真修补自己的魂体——寻找身体碎片这等事她自己做不来,方才她根本没办法进行大幅度动作,更遑论在一地血污里找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并且把它们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但这个复杂又恶心事情凤洵做完了,他现在看起来那样狼狈,面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污。 谢翾抬起自己终于有力气的手,替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凤洵抓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去。 谢翾清晰地感觉到有一滴热烫的东西落在自己指尖上,瞬间一股强大又柔和的能量窜遍她的全身,她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并且还在不断增长着能量,这股勃发的力量来自于滴落在自己指尖上的那点东西。 是泪水吗?谢翾想抬起他的脸看一看,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或许只是法术吧,神明怎么会哭呢?谢翾如此想着,手便无力垂了下去。 凤洵替她拢好兜帽,他只当是血殿里的酷刑刺激了谢翾——实际上他的猜测也没错,谢翾亲手行刑这才勾起回忆,若她随时停下,那痛苦的回忆也就到此为止,但她坚定地手执利刃,将全部的刑罚完成,没有人逼着她如此做,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这也是完全掌握审判之力的一部分。 她绝不可能在那里止步,就算魂体破碎也无所谓。 “以后我让楚江王去酆都城可好?”凤洵抱着谢翾对她说。 “楚江王不喜欢酆都城。”谢翾的声音轻轻。 “你连这等事都知道了?”他抱着她的手紧了半分。 谢翾什么都知道,她最了解同类,她甚至知道不久之前厉温对她刻意的回避是在压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就与他不一样,她若是对某个问题产生了好奇心,定要一探究竟,直到得到答案。 “谢翾。”凤洵抱着谢翾骑上冥兽,低低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耳侧,“以后莫要如此,好吗?” “‘如此’是什么?”谢翾问。 凤洵愣住了,被凌迟而死非她所愿,又因为某些突发情况勾起临死前的痛苦记忆,这也是她能控制的吗? “对不起。”凤洵抱着她说,“是我失言。” “我的身体里被我吃了的另一个灵魂告诉我,她也想走在阳光下,也想拥有很多朋友——甚至是亲密的爱人,也想要有家人的陪伴,也想要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谢翾看向眼前无边无际的浓雾,“凤洵,有些事是‘我想’便可以马上实现的吗?” 凤洵抱在她腰间的手掌颤抖:“你想要如何,与我说便是。” “你也有不让我做的事情,若有一日你不再怜悯我——又或者是不再喜欢我,那时候还是‘我想’便能成真吗?”谢翾问。 凤洵抓住了谢翾的手,他许久没有说话,在这般安静的气氛里,虚弱的她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从始至终,凤洵的心跳都是躁动的,仿佛危险的擂鼓,他在想如果不是自己这般抱着她,她是不是就彻底在血殿里昏死过去,成为那堆碎肉的一部分?又或者如果没有他,她就死在三途川尽头的血海里……但是,凤洵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即便他不存在谢翾也可以从那片血海里爬出来,她向来是一个奇迹——她早该死过千千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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