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鹤说得越激动,陆襄莺的眼神便愈发落寞。 她的师弟,到底是变了。 从前也是满心满眼盛着光的小孩,就像却倾小时候那样。 “那好,我们不聊这个了,我们说却倾吧,你最近同她相处得还愉快吗?” 江端鹤一闻说此言,便更加来气,愤然起身,开口骂道: “别装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教育我,你不配。” 陆襄莺眸光微动,最后还是妥协地垂下头,淡淡道: “那你要我来,是为的什么呢?” 江端鹤是才平静下来,面上流露出一丝奸邪之气。 “师姐,当初你生命垂危,是我救了你,对吧?” 陆襄莺微微颔首,答道: “是啊,也便就是在那之后,我知道自己再也护不好却倾,才将她托付于你。” 可后来呢,他是怎么对却倾的,给她下药,三番两次伤害她。 陆襄莺不想再去追究这些了,她只想在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女儿,看到她是好好的,还向从前一样会说会笑,会哭会闹。 她总是不喜欢去怨恨他人,对齐滏是这样,对江端鹤也是这样。 仿佛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过往仇恨便可一笔勾销,从此恬淡如云烟。 “却倾?对啊,是因为有却倾。” 江端鹤没来由地说出这样一句,眸子愈发幽深起来。 陆襄莺已经多少猜到一些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或许从她方才重遇江端鹤时,便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她从前也是一名优秀的捕食者,最知道真正的猎手在看到猎物之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陆襄莺轻轻笑了笑,忽然细数起从前。 “江端鹤,你或许不知道吧,却倾七八岁时,总是学着小鸟的样子。” 她模仿着当年女儿的情状,举动也同那个小女孩一样,陌生得有些滑稽。 “或不过她渐渐大起来,便也不这样了,也总是同我说着,没关系。” “那个孩子,总是反复说着毫不在乎的话,其实心底里,也会想要她父亲的认可吧。” “可是上一次回去,她居然也会开口驳斥自己的父亲了,我虽然说她没教养,可心里也知道那孩子变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去过铎朝一次,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一辈子不长大,那我死了,谁来护着她呢。” “江端鹤,就像你说的,当年我的确是做错了。到底是我,剥夺了她的母亲,剥夺了她达成使命的权力……” 江端鹤并没等她说完。 陆襄莺视线一低头,江端鹤的手已然捅穿她的胸口。 血没在一瞬间迸发而出,因为他还没有抽出手。 他们之间,还是留了有一点点的余地。 没觉得有多疼,但是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她从未改变,从未离去。 陆襄莺想起当年,她挨了师傅的打骂,总是江端鹤先站出来,抱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 其实死了也好,这样便可假装一切都永远停留在从前。 那个时候她还没犯下难以弥补的过错,江端鹤也没有受到侵蚀和改变。 原来她始终还是觉得自己错了,所以才会觉得江端鹤如今做得没错。 弥留之际,陆襄莺还是笑着,双眼怔然,望向江端鹤,轻轻说道: “小鹤,都是师姐当年没有护好你,教你在人间吃尽了苦头。” 或许是因着身体的独特性,她的神识虽已是飘忽,但还能强撑着说完剩下的话。 “妖本是至纯至恶之物,你从前便只有纯,可后来,后来你学惯了人性的奸邪与刁滑,早不见了从前的样子。” 江端鹤懒得再听她说下去,抽出沾满鲜血的手,平静地望着她颓然倒下的身躯。 直至她的气息已从人世间消失。 江端鹤垂眸望去时,她还紧紧攥着他的靴子,口型仿佛是“对不住”的开头。 有什么好道歉的,活在过去的人,这辈子也不配前进。 江端鹤踢开她的手,向前走去。
第56章 失去一切 却倾终日里苦恼于自己无法拔去的羽翼。 这羽翼无法除去, 便不能再度生发出崭新的飞羽,而她也就不能再度飞翔。 除却这个,她还时常锻炼翅膀的肌肉强度。 这些因着她勤恳, 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可拔除飞羽, 去掉一根便是疼痛至极,更不必提间续不断地拔取那样许多。 也不知怎的,她就是下不了手。 许是还不够坚定,亦或是她骨子里长于逃避的性子在作祟。 却倾有时恨得直在自己身上拍打。 故乡都已经失去的人了, 怎么便连这种事都做不到。 这种时候她便很羡慕江端鹤,一直听说他从前为战胜鹰种士兵, 什么苦痛都经历过来了。 不过羡慕归羡慕, 却倾有自己的使命, 是那个孽畜一生也不配背负的。 也不知她是触犯天条了,还是怎么。 江端鹤竟还时常来找她。 有时隔个一日两日的, 便又会来。 可他每到此处, 却也不做什么。 只是坐在一边, 淡淡望着却倾。 有时却倾被看得发毛, 拿起物件便要砸到他身上。 不过江端鹤也是吃一堑长一智,总能在却倾反应过来之前, 挡下她手中的东西, 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几次过后,却倾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她反而再也不打他了,以免与他再有肢体接触。 ——却倾觉着恶心。 却倾也不知道江端鹤练得是哪门子法术, 竟能容忍自己嚣张至今。 说实话, 有时候她真的感到很疑惑,为什么他们两个会走到一起, 命运又是怎样编排交织的。 不管将他们二人牵到一起去的月老是哪个,却倾都只觉得他一定是品味极差之人。 否则当初怎么会给却倾安排一个这样的夫婿? 不,都不能说是品味极差了,简直是没品,没品。 被仇恨燃烧了头脑的却倾,再也记不起从前的温存。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回到阙国,再见陆襄莺最后一面。 在那之后,她会无怨无悔地献祭自己。 ——因为此生已然无憾。 陆襄莺。 这日江端鹤来时,毫无缘由地又提起陆襄莺的事。 与上回不同,这一次,他问却倾道: “陆襄莺于你,是个怎样的人。” 却倾不想搭理他,一味玩弄着手里的琉璃碎块。 每次江端鹤来时,她都会打磨此物,好打发时光,如今其已然光滑透亮。 江端鹤知道空口无凭的,她不会理会他,便抬手扔出一块物件。 “这个,是她的吧。” 却倾闻声,忙拾起江端鹤掷在她脚边的玉佩。 上面写着“尹戴华”三字。 开始却倾还以为,这是娘亲自己的,后来她则猜测这个是陆襄莺伪造的,为着证明自己是尹戴华。 不过此物,一定是陆襄莺的,没有错。 却倾比对过磨损处,都与她记忆中的吻合。 “你怎么会有这个?” 还是质问。 江端鹤微微颦眉,眉眼之间,写满无奈。 上次他本也想拿出此物的,可是见却倾一味指责自己,他便也一时愤怒,并没拿出此物证明。 如今陆襄莺早已一命呜呼,他即便后悔,也是无用。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后悔。 杀死陆襄莺,于江端鹤而言,就像杀死从前的自己。 那样痛快,那样轻易。 一想起这个,江端鹤都有些飘飘然的陶醉,便一时陷进回忆之中。 “快回答我!” 却倾见他闭着眼不知道做什么,随手执了茶盏朝江端鹤砸去。 “这样金贵的东西,你都摔去,以后便再没有了。” 江端鹤轻巧接住飞向自己的杯盏,也不知是想威胁却倾还是怎样,同她这般说道。 却倾自然是极为不屑的,冷声道: “再怎样金贵,我也砸过不少了,你还不是源源不断地供给我。” 江端鹤并没反驳她这话,因为确实说得不错。 他复又将话题拉回正轨: “你同她,是怎样的关系?” “她是我娘亲。” 却倾理所当然道。 不过她很快便想起江端鹤是个没爹没娘的,自然不能懂得亲人之间的情感。 于是她得意洋洋地环抱双手,向后仰躺去,朝江端鹤道: “我也知道你不懂,不懂也无妨,从来也没人要你去明晓这些。” 正当却倾准备闭目养神之时,江端鹤又开了口: “那陆襄莺呢,你以为她就懂?” 却倾不理解他为何会蠢到问这种问题。 不过她一向要骂人,最高准则便是比较,强行践踏对方所拥有的一切,并加以嘲讽。 “她比你好,百倍不止。” 可江端鹤并没像她想象中那般,立刻便发作,也没有马上就要说些恶心恼人的话,来气死她。 他只是淡淡问道: “为何你便那样相信她?” 这个问题更蠢,却倾想起她的初衷,反问道: “你先说,这个玉佩是你从何处寻来的。” 这一回江端鹤倒是老实了,告诉她一句有几分像是真话的。 “你父亲寄书过来,给我的。” “给你?给你做什么?” 却倾还是寻见他话中疑点,问道。 “他要用陆襄莺的性命,来要挟你。” 江端鹤总觉着解释这些很累。 虽然杀了陆襄莺,他胸口却仿佛还是堵了什么似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快活。 “这倒是像齐滏会做出来的事。” 却倾一向最了解自己的父亲,也同样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江端鹤。 可她其实是与陆襄莺截然相反的,看穿了江端鹤的恶,却从来没想过,那极端的恶里,也有几分单纯的热忱。 “是啊。” 江端鹤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回不了头了,师姐。 他忽然在心中默默说道。 或许便是少了这句,那天的对话都不完整了。 “所以呢,为什么你会那样信任陆襄莺。” 为什么,一点相信都不肯分给我。 “因为爱,母女之间才会有这样的东西。” 却倾随口敷衍道。 “爱?” 江端鹤面色中,重又染上几分疑惑。 “你别问了,你没有的。” 却倾又开始磨手上的碎块,也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打磨至完全光滑。 “却倾,你肯信我一次么?” 江端鹤说这话时,并没盯着却倾,而是学着她的样子,透过窗户,望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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