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玩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说的话不好笑,但是他本身很可笑。 “哪怕只有一次呢。” “不能。”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你知道么,她杀害了你的亲生母亲,顶替着你生母‘尹戴华’的身份,一直过到,过到后来。” 江端鹤想说是到今日,可又想起,今日,那个冒充“尹戴华”的陆襄莺,早已经命丧黄泉。 “所以呢?” 却倾在那一日的记忆回溯中,便知道这些,她显然并不十分在意。 “你一直那样在乎我骗了你的事,可她不是也欺瞒过你,为何你从来不恨她。” 天天都要讨论这恨与不恨的事,却倾已经很累了。 “你跟她比不了。” “为什么?我是妖怪,她不也是么?” 江端鹤是才忽然发作,他急声质问着,仿佛这样,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却倾终于肯转过脸看他,却是不住地摇着头。 “你知道什么是‘父母之爱子’么?” 江端鹤懵然不知。 却倾自然也猜到他会这样,便复又低下头,去摆弄手中的物件。 “小时候,齐滏总是不在,我便只有娘亲。” “这世上爱着我的人,其实很少很少,至少齐滏就不在乎我。可因为有娘亲,因为有你口中的陆襄莺,我眼中的尹戴华,我总是能有勇气哄骗自己,所有人都是很喜欢我的。” “如果没有她,那些不能飞翔的日子,我根本走不过来。” “她从来都不是真的要冲我发脾气,多逗两句,她便马上露出笑容。” “还有,还有娘亲煮的羊肉汤,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的手艺没那么好,可每次为我下厨,都花尽了心思,为了让我开心些,她连汤盅里的胡萝卜,都会切成不同的形状。” “其实当初,我也想让你去尝尝,我娘亲做的羊肉汤,因为觉着你们总是那样冷血无情,或许我娘亲的羊肉汤,可以治愈一切。” “是你没福气!”却倾加重语气,发狠道。 可是很快,她便黯然下来,转而叹惋道: “我也没福气。” 一谈起娘亲,却倾便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孩子,就像娘亲希望她成为的那样。 “我知道你不会懂得,可是从前,我也试图让你去感受,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说到此处,却倾才突然发现她在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她忙立起身,一把抹过眼角滑下的泪水。 泪水其实是很有些灼热的,可她说出的,仍旧是冷言冷语。 “江端鹤,我不知道你给我看这个,是为的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今日犯了什么浑,要问我这些,我只希望……” 江端鹤却突然打断她的话,说话时一如往常般的平静: “却倾,我杀了她,我杀了陆襄莺,杀了你的娘亲。” 原来是少了这一项。 说出此事过后,江端鹤胸口那股一直堵着的气,才算是稍稍有所舒缓了。 与平时不同,他没有刻意去看却倾的表情。 可他却听见却倾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声响。 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近乎是骨骼断裂一般的声响。 这次江端鹤真的怕了,他去扶起却倾,不忍落下几滴泪。 他没注意那泪水滴落在却倾身上。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疯狂的神态和举动。 只是反复说着: “你的泪,太脏。”
第57章 浴血重生 清透的琉璃窗上, 绚烂曦光印证着人间依旧的温暖如初。 青山层峦叠翠,勾画着生机蓬勃,郁郁葱葱。远处的晴空, 时或有飞鸟展开双翅, 扑腾着飞过,它们的翅膀是那样矫健有力,轻易便可划破长空,连年地在故乡与他乡经行而过, 从来未曾有过停留之时。 它们仿佛一直便不会感到乏累,又或者那都是生来便编写好的任务, 一直要坚持着不能改变。 而那塔楼之下, 来来往往的商贩、小厮。 他们面上或是平和, 或是带笑,偶尔有几个哭丧着脸的, 日子也是照常过。 因为风景仍旧如画般静美, 万事万物浪漫, 一如昨昔。仿佛只要如此, 便可充作证明,来说世事从未曾有所变迁, 一切都入从未发生过那般。 可真正从那过去走来之人, 绝不会相信这风景一时的安慰。 却倾淡然坐在窗前,她一张圆脸之上,在往事中流露出许多神情,或曾悲戚, 也有崩溃大哭, 更有无数明媚笑容,那都是从前的她。 可如今, 她的面上已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一种,近乎是凝滞的平静。 但还是有从未曾改变的事的,比如她依然是尹却倾。 这一样,直至死后入土,在覆草的石碑上,依旧会刻下她生前的姓名。 ——尹却倾。 陆襄莺说,在这个世上,只要还记得自己的名姓,便不会迷失。 尹,是她亲生母亲的姓,这个姓氏在阙国代表着仅次于王室的贵族。 却倾,是她亲生母亲与父亲共同为她取下的。 原来陆襄莺看似夺走了一切,到头来,却什么也不曾在她身上留下。 唯有那一块仿造的玉佩,写得还是她亲生母亲的名字。 ——尹戴华。 却倾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因为要仔细分辩的话,其实陆襄莺是她的杀母仇人才对。 可却倾只相信眼前人,不信梦中事。 她惦念着这数十年来的情感,因此才从不曾远去。 已经是死后寂寥之人了,生前原便是短少荣光的,难道还要去追究那些过错么? 却倾紧紧攥着手上的玉佩,怎么也想不出缘由。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对者,也没有完全做错之人。 但他们所有人,也都不会是赢家。 沐浴着晴空散漫而下的晨光,她回忆着从前欢笑温馨的时光。 青蓝色绚彩的羽翼向阳而绽放,藏匿在亮丽羽毛下的寸寸的断根,却倾骤然伸出手,狠狠拔下一根。 当下多年结痂的伤口迅速迸裂开,鲜血淋漓,洒在却倾的身上,手上。 却倾想到当初陆襄莺一定也是尝试过拔取她的飞羽,只是神鸟生命力顽强,复又重新生长出来。 至于为何非要拔去,想来她或许并不想永久封禁却倾的自由,但最终也不知是害怕女儿的苦痛,还是因着神鸟不愿离去,亦或是什么旁的缘由。 这些都不得而知,但也不重要了。 却倾薄唇微启,吐出一些复杂音调的言语。 她是在同神鸟交流。 感谢她这么多年一直坚定地选择自己,从未离去。 边说着话,却倾复又飞快伸出手,一瞬又拔去一根。 【拔去过后,重新生长,再经过一些时候的适应和修习,很快她们便能再度飞行。】 却倾歪着脖颈,轻轻倚靠在神鸟的一边翅膀之上,轻轻诉说这些,向她解释过去,现在,与将来。 她选择了她,所以都要经历相同的疼痛。 也都会有相似的浴血重生。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过去那样。】 神鸟无条件地相信了却倾,任凭她在自己的翅膀上拔下断根。 ——同样对她的承诺,深信不疑。 【我们会回到阙国,如果你情愿,我们会一起成为城墙的一部分。】 却倾语气柔和,声调低迷,像母亲在安慰受伤的孩子。 【你也想回去么,那也是我的故土,我也与你一样思念。】 却倾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风中,似是羽毛,游荡着落在长翅之上,仿佛在默默亲吻抚慰着。 却倾自己的眉毛也不自觉拧了拧,这种痛苦是反复堆叠加成的,每拔去一根,阵痛更甚。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手上也逐步乏力。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种痛苦越是拖延,便越是凌迟般的折磨。 【很快便会好了。】 她安慰神鸟道,这也是对她自己的安慰。 她们身边都再无任何人,从某时某刻开始,便只有彼此。 从上古而来的神鸟,庇护她这数十年,更保她容貌至今不曾老去。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也在娘亲千年修为的保全下,至今依旧保持年轻相貌,还有江端鹤。 从前却倾是极不情愿如此的,她不想同自己厌恶之人,攀扯上任何的相似与关系。 可眼下望着神鸟璀璨光辉覆盖下的翅膀,她突然接受了这一切。 或许这便是命格里所写的,她的命运。 ——成为祭品,保佑后世子孙。 可在此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你能预判到不久的将来么,我们会去往何方,又是否能完成使命。】 神鸟却告诉却倾,她无法预料到未来景光,不知为何,不远的将来,竟是一片空白。 在这一日漫天洒下的光彩里,却倾暗自发誓,一定会在这片空白里,描绘出独属于神鸟的色彩。 所有的一切,也都会按照本来的轨迹,继续发展。 【不论是否空白,我仍旧会选择你。】 却倾忍着疼,拔下断羽,深深依赖着身上坚实有力的双翅。 神鸟毫不犹豫地告诉她,自己也是一样的心绪。 却倾疲乏的面容上,终于泛起一丝真情流露的微笑。 她好像许久都不曾真心笑过了。 也似乎是刚刚才发觉,原来笑容这样耗费力气。 从前她总是爱笑,竟从来不觉着是如此。 直至夕阳如血,洒在窗前。 却倾终于张开染血的银蓝色翅膀,走在满是碎片的地面。 残阳仍旧是那天的凄凉,在繁华的土地上,也照样谱写着逝去的前奏。 金朱色的光彩,照拂在却倾冷调的全身。 不论过去多久,这抹炽热的彩调,都会将她强行拖曳至难以抹去的那一日。 在那天相似的斜阳里,她久违地见到了友人。 禁知她是那样的瘦削,还是像往日那样不多话,笑起来也总是淡淡的。 冷血是她赖以为生的,因此从来都以凶狠残忍的面貌示人。 可她面对却倾,总是不自觉地温和下来。 或许连禁知自己都并不清楚这些。 那天却倾在细细瞧看她周身后,发现禁知袖口上有两只小鸟。 一只仿佛大一些,面目也潦草许多,另一只便要稍稍精巧些了。 ——只是绣她们的人,大抵女红确实不怎么好。 禁知的手上也破了许多道,大概是绣绣样时,被针划破了。 那时却倾发现了一切,却来不及多说些什么。 后来她绣好纹样,自己手上也扎破许多口子。 发红的双手将衣物齐齐整整叠好,安放入禁知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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