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秋白眼神一颤,放在被衾上的手指无意握紧。 他知道通天阁内的“方琼”和“时萝”古怪,但并未联想过是天机阁预言的祸世魔头。 无论真假,玄门既已如此认定,那时家必然同知同行。 那假“时萝”…… “时家将他们如何处置?”晏秋白垂着眸子,低声问。 袁沧浪沉了面色:“魔头遁逃,那余孽本被时家收押,昨夜也逃脱了。时家家主已经率众弟子奔赴丰州捉拿——可惜,上百神魂鞭都没抽出个具体位置,她倒能扛……” “轰!” 一声惊响,震碎了长老余音,也震得房间内众人都惊愣不已。 有弟子本能反应,随身佩剑都已经拔了出来—— 却见不远处的桌案上,雪白折扇破空而过,在众人耳鬓身侧扫过凛冽剑风,直直插进了榻旁的墙壁上。 雪白纸扇,入石三寸。 簌簌尘土化作飞灰。 袁沧浪回神,皱眉:“秋白,你这是何意?” 晏秋白扶着气血翻涌的胸腹。 沉气数息,他咽下那口血腥气,哑声:“敢问长老,说时萝体内神魂是魔头余孽,可有证据?” 袁沧浪愣过:“她自己都未曾反驳,还要什么证据!” “好。” 晏秋白阖了阖眼,哑声:“既无证据,那我再请问长老——她为祸几何、杀人几何、作恶又几何?” 袁沧浪轻眯起眼,起身:“秋白,你是要为那魔头辩白吗?” 袁回为首的一众弟子闻言都变了脸色,连忙朝晏秋白使眼色摇头。 可青年气势不落,眸里温和终碎,锋利再难掩挡: “若以上皆无,时家对无辜之人妄动私刑,更甚是用了神魂鞭这种碎人神魂、断人轮回的凶恶之器——到底她是魔,还是时家是魔?” “晏秋白!你好大胆!!” 袁沧浪气得目眦欲裂,四下扫视,竟像是个忘了修行的乡野老者,一副要满屋子找荆条笤帚抽这个妄言弟子的架势。 其余玄门弟子都吓傻了。 ——在时家,下命令的人只可能是时鼎天。 时家家主,凡界千年第一人,更是晏秋白的半师……随便哪个名号拿出来,晏秋白这话都是大逆不道,传出去要叫凡界掀起无尽非议。 他们何曾听过光风霁月明礼端方的晏师兄说过这种话?他疯了吗? 袁回的方脸都吓得更方了的时候,冷不丁,他被气得路过找笤帚的袁沧浪偷偷踹了一脚—— “?”袁回僵硬扭头。 收到气得翘胡子的自家爷爷挤眉弄眼的眼色一枚。 寂静数息。 鸦雀无声的弟子堆里终于有个被“点”醒了的—— 方脸嗷的一声,往袁沧浪身前扑倒: “爷爷…不,长老!晏师兄他他他是重伤未愈!胡言乱语!要么就是一时被时家那个小妖……不是,被那个魔头余孽所惑!您万万不能再对他用律了,他才昏迷刚醒啊!” 有一学一。 剩下的玄门弟子们也都回过神来了,纷纷往袁沧浪身前扑。 于是,这房间一分为二。 半边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长老,高声怒斥,却行动受阻,被一群他一指头就能摁倒的弟子们更高声地拦在了丈余外,不能近榻。 另半边。 晏秋白寂然平静地下了榻,动作轻缓地肃整道袍,理正发冠,然后谨礼而平静地作揖。 “弟子妄议师长,回宗门后,会自请玄门戒律鞭,再入后山洗练池思过三年。” “——!” 袁沧浪翘起来的胡子一下就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怒视晏秋白:“你真疯了不成?就为了一个魔头余孽?养了十几年的天下清名,你都不要了?” “此事不公,即便不是她,我既见历,也不能容时家如此作为。” “我都能容,你有什么不能!” 晏秋白垂眸,仍是以作揖势:“掌门说过,此次历练以我为首,请长老不必再问。待回宗门后,所有罪责,秋白一应俱担。” “秋白!你——” “玄门弟子。”晏秋白收了揖势,缓缓直身,气势也平地拔起。 袁回一众各自对视,皱眉叹气,但全数提剑作礼: “弟子在。” “即刻,随我起赴丰州。” “弟子领命!” “……” 着同样道袍的弟子们目不斜视,鱼贯而出。 晏秋白居于最末,向着气得瞠目结舌的袁沧浪又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几息后。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袁沧浪也不去拦,他原地抖了两圈,摸出符纸,奋笔疾书地开始给他掌门师兄写告状信去了。 《丰州鬼蜮(十八)》 夜里,时琉是被一片嘈杂声音惊醒的。 石榻上,时琉睁开眼,但一动未动,而是竖耳听着把自己吵醒的杂乱动静。 声音从囚室外传过来。 听距离,约莫在牢廊的另一头——靠近瘦猴和符元做牢头的那两间大牢房。按瘦猴傍晚所说的,两边应该是计划好了什么行动,要一起在清晨被新州主派来的人带离鬼狱前,突破出去。 时琉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把握。 尤其是这鬼狱禁制,对外禁修者入,对内却又非要修者才能破…… 时琉正想着起身,忽然一停。 下一息,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这间小牢房的铁窗,准确说,是扫过那面窗子所在的外墙。 ——天生体质缘故,她从第一次进鬼狱,就看得到这鬼狱禁制内的灵力流动,且无比清晰,分毫毕现。 可她没有半点修为,即便看得见也摸不着,更断不得。 然而今晚,就此刻,在她的感知里,那阵法禁制竟不复存在了! 就像被什么伟力抹去,灰飞烟尽,丁点痕迹都未存留。 鬼狱禁制,竟然真破了! 即便是时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面露惊喜,她立刻从榻上起身,压抑下激动得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低头去摸索藏在药草堆里的那块锥形石杵。 一边将石杵贴身收起,时琉一边思索。 牢房外墙的窗户极小,纤瘦如她也不可能爬过;而外墙墙壁又十分厚重,短时间无法凿穿。 想要离开鬼狱,还是要走那唯一的进出通道。 牢廊里,正响动着时远时近的杂音。 惨叫,嘶吼,怒骂,哭喊…… 芜杂不一。 时琉慢慢从禁制已破的欣喜中镇静下来,心里微凉。 —— 若真按瘦猴和符元两间牢房犯人们的计划,禁制破除后,只需要绑了狱卒,打开鬼狱牢门,便能离开了。 那样绝不会闹出现在这么大的动静来。 如此声音,必然是计划有哪一环出了问题…… 时琉还未想出因果,忽听得囚室外极近的一声响动。 像是什么人踢到了牢廊里的石头。 “…!” 时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 她顾不得多思,快步跑向牢门侧墙,背抵住。 哗啦的锁链声跟着她响动,时琉暗恼,咬唇看了眼脚踝间的那条沉重铁链。她手抵在腰侧,握着锥形石杵的手心里隐隐冒汗。 “咚——” 时琉面前的牢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木门重重砸上另一侧的石壁,却没有人影第一时间进来。 望着被对面空荡的石壁撞得弹回的木门,时琉瞳孔紧缩,突然慌忙退后—— 几乎是同时,牢门外一只粗壮的手臂凭空朝她面前探来。 好在时琉反应及时,躲开了这一下。 可铁链声音再次准确地暴露了她的位置——牢门外,有人阴狠发笑,大步踏了进来。 “好久不见啊……” 符元那副黑熊似的身躯,几乎将牢廊里石壁上的火把光拦了大半。 背光的脸上阴翳密布,望下来的那双怒瞪的熊眼就更透着噬人可怖的阴森感,他死死盯着退到墙角的纤细少女,呲开森白的牙:“丑八怪?” “……” 时琉咽了下口水。 黑熊已经走进来了,被阻拦的灯火拓下,让她眼底将他模样映得分明—— 最早探进来的那条左臂粗壮,肌肉虬结,而与之对比惊骇的,他的右臂软塌塌地垂在肩膀下,像是根被扭成了麻花的枯槁树干,透着扭曲又诡异的骇人感。 时琉记得那是谁做的。 符元自然也记得。 他面孔上满是狰狞怨毒:“护你的那个小子,我是收拾不了,但你,我一根指头都能碾碎。” 时琉退到墙根前,已无路可退。到此时,她反而眼神平静得近空白。 “你不是和瘦猴合伙,要破牢吗?” “破牢?哈哈,哈哈哈,”符元笑着逼近,声音兀地阴仄,“那哪有捏碎你重要?至于瘦猴,要怪就怪他眼瞎,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你这么个丑八怪!” “……” 时璃眼睫微颤,手心里攥着的石杵戳疼了她自己。 而符元已然伸出他粗壮左臂,一拳就要抡下来,变态似的笑咧在后:“我先送你去见他——咯…咯……” 时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红光。 然后是,“噗呲。” 一个极轻的声音。 最后,什么东西喷洒过她面前,其中一道细长,溅在她颈下。 时琉僵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低头去看。 鲜艳的刺目的血。 不是她的。 而下一息,符元定格的笑脸僵硬着,向旁边倒了下去。砰的一声,砸得整座小牢房好像都晃了晃。 也可能是时琉自己晃了下,她虚脱地靠在身后石壁上。 符元倒下让出的面前,老狱卒垂下握着利刃的手。 他仍咬着那个烟斗,恹恹望了面色苍白的女孩一眼:“没事吧?” “……” 时琉张了张口,没能出声。 于是她迫着自己点下头。 她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但确是第一次看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此迅疾地消逝。 她知道人的血是热的,可她不知道它从裂开的喉管喷溅到皮肤上,会是灼得烫人一般的温度。 像熔浆,像噬人的烈焰。 时琉用力深吸了口气,好像要把所有刻骨的恐惧从身体里挤出去。 这样反复几次,女孩慢慢平稳呼吸,仰头望向老狱卒:“其他人,怎么样了?” 老狱卒似乎有些惊讶。 拿下烟嘴,打量了面前少女几息,他才耷下眼皮,在墙根磕了磕烟斗,“这废物自己投靠了老八,他们计划提前漏了。” 时琉有所意料,但还是心里一凉。 老狱卒:“你要是还走得动路,就去那头看看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7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