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蝼蚁,这是什么花。” “…” 时琉张口,但说不出话了。 她有点遗憾。 可是眼皮好沉,她没力气答他了。 她…… “答对了。” 时琉听见头顶少年声线冷漠又敷衍。 “…?” 时琉眼皮轻颤了下。 她根本没说话。 酆业侧抱她在怀,也让不出手来,他便就着那根花枝,在左腕上一划—— 不远处的树下,酣睡的狡彘鼻头一动,忽地原地蹦起来,它神态凶悍,须爪偾张地朝着某个特殊气味飘来的方向就要扑出。 看清那边只有酆业和快死了的小丫头,狡彘一呆,歪了歪脑袋。 —— 这次伤口极深,深可见骨。 淡金色光粒浓郁了许多的血,正从撕裂的伤口里缓缓淌下。 酆业冷漠睨着,几息后他偏开脸,舌抵着齿尖嗤出声自嘲。 “奖你一条命好了。”
第18章 魇魔梦境(二) ◎封十六。【小修】◎ 夕阳薄了山野。 晚霞斜迤的山坡上,一只鬃毛古怪还地包天的小狗急得原地打着圈儿转。 被它绕着的,白衣少年长袍垂地,怀里躺着个面色苍白割了长疤的少女。 酆业左手环在时琉身后,右手拎了只黑盏瓶。 瓶内盈着淡金色飘红的液体,正被他抵在女孩唇前,一点一点渡进口中。 地包天小狗在旁边急得呼噜呼噜的,偏还不敢上前。 神识传音里,狡彘更着急:“主人!您旧伤未愈,现在为了救她竟又伤及本源,等时家与玄门的追上来可怎么办?” 酆业眸也未抬:“不是有你么。” 狡彘:“?” 黑盏瓶里液体喂下过半,酆业垂了手,望过去。 被魔似笑非笑睨着,狡彘僵住,然后咕咚一声,它咽了一大口口水:“时鼎天我真打不过。” 酆业:“不用你打。” “啊?那我干什么?” “去趟甘州,遛遛狗。” “?” 狡彘迟疑住了。 它有点不确定,遛狗的狗是说它还是…? 寂然间,酆业单掌一翻,一只小纸人出现在他掌心里。 甫一看见,狡彘立刻垮了脸,地包天牙口委屈地磨了磨:“主人,我可是您亲生的下属。” 魔漠然瞥他:“不会说人话,就别说。” 狡彘委屈,爪子刨地:“那我要是被时鼎天揍了,您可得替我报仇。” “时鼎天……时家,他们还欠我笔一百三十七鞭的账,一起报,”酆业低声笑了,“等上了凡界,就叫他时家拿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来还好了。” 白衣少年轻抚长笛,说话时,眉眼垂敛,温柔平静得像情人低诉。 可同一息,他们身后,花树忽震。 像是无形无影的厉风掠过,只一息,花枯了半树。 —— 一半生机靡艳,妖异欲滴,一半灰如枯槁,死气丛生。 狡彘僵硬地转回脑袋,慢吞吞把造次地伸前了的爪子缩回去。 “最多一日,”酆业挑眸,懒懒睨了眼天边落尽的金轮,“你跑得过,也逃得掉。” 地包天小狗无比乖巧,谄媚地将脑袋抵到火纹爪子上: “愿为主人效死。” 丰州东南,一处野林山下。 天色将暗,傍着山泉淌成的潺潺溪水,一队凡界宗门打扮的修者正在溪畔休息。 时鼎天远远站在时家的修者队伍最边缘,他手中托着半只罗盘模样的金属器物,望着西方,眼神幽沉。 心中计算着时刻,时鼎天正准备回身喊时家众人开拔,就见一旁密林里,时璃微低着头走出来。 “父亲。”察觉时鼎天视线,时璃犹豫了下,上前问礼。 时鼎天眼神祥和下来:“阿璃,这丰州地处偏僻,又山高林密,不知藏着什么妖异魔物。你伤还未痊愈,须加小心,尽量不要独自离队。” “我知道了,谢谢父亲。” “你过去后告诉他们,再休息盏茶时间,我们就继续追缉那魔头余孽。” “…是。” 时璃侧过身,低下头时她摸了摸手上芥子戒,没有立刻离开。 少女一贯冷若冰霜的侧颜此时微有犹疑。 时鼎天瞥见,抬回头来:“阿璃,还有事吗?” “…父亲,”时璃转过身,“我们追的,是那个占过时萝神魂的女孩吗?” “没错,怎么了?” “万一她正和魔头在一起,以我们时家单独抗衡,是否有些单薄?” “放心。那魔头淞州一战神魂受创,又破阵强行召回他部属余孽的神魂,必伤及本源,合乾坤阵之力,就算他在,此刻也不足为惧。” 时鼎天一顿,眯眼:“前提是,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那我们方向,为何会朝着幽冥天涧去?” “你不必忧心,方向无错。” 停了几息,时鼎天见时璃仍未松神,便叹声道:“时家的‘追魂’,你还担心?” “追魂?”时璃愕然抬头,“您给那个女孩下了追魂?” 时鼎天颔首。 时璃张口欲言,又止住。 她神色更为难了。 “追魂”又名七夜追魂术,是时家的家传秘术之一。 它可以在任何神魂上打下烙印,历时七夜方能散去,但此术难种,且对神魂伤害极大,非以强凌弱则难以施为。 时璃知道住在时萝体内的那个神魂很是弱小,应当与她相当年纪,所以她更不明白,父亲为何对对方到如此狠心地步。 时璃捏紧手指上芥子戒,低声:“父亲,我想那个神魂此刻未必与魔头在一起。就算她是我时家旁支的人,我们已经尽力,玄门应该也不会为难——” “够了。” 时鼎天打断少女轻声,他蹙眉,难得不悦:“阿璃,你怎么回事?事关魔头余孽三界众生,你又身负紫辰命数,担救世灭魔之重任,怎容得如此优柔寡断?” “我只是……” 时璃沉默片刻,终于放弃。 她抬头,直视父亲:“秋白师兄方才发来剑讯,问我时家队伍此刻所在,我已经告诉他了。” 时鼎天气息沉敛:“他问这个做什么?” “师兄说,他率玄门弟子,已在来路。” “?”时鼎天更为不悦,“他贸然过来,是想做什么?” “秋白师兄与那女孩神魂有旧,应当是认识的,”时璃一顿,略微轻声,“就算不识,以秋白师兄性子,若他还醒着,也不可能让您那般处置无辜之人。” “那是魔头余孽,岂是什么无辜之人!”时鼎天动了怒,眼神更紧慑如鹰隼,“我问你,秋白为何会和她有旧?可是她与秋白说过什么?” 时璃脸色微白。 时鼎天鲜少动怒,更少对她沉声易色。 她惊回神后,咬了咬唇,压下倔意,“没有,他们并未独处。” 时鼎天轻眯起眼:“那就是他也和魔头有关?” “怎么可能?”时璃被激得仰头,本能回护,“秋白师兄中天之资人皆称道,他是和那个女孩见了面后才察觉的。” “她占据时萝身体不过日余,见晏秋白更只一夜,晏秋白如何知晓!” “自然是——” 时璃下意识低头看向了芥子戒。 等下一息,她已经反应过来,可惜晚了。 目的达成,时鼎天松懈语气,但眼神犹沉:“我就知道你瞒了我什么事情——那个芥子戒,不是你的,而是秋白的吧?” 时鼎天目光威压下来。 时璃无奈,停顿良久,只能将手里的芥子戒呈给父亲看。 “秋白师兄那日遇险,让我将这个转交那个女孩。”时璃替晏秋白分辩,“我未打开过,但能察觉,上面是一道辨析神魂气息的法术,里面应当只是秋白师兄与那女孩的旧物。” 时鼎天面色刷变。 快得电光火石的一瞬,时璃只觉着手指微麻。 等她惊讶抬头,却见那芥子戒已经被攫夺到了时鼎天的手中。 时鼎天沉冷着神色观察几息,蓦地攥拳,将那芥子戒收了起来:“这东西,秋白若问你要,你就说交给那女孩,不知去向了。” 时璃怔住:“为什么?” “原因你不必管!”时鼎天沉声。 “……” 时璃咬唇,再忍不住恼火而委屈地盯着父亲,没有说话。 时鼎天原本想甩手就走的,可转了一半,见时璃这般神色,他咳了声,严父的神态也维持不下去了。 时鼎天安抚开口:“等此次事了,回了凡界,为父就与晏掌门商量,定下你与秋白的婚约,如何?” “——?” 时璃一愣。 几息后,即便是少女冷淡神色里也不由泛起赧然:“父亲,您,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怎么,你不喜欢秋白?” 时璃习剑,脾气也如剑直,虽薄面微红,却不自觉就昂首挺胸:“秋白师兄中天之资,足以傲雪凌霜,但从容温和,不轻视任何人,我与玄门上下年轻弟子一样对他高山仰止,自然是…喜欢的。” “那还说什么,等他被旁人抢去么?” 时鼎天面上与女儿打趣。 但说话间,他右手背在身后,握着芥子戒的五指却不由得捏紧,骨节都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少女握剑,微微昂首:“谁能抢,那便来抢。” 时鼎天摇头笑了,他摆摆手:“好了。耽搁够久了,让他们准备开拔吧。看追魂所在,那魔头余孽已经出了丰州。” 他低头,再次确认罗盘。 “传令下去,行往甘州。” “是,父亲。” “……” 飞鸟从他们头顶掠起,羽翼蔽过月影。 同片青空下,遮月的鸟儿落下枝头,压得枝桠一低。 月下的枝影晃过花树下的人。 将人晃醒了。 时琉躺在树下,一动未动,只眨了眨眼睛。 如果不是头顶天光云影仍是透着幽冥的血色,那她都要以为,她已经到了个名为彼岸的地方。 毕竟那样彻骨的冷意,她也只在南州那个石室地牢里感受过。 可竟然,又没死? 为什么呢。 时琉闭上眼,去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封邺捏着只剩两朵小花的短枝,问她是什么。 她没力气张口,他却说她答对了。 然后他…… 混着淡金色的血划过冷白腕骨,滴入黑盏瓶。极致的色差画面一瞬冲撞过时琉的脑海,像烙下了似的。 时琉蓦地睁眼。 她扶地坐起,转过身。 少女没察觉,两朵成枝的小花随她转身便从她柔软的发鬓跌落,落到她身上盖着的雪白大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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