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毒折磨得盒盖疯狂抽搐,它反而笑得更厉害:“仙丹,你满意了?都是你害得我……让我活又让我只能这样活……那么多难对付的神将……还有那只疯犬……杀不掉啊我!我根本没那么厉害!” 它恶毒地诅咒乙槐,诅咒疯犬,骂的最多的还是仙丹,最后却低低啜泣:“我好疼……仙丹我疼……” 肃霜找到一座狭小的洞窟,蜷着身子坐进去,轻道:“我在这里,很快就好了。” 她细细翻着它染血的毛,除了乙槐打出来的新伤,后背上还有一道旧伤,漆黑的怨气牢牢附着在上面,这应当就是龙渊撕扯出的,为防神兵追杀,它一直用怨气挡着。 摘下发间花树,她用尖头在掌心用力一划,运起仙丹药力掺杂其中,将血滴入伤处。 月光渐渐撒满海岸,将沙地映出珍珠般的白,盒盖终于不再抽搐,哭泣声也慢慢停了。 “……你会来找我,是都猜到了?”它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肃霜道:“是啊,除了你还有谁会假扮一个无名的书精?你修得人身了?是我的模样?” 其实她早在下界遇到怨念黑龙时便发现了,那会儿她虽累得不能动,还有一部分意识很清醒,祝玄掷出龙渊后,她听见一声痛呼,熟悉的声音,她一瞬间就明白盒盖到底在“修行”什么。 盒盖闭着眼,缓缓道:“那算什么人身,不过是怨念凝聚出来的东西,维持不了多久。别怪我用你的模样杀那个神将,谁叫他看上你了?” “你扮做我,就没想过刑狱司一下就能明白怨念操纵者与我有关联?” 盒盖一下又睁开眼:“那又如何?疯犬待你那么好,有他做靠山,不会有事的。” 肃霜浅浅一笑:“难怪你叫我去刑狱司找靠山。盒盖,让我猜猜,龙王灭门当日,龙女殒命在我们面前,我们的肉身是受她神力激荡而成就,她的怨念附在了你身上。你老是说修人身却总也修不成,是不是得把灭门者杀光才行?” 盒盖晃了晃耳朵:“确实大差不差,灭门者一共六名,我已杀了四个,剩下两个,一个太厉害,一个是太子,根本没机会杀。” “太子也参与过灭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杀谁,杀了就好。”盒盖吸了口气,“你既然知道了,不如来帮我,那个神将太难杀,疯犬才能对付他。” 肃霜问:“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不叫我帮你?” “那我现在叫你帮,帮不帮?” 肃霜垂睫看着它的眼睛:“你又想趁着他俩打起来,用黑龙一网打尽?然后呢?再把我也一网打尽?杀灭门者是怨念附身,杀疯犬杀我是为什么?” 那天黑龙追来当头砸下,若祝玄没有滴血成石术,他俩当时就成碎片了。 “下界那次,你以为我晕过去了,其实我没晕。”肃霜眯起眼,“怪不得你总那么怕疯犬,原来是想杀他。也怪不得你上次说想要真正的自由,像是我不给你自由,杀了我才能让你自由?听起来你的遭遇是怨念造成的,为什么要说都是我害的?” 她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一时也沉默了。 是失望?是早已察觉不妥最终果然如此的无奈?肃霜说不好,喃喃开口:“你依托仙丹而生,我曾想你是世间唯一有羁绊的存在。” 她将盒盖放在地上:“你若要离开,我不会阻拦,杀我却不行。你去吧,这次我救你,再没有下次。” 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盒盖一下蹦起来,厉声道:“你当然不懂!我原本连肉身都不可能有!要不是为了承载这些该死的怨念,就连兔子我也……我想自由自在活着有错吗?我不想做个只会说话的锦盒有错吗?” 它的声音开始发抖:“你知不知道,原来世上根本没有我曾经待过的山,也没有过什么风光的大妖,恨之入骨的仇家也从未存在过。我那天对着空茫茫的地,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那股寒意,你再也不会懂。” “我的一切都还没开始,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开始,我只是想努力搏一把。” 说到这里,盒盖的声音又平静了:“仙丹,从我有了身体,就不可能回到以前……其实现在想想,在藏宝库什么都不知道的那段日子,竟是最美好的。” 它化作一道白光,急急窜出洞窟,眨眼就飞得看不见。 肃霜没有追,默默琢磨盒盖的话,竟觉深奥难解。 风光的大妖和仇敌都是盒盖以前自己说的,为何冲着她散发怨气? 她思忖良久,不得其解,最终只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出了洞窟。 月色下的众生幻海烟波浩渺,潮声徐徐,肃霜沿着海岸慢悠悠地走,忽见远处青石上似有一个身影闪过,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下一刻便有乌泱泱一群秋官落下云头,将她团团围住。 什么情况?她愕然环顾四周,只听熟悉的低沉声音问道:“怨念操纵者在何处?” 肃霜心中一凛,慢慢转头,便见祝玄不紧不慢朝自己走来。 他还穿着赴宴的那身华贵氅衣,衣襟上还留着被她慌乱下抠坏的纹绣丝线,随着夜风一下下摇曳。可他现在不是风流优雅的神君公子,而是一把真正的刀,寒光湛湛的刀尖正对着她。 肃霜不动声色:“什么操纵者?我只是出来散散心看看月亮,不算乱跑。” 祝玄不再问,静静看了她片刻,神色淡漠,目光深邃,竟看不出任何情绪。 “乌金锁神镣。”他吩咐秋官。 立即有秋官递上两枚纤细漆黑的环,他长袖一挥,它们便无声无息套住肃霜的足踝,她的两条腿一瞬间像挂了几十座山,沉得动也不能动。 她没有挣扎,只问:“为了什么?” 祝玄弹了一下手指,一只半透明的法螺缓缓在她身前现形。 肃霜吸了口气,她认得这个神术,不管多远都能听到中术者的说话声,什么时候下到她身上的? 祝玄冰冷的声音如刀尖贴在咽喉:“你的罪责有三,其一,隐藏真身,欺瞒天界;其二,与怨念操纵者相识却知情不报,且有从中作梗之嫌;其三,有教唆怨念操纵者杀害无辜者之嫌。” 说罢,他再不看她,吩咐:“甲乙两部仔细搜索附近,怨念操纵者声音幼细,或许是神女,也或许是仙童,可疑者一律用捆仙绳捆住。” 肃霜忽觉玄凝术一把托起身体,祝玄转过身,却是往红线仙祠的方向行去。 “你随我来。”他沉声道。 ---- 下次更新在5月1日。
第54章 何来良夜可相拥(二) 夜色深沉,时辰在寅卯之间,红线仙祠大门却开着,月老正候在门前。 像是早知祝玄要来,他甚至还温声打趣:“叫雍和知道老朽深更半夜偷偷为少司寇开启慎独宫,又要抱怨个没完了。” 少司寇突然递信说要开启慎独宫,月老还以为是什么公务,结果他又只带了那书精秋官来,料想多半是要给她看那两百年的经历。 慎独宫名字里虽然带了“慎”,却同时由月老与雍和元君看管,宫殿平常是不现形的,只有他俩能开启,也只有经过他们允许才能进出。宫中存放诸神下界历劫的经历,一是为归档,二来,也可为重温反思之用。 亲密爱侣间才会分享历劫经历,想不到少司寇也有这天,月老着实想笑。 祝玄淡道:“叨扰了,有劳月老。” 这语气和神态不对啊……月老立即闭嘴不语,将他俩迎入仙祠,开启召唤神阵时,到底没忍住朝肃霜那边瞥了一眼。 她被玄凝术托着身体,坐姿甚优雅,然而夜风吹拂裙摆,隐隐可见她足踝上套着乌金锁神镣,这可是相当严重的刑具。 就数个时辰前,少司寇还牵着她不肯放手,辞行时直接捧在怀里,其缱绻柔情前所未有,月老心里面的震惊还没过过那阵劲,他又给她上乌金锁神镣了,他俩甚至连衣裳都还没换。 不愧是疯犬。 月老暗暗想着,见慎独宫已现形,便道:“少司寇请。” 巨大的殿宇高高悬浮在半空,慎独宫中别无他物,只摆着一排排巨大的青玉书架,架上堆满了画卷。 祝玄不疾不徐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书架间,殿内不知用的什么灯火,昏暗且浑浊,如游走的雾气,时而落在他发间银龙上,时而落在他束发丝绳的宝珠上,晃得肃霜微微目眩,他的脚步声一下下钻进耳朵,又像在敲击心肺。 忽然间,脚步声停了,祝玄站定在一座书架前。 他翻找画卷的姿态慢且有耐心,浓密的睫毛垂落在一个安静温柔的位置,像是在翻找贺礼,送她的贺礼。 肃霜不知这慎独宫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那些画卷是什么,她只觉背上寒毛一根根耸立,莫名心惊肉跳。 “少司寇。”她低低开口,声音发涩,“不管你想让我看什么,我可以不看吗?” “不可以。” “一定要看?” 祝玄没有回答,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说“对”,又像是对她此刻的惊惶感到愉悦。他缓缓抽出两枚细长的画卷,返身走向正殿。 正殿空旷,只有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在正中,他长袖一挥,一张画卷飞向水镜,徐徐展开,霎时间镜面便涟漪荡漾起来。 他的手肘往玄凝术上一搭,侧身微靠,缓缓道:“慎独宫中只留存下界历劫经历,剔除障火不能算历劫,好在月老愿意替我存放这两百年经历,今日正好重温一下。” 水镜中渐渐有无数画面飞速流淌,竟全是一个年轻男子大开杀戒的场景。 “两百年前,我先将四情之一‘怒’投入众生幻海。剔除障火无须等待怀胎十月长大成人,落身下界时,我已是凡人修行者。” 那杀戮不绝的凡人男子满面戾气,像是有滔天的怒火要发泄,这使得他本就难看的五官扭曲且可怖,全然找不到半丝祝玄的痕迹。 “你上次说的对,此行隐蔽,自然绝不可能用自身容貌,他是不是不太好看?” 祝玄偏头望向肃霜,见她的视线只低垂在水镜周围的白玉栏上,便伸手轻轻将她面颊抬高扶正:“好好看,这是第一年,一共一百年,别数漏了。” 或许因为投入下界的是“怒”,他的行径可谓残暴乖戾,除了吃饭睡觉赶路修行,其他时间全用在发泄怒火般的杀戮上,水镜里的血色持续不断,越来越浓。 “不用怕。”祝玄继续扶正她不肯听话的脑袋,“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有彻头彻尾的魔头,有假装善人实则做尽恶事者,一个都没杀错,否则障火剔除不了。” 水镜画面换得飞快,那年轻的凡人修行者渐渐变成中年,最后成为修行界亦正亦邪第一人时,已是两鬓斑白,面上可怖的戾气与怒意也仿佛散尽了,双目清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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