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惊呼声中,她跳出轿去,踩在混了碎石的泥泞小路上,站得稳如泰山。 “你……”醉汉目瞪口呆,急得结巴起来,“你怎么出来了?” 冷面人看着被打坏的轿子,伸手抄起一根断了的木梁。 万垂光抬起双掌一前一后置于身前,摆出应战架势,迎着两个目露凶光的人说:“烦请二位带话,让万垂虹自己嫁过去罢。”
第6章 尚琼已经嚼到了藏起来的最后一个铜钱,万垂光还不回来。 一切安静得不像话。隔壁万垂虹家没有异状,这边厢万垂阳看妹妹不在家,自然拾掇着准备晚饭。 不对劲。貔貅想,按她说的方位,本来用不了多久,爬也应该爬了两个来回。 这是顺路去办旁的事了?又拿药买东西了?可也没见她额外拿钱…… 想到钱,它干脆跑进里间,噌一声开了柜门。 万垂光的钱藏在哪儿,它每次都听一遍,自然是这世上最清楚的一个。 柜门敞开,几件稀稀落落的衣裳掩着一只小抽屉。轻轻一拉,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些碎银和铜钱。 “果然像是没拿。”尚琼满心疑惑,要把柜门关紧,忽然瞥见最底下放着一个小包袱。 和衣柜里半旧的衣裳不同,这包袱崭新,崭新得十分古怪。 万垂光整日奔忙,也不讲究穿戴,从来没用过这么新的布料。貔貅好奇心大盛,不知这里藏着什么,拖了拖竟然挺沉,却没有扎紧,一下子便散了。 它吓了一跳,不想这包袱开得如此容易,一时手忙脚乱,瞥着里头却没有什么新鲜物件,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衣裳、银钱、随身物品样样不缺,井井有条。 貔貅傻了眼。 它看着这些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东西,止不住回想着夜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大惊:万垂光这是要走啊! 这一惊,自然又想到第一次跟她去卖艺,也是这样许久不见人影。尚琼前思后想疑心顿起:万垂光像是早就打算把它独个儿丢下? 今天得了机会,连包袱都不带就跑了??? 那怎么行?! 她走了没人喂钱,还怎么修炼,怎么做正神? 它转身就冲出了门。 垂光不再理会身后,只管朝来路走去。 两个男人被她丢在破轿子旁,鼻青脸肿,连连惨呼,一时爬不起身。冷风从大青山深处吹来,吹落她一身热汗。太久没和人动手,气息到此时还没能平定。 万垂光一步一步离大青山越来越远。山路并不陌生,心里复杂的情绪却是头一遭。 从前再怎么吵闹也好,她绝没想到二哥会这样做。 独自走在因为阴雨而泥泞的小路上,身边像有个巨大的罩子,将她和周围一切隔绝开来。如此安静,静得可怕,仿佛从今往后她将永远一个人走在这山里,无穷无尽。浑身像是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在流淌,冷过世间最严寒的风霜,让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连眼神都僵直。 直到远处有一样什么在动,闯入她的眼帘。 万垂光凝目看去,越过丛丛林木,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细瘦的身影奔跑着,不时停下来寻找一番,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即又调整方向接着跑——最终还是朝着自己这个所在而来。那家伙抬头远眺,望见她的身影,发一声喊,加快了脚步。 貔貅总归不是狗,嗅觉没有那样灵敏,对地形也不熟,磕磕绊绊竟然寻到这里来了。 要知道当初它不过进个城,就连福顺里都摸不回去的…… 原来这里还有别的活物,不是只有她。垂光刚和人干过仗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手掌和指甲的小裂口这时才开始散发出丝丝疼痛。 她被自家人逼到这个境地,来找她的唯有貔貅。 尚琼奋力跑到近前,喘着气说:“你休想自己溜掉!我……我可不是这么容易糊弄的!” 垂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强自微笑道:“知道了,你聪明机敏得很。” 尚琼顺了顺气正要开骂,忽然瞧见她身上沾了许多泥尘,衣裳也有割破的裂口,惊讶道:“你怎么了?”这才仔细打量,看她鬓发也乱糟糟,一句话脱口而出,“有人欺负你?” 垂光忙乱半晌,此时听见这样一句话,眼眶发热,差点就要落泪了,咬着牙道:“你记不记得在集上找我要钱的那几个地痞?” “记得。”貔貅自然记得貅口夺食的凶徒,立即义愤填膺,“岂有此理,是猛虎堂那几个?!” 万垂光冷笑道:“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要收我回去做老婆,倒没真来;可是我那好二哥,竟着急找个妹婿呢。” 尚琼细细琢磨她话中的含义,自然又吃一大惊,却不明就里,问道:“你二哥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今天又去抓药了,怎么欺负你?” 垂光便把差点被卖的事从头细讲,末了叹道:“一个娘胎里出来,一个屋檐下住着,明明是一家人,却连你这刚来不久的貔貅都不如。抓药?抓什么药!他两口子串通好了,现下一定正在家里数钱呢——卖了我,他好换几天舒坦日子过。” 她越说越气,话音硬邦邦。尚琼见她神情大不寻常,小心问道:“要是你大哥听说了,会不会气得揍他?” “让大哥知道做什么?”垂光边走边说,“大哥还要休养。但是万垂虹敢偷着卖我,可要容我偷着找他算账。” 一刹那的欣慰感迅速消散,愤怒却越积越多。方才一直压抑的情绪一旦翻卷起来,想平心静气也做不到。万垂光越走越快,貔貅追在后头竟然几乎追不上她,知道她心中有气,也不敢多话,只管撒开四蹄飞奔。 万垂光径直奔到二哥家门口,招呼也不打,大步踏进院去。 暮色初降,院中无人,尚琼一脚踩进门槛,便听见屋里传出小娃娃的声音说:“我想吃包子。” 随即二嫂说:“不是说了今天给你包么?” “你包的不好吃。”长果年岁不大,口齿倒比腿脚伶俐好些,干脆地说,“你舍不得放肉,包子皮儿不暄软,不如外头买的好吃。我要吃那个!” 二嫂又说:“你也大了,要晓得事。家里宽裕么?哪里能够整天出去买肉包子吃?” 娘儿两个争得琐碎,万垂光正焦躁着,当即便朝灯最亮的堂屋走。却听见长果哭道:“爹拿了钱回来的!我瞧见的!”随后反复念叨这句不休。 这话从亲人口中说出,万垂光亲耳听见,如闻炸雷,一时竟然无法再朝前走,朝尚琼低声道:“这就是卖我的钱了。” 貔貅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陪她站在当地。环顾院内,月亮不在,大抵又跟着万垂阳出去了。 屋里二嫂哄了几句突然发怒,低喝道:“那钱也不是给咱娘母子吃喝的!你爹买酒赌钱还不够,耐得住出去败个几天?” 长果一听事态发展不如意,嘤嘤哭闹起来。 叮当几声,二嫂不知摔打了什么家什,叹了口气,又哄起孩子:“娘已经发好了面,今天一定给你多放点肉,还放上小虾米儿,好不好?咱们长果最乖了……”话到末尾已带了哭腔,随后便没了话音只有亲吻声,显然是母亲在安抚稚儿。 长果仍在哭,含混不清地说:“要吃三个……” 屋里闹得紧,院里却安静。尚琼垂着眼看,在这只有妇人和孩童的屋门外,万垂光的脚步始终没有再向前走。 僵了片刻,她回转身,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回到家门口又不进去,只在门前坐着。 院里传来万垂阳备饭的声响,貔貅说:“我饿了。”万垂光许久都不吱声,摸出几枚零钱递给它。 尚琼问:“不算账了?你二嫂也帮他骗你呢。” 万垂光说:“你看二嫂过得这个模样,像是从他那里得了好处的么?”她枕着双臂,往墙上一靠,“我不喜欢她,可她稀里糊涂嫁了这么个货,又稀里糊涂有了孩子,娘家又远,还能怎么样?” 貔貅问:“如果你被卖掉,也是这样吗?” 垂光沉默着,半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在貔貅看来,她显然不该就此偃旗息鼓,因此又问:“既然对这娘俩不忍,不如直接去找你二哥?” “算了。”垂光轻声说,“反正他是改不了了,我没事就好。人家急了找他后账,我也不管。” 貔貅听她话中凄然之意甚浓,不知该怎样接,忽然转了话题道:“你那包袱是怎么回事?”又忙着解释,“我只是一碰,它就开啦!” 垂光一愣,随即微笑道:“被你瞧见啦?那是我的‘说走就走包’。哪天要走,就利利索索地走。” 原来如此。尚琼深以为然,这样一个家,说走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罢。
第7章 从大青山回来之后,万垂光沮丧了几天,也就恢复了原样,照旧卖艺守院子。貔貅看她对着大哥什么都没有提,对万垂虹也避而不见,只嫌她没用。它每天都要去瞧瞧那“说走就走包”还在不在,以防她忽然离开。 除此之外也无计可施,只是每次见到月亮,都要按着教训几句。月亮的真正主人是万垂虹,貔貅只管劝诫它早日改邪归正。狗儿本来对它十分畏惧,几回之后就变成了八分,随即五分,三分,再后来便朝它蹭。尚琼嫌弃得很,只觉得它更加没用。 这一日卖艺结束回来,尚琼知道垂光要换衣裳,便在院里闲逛,又要去寻月亮,忽然听见屋里一声惊呼,随即叮咣乱响。貔貅吓了一跳,又不好径直往里闯,只得在门口问:“怎么了?怎么了?” 万垂光并没来开门,只在里头叫:“不对!不对!” 貔貅当机立断,硬从门缝挤进门去,万垂光衣着整齐脸色煞白,正飞快地翻找着屋里几个角落,口中嘀咕着“不对”。 尚琼呆看半晌,以为闹了耗子,终于发问:“什么不对?” 垂光直直瞪着它,半晌憋出一句话来:“我的钱不见了!” “什么钱?”貔貅说,“你藏起来的私房钱么?除了抽屉,放在床垫子下头的,还有柜子角的,旧鞋底子里的……都不见了么?” 万垂光闻声倒也一愣,问:“你怎么都知道?是你……”随即又摇头,“不会是你。” 貔貅哼道:“就算别的我都闻不见,钱味儿还是能闻见的。你藏钱,我即便不看,也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万垂光又回头翻找,着魔一般,大冷天里豆大的汗滴沿着涨红的脸颊直淌。尚琼看得于心不忍,在一旁说:“是不是大哥有急事拿走用了……” “不可能!”万垂光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大哥!我知道是谁。”随即以排山倒海之势拉开了屋门。 尚琼喃喃自语:“算账了……算账了!”随即大为兴奋,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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