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疑惑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依照礼制,冠礼仪式上,须得太后亲手将君王玺交到君王手上。吕不韦明知长信侯有谋反之意,还故意提前将君王玺送到太后手里,用意再明显不过。 “吕不韦此举让长信侯坚定谋反决心也好,就怕他有心没胆,只有他真正行动,你才能治罪于他。君王玺不过是一个物件,应该抵不过你这个活生生的人。大秦文武百官,挑选出几个值得信任的提前部署应对,不是很难。” 说起值得信赖之人,琉璃话锋一转:“对了,蒙恬蒙毅何时回咸阳?兄弟二人年少时便与你颇为交好,他们应该靠得住。” 嬴政有考虑过蒙恬蒙毅,可兄弟二人上个月随王翦将军出征了,时下前方战事吃紧,正是关键时刻,不便在这种时候召回他们。 “来不及的,不过你放心,我… … 寡人心中有合适人选。” 琉璃没有追问合适人选是谁,她知道他在做出任何选择时都会再三斟酌,没有万全把握是不会如此笃定的。 “何时出发去雍城?”她问。 “下月初。”嬴政盯着融化的冰水,“到时你一起过去,明日传递消息到雍城,通知樊尔不用着急回来。” 琉璃点头,樊尔是作为大秦将士过去的,突然消失,的确不妥当。 今日是初八,距离下月初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说快也快。 想起当初的成人仪式,琉璃不免有些好奇人族的加冠仪式和及笄礼,听说那些是人族男子女子的成人仪式。来到陆地十七年,她还未曾亲眼见过那些仪式,不知是否和鲛族成人礼一样繁琐无趣。 成人礼之后,男子可以入仕为官,娶妻生子,女子则可以嫁人生子,但无法如男子那般谋仕途,这一点不如鲛族。 在鲛族,无论男鲛女鲛成人礼之后皆可参加比试加入海桑军,女鲛若是术法了得也可以做将军,就如樊尔母亲那般。而且鲛人成人礼之后不可直接婚配,需要再成长百年,明白何为担当责任才可婚配生子。 在陆地生活这些年,琉璃见过不少十几岁的少年男女婚配生子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年战乱,死伤无数,各国之间才没有明文规定必须成人礼以后婚配生子。 天色转阴,一阵微风吹进殿内,琉璃收起思绪,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陆地不比深海,每到夏日,纵使殿内摆了冰块,她夜里也睡不安稳。宫里人多眼杂,她也不好睡在水里,这些年,她差不多忍习惯了,只是白日偶尔犯困而已。 “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吧。”嬴政说这话时并未抬头,目光仍旧专注于奏章。 左右闲来无事,琉璃也想出去溜达溜达。可她手掌刚按在案几上,殿外便跌跌撞撞走进来一名孩童,孩子步履不稳,笑出四颗小乳牙,直直奔了过来。 乳母惊慌失色跟进来,因无召进内,她既害怕君王,又担心摔了孩子受责罚,一番纠结,她索性直直跪下去,用膝盖前行。 眼看着孩子即将走到嬴政面前,脚下却一个踉跄。 琉璃就在对面,不等嬴政起身去接住孩子,她迈步过去,同时弯身伸出手臂捞住孩童腰身。小娃娃惊慌抬头,随即展颜,毫不犹豫攀住她的脖颈。 她屈膝蹲下,想将孩子放回地面,可小娃娃双手交叠,死活不撒手。 嬴政佯装严肃咳了一声,冷声道:“子婴,不得无礼。” 小娃娃还不怎么会说话,面对严肃君王,他扬起圆润下巴搁置在琉璃单薄肩头,胖胳膊搂的更加紧,黑亮双目似是在挑衅。 琉璃平时甚少亲近这个孩子,但这孩子却颇为喜欢粘着她,无论多久不见都不会生疏。怕强硬拉开会惹哭孩子,她只好抱着他起身。 被小孩子无视,嬴政将矛头指向乳母,“你身为乳母,理应知晓不过才一岁多的孩子是不可以独自行走的,若是摔了磕了,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奴婢知错!”乳母连磕两个头,颤巍巍解释:“方才奴婢见小公子走路还算稳当,这才放手的。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让小公子独自练习走路… … ” “下不为例!”嬴政摆摆手示意乳母起来。 “诺!诺!”乳母忙不迭点头爬起来。 琉璃抱稳挂在身上不愿下来的孩子,转头对案几前的君王道:“你忙,我带他出去玩。” “好… … ”嬴政点头。 琉璃抱着孩子走出大殿,乳母颤声告退,匆忙跟了出去。 几国公主贵女一直想要抚养这个孩子,为此没少讨好乳母,但没君王命令,纵使她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让她们过多接触孩子。 走下台基,琉璃回转身想把孩子递还给跟在后面的乳母。 还不等乳母伸手去接,小家伙不乐意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他这一哭,琉璃的困意彻底消散,这世间最令人无奈之事,大概就是孩童的眼泪了。单手托稳孩子,她掏出一块布巾帮他擦去眼泪,佯装严肃警告:“不准哭!否则会挨打。” 说着,她扬起手吓唬瘪着嘴的小娃娃。 小孩子虽不易哄,但绝对容易被唬住,小娃娃满腹委屈,却又不得不噤声,更是乖乖扭着身子对乳母伸出双臂。 “真乖。”琉璃揉揉小娃娃的脑袋。 乳母抱过孩子,“还是你有办法。” 琉璃用食指擦去小娃娃下巴上的泪珠,“我这不是办法,只是因为我唬这孩子,不会被大王责罚而已。” 乳母讪讪而笑,算是默认。 不过是一岁多的孩子,哄几声便睡着了。 琉璃遥送乳母抱着孩子走远,捻了一道净水术除去布巾上的泪水鼻涕,无奈摇摇头向寝殿方向而去。 月初是个难得的凉爽秋日。 嬴政准时出发前往雍城,一同随行的除了琉璃,还有华阳王太后,以及几国的公主贵女。 王室宗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比较重视君王加冠仪式,是以都提前去了雍城。 为免长信侯有所察觉,昌平君和昌文君遵照君王诏令晚半个月再带兵出发,计划在冠礼仪式当日抵达雍城之外。若长信侯有异动,他们便带兵攻入城内,刚好可以一举拿下,若是没有异动,他们就假意攻城,逼迫他谋反。
第105章 抵达雍城 一万卫戍军护送君王离开咸阳第三日, 吕不韦带领百官出发。 约莫九日左右,君王先行抵达雍城,在城门口迎接的是一身素色衣袍的李斯, 已至中年的男人气度更加稳重文雅。 他快步走到君王銮驾前, 恭敬执礼:“李斯, 拜见大王。” 嬴政闲散瞥了他一眼,淡漠应了一声, 因着对方是吕不韦的门客,他并不想过多理会。 李斯明白君王态度为何如此,入秦之初, 他很快得到吕不韦的赏识,成为其府上门客, 然则他的抱负从来不只是一个依附吕府的门客。当年几番斟酌,他最终选择入秦, 就是因看中秦国的强大,能让他施展才华的同时得到想要的荣华。出身平凡的他在乱世之中竭尽所能谋仕途,就是想要改变人生, 让后世子孙能有一个比世人都高的起点。 入秦第三年, 吕不韦力荐他入王宫做了郎官,官职他并不是很满意, 不过因为可以近距离接触到秦王,他也就欣然接受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 秦王会因对吕不韦不满而不待见他。 有时候被力荐也不一定是幸事,入秦近九年, 就因为那层关系, 他始终难以接近秦王,更遑论被信任。 这次能因王室宗正的信赖而来雍城操办冠礼仪式, 他以为在仕途上也算前进一步,可此刻看来,秦王对他依旧没有改观。 初入秦国,李斯认为只有成为吕不韦的门客,才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实现梦想,然而他却忽略了独揽大权的吕不韦会招君王记恨。大秦朝堂人才无数,秦王又哪里会在乎区区一个郎官是否有才华谋略。 这些年他尽力避免谈及吕不韦,更是故意投其所好,上奏表述灭六国的策略,他不知秦王是没看到,还是因为偏见对那些奏章视而不见,总之他所有努力都没有任何水花。 深呼吸以后,他用力勾起唇角,眼尾笑出细纹,“大王一路辛苦,雍城王宫已打扫干净,不知是否要直接去王宫歇息?” “也好。” 语毕,嬴政挥手示意宫正放下竹帘。 雍城宽阔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大多数人都是因得知君王今日抵达雍城,故而前来目睹君王容颜的。近来那些传言,让他们对君王更加好奇。 銮驾被四面厚重竹帘隔挡,竹帘内还有一层黑色帷幔,雍城黔首们伸长脑袋也看不见君王一根头发丝。 卫戍军手持长戟将看热闹的人们分列到道路两侧,君王銮驾这才得以前行。 李斯步行跟在銮驾右侧,没好在君王面前乘坐服车而行。 他的那些小心思,嬴政清清楚楚,明白他是在表明态度,这些年也不是头一回了。 由于道路拥挤,銮驾三个时辰才抵达雍城旧宫。 太后简兮亲自在宫门口迎接。 见到久违的母亲,嬴政本能想走下銮驾,他双手按在膝头,想到假寺人和那对双生子,以及坊间对那件事的议论,他站起一半又坐了回去。 双掌蜷缩成拳,他面无表情淡淡唤了一声:“母后。” 见儿子连车驾都不愿下,简兮明白他定然也听说了那些传言。欲言又止几次,她勉强笑笑:“一路劳累,还是先入宫歇息吧。” 华阳王太后轻轻挑起竹帘,看到愈发丰腴的简兮,不由冷哼一声,收回手。 一向会卖乖讨巧的芈清坐在她身侧,听到那声冷哼,忙挽住老人家手臂,撒娇道:“王祖母可是累了?” 按照楚国那边的辈分,芈清不该称呼华阳王太后为王祖母。 这些年君王迟迟不表态,也不怎么亲近五人,华阳王太后为此也没少明里暗里暗示嬴政,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明白纵使磨破嘴皮子也无用。君王未行冠礼,王室宗族对五位王后候选人也是斟酌态度,既然君王不表态,他们索性也不急,君王已有了长子,就那么一直拖着也无妨。 华阳王太后清楚,君王婚事若让简兮和王室宗正抉择,芈姓姐妹是最没有可能成为王后的。芈清喊她王祖母,她不曾驳斥就是想看看君王是何态度,只是两年来,君王始终假装不知。 轻拍几下芈清手背,华阳王太后低声轻叹:“你呀你… …你若是把撒娇的本事用在君王身上,又怎会让一个宫女钻了空子,为君王诞下长子。你和檀儿若是能早点明白,事先为君王生育子嗣,兴许早就被册封为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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