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二位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崇言一条性命?” 昌平君熊启一直观察着吕不韦的面部变化,从惊讶到震怒再到痛心,竟没有丝毫破绽,果然是精明了一辈子的人。他挤出一个假笑,没有回应那个请求,而是也故作惊讶:“吕相竟不知他昨晚的行动?那阿六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出口气啊。” 吕不韦确实是冤枉的,若是提前知晓长子的打算,又怎会任由他犯蠢被抓,连累整个相府。阿六作为死士,行事鲁莽也就罢了,可他聪明一世,养出那样一个蠢儿子,真真是失败至极。 深呼吸之后,他假装不敢置信瞪圆眼睛,无辜道:“昌平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指使自己的儿子去抢一具尸体?那对我有何好处?崇言是相府嫡长子,我若知他犯糊涂,又怎会任由他那般胡闹。” 熊启自然明白吕崇言犯蠢与吕不韦没关系,而他东城门设伏就是为的这一刻。 “吕崇言作为相府长子,他的一举一动,吕相又怎会不知?况且,吕相才是相府主人,相府豢养的死士自然是听命于你这个主人。” 面对熊启的步步紧逼,吕不韦并未恼怒,而是语气平静质问:“敢问昌平君,本相为何要指使阿六刺杀长信侯?长信侯谋反,注定是死罪,本相为何还要谴人刺杀他?本相是年纪大了,不是蠢了。” 不待熊启回答,吕不韦故作恍然大悟,一脸真诚保证:“二位放心,抓获长信侯的功劳都是你们的,本相不抢夺也不觊觎,二位无需在此诬陷本相。” 这番故意转移重点地说辞惹到了熊启,先前他就看不惯吕不韦独揽大权,再加上他效忠于君王,这些年来没少发生摩擦,若不是因他是楚王之子,恐怕吕系势力早就暗中加害于他了。 作为同是王室子孙的熊启深知野心太大的臣子留不得,纵使那个臣子对国家曾做出过贡献,关键时刻也不可心软。两年前,吕不韦能因为野心而威胁太后以托梦为由延后加冠礼,日后势必还会整出更大的事端。 熊启知道君王这次想借着长信侯谋反之事,削弱吕不韦在朝中的权利,作为大秦臣子,他理应为君王分忧。 单手拿起耳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慢条斯理道:“我不懂吕相是何意,相府死士刺杀长信侯是事实,吕崇言深夜抢夺死士尸体亦是事实,何来我们诬陷之说。” 放下耳杯,他起身辑礼,“今日便到这,此事我会悉数禀报给大王。” 熊汴跟着起身,同样敷衍辑礼,转身跟着走出前厅。 吕不韦脸色瞬间转为铁青,他朗声吩咐家宰:“替本相送送昌平君与昌文君。” “是。”候在门外的家宰快步追上去,恭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吕不韦才抓起面前的耳杯扔了出去,青铜质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却没有丝毫损坏。他气的胡子颤动,双手死死攥着。 听到厅内发出地声响,候在外面的家奴吓得全都跪伏于地。 这时相府夫人赵虞抹着泪冲了进来,一双眼睛红肿不堪。 “良人,你不能不管崇言,他可是你的嫡长子。” 吕不韦骤然起身,走下主位,黑着脸呵斥:“都是你教出来的蠢儿子,若不是你日日教导他心存善念,他又怎会心软到去抢夺阿六的尸身。不过是一个死士的尸体而已,犯得着需他一个相府长子亲自去抢嘛!我吕不韦为何会生出他那般愚蠢的儿子!” 一通发泄之后,他甩袖大步离去。 赵虞脚步慌乱跟上去,边哭边哀求:“你怪我也好,骂我也罢,可你不能不管崇言呐!他可是你的嫡长子,你悉心培养他这些年,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 ” “够了!”吕不韦陡然止住步子,声音压抑:“你若想让整个相府给他陪葬,若不在乎崇良的死活,你就继续哭。” 赵虞地哭声瞬间停止了,吕崇良是她和吕不韦生的幼子,平时她极是喜爱乖巧懂事的小儿子,听到会连累相府和幼子,她再也不敢发出丝毫哭声,只是忍不住默默抹泪。 看着妻子肿烂的眼眶,吕不韦的心软了几分,自他加冠成年,妻子跟着他走出卫国,从齐国到楚国再到赵国,最后来到秦国,一直不曾有任何怨言,对于那些他收入府中的姬妾,也是照顾有加。此生,作为丈夫,他是亏欠妻子的。 温柔帮妻子擦去眼泪,他柔声宽慰:“你的眼睛一直不太好,别哭了。崇言之事,我会尽量争取保全他的性命,你安心便是。” 赵虞一把抓住吕不韦的手,眼睛里有了亮光。 “良人当真能救崇言?” 望着妻子眼角的细纹,吕不韦勉强笑笑,郑重点头。 将妻子送回院中,他立时回去写下一份奏章,将事情原委交代仔细,并且诚恳替长子认错。奏章上的内容,他不敢再看第二遍,他在君王面前强势了这么多年,最后那段为长子的求情,第一次在君王面前显露卑微,他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毁掉奏章。 将奏章交给心腹,吕不韦再三嘱咐,让其务必赶在昌平君之前送到君王手中。 心腹拿上奏章,一刻不敢耽搁,当即出了城。 嬴政率百官正在回来的路上,约莫一日半,吕不韦和昌平君的奏章便前后送到他手中。 看完两份奏章内容,他只觉一切都是天意。当时盛怒命人摔死那对双生子后,他其实有那么一些后悔,如果不能威胁长信侯,他没有把握能将吕不韦牵扯其中,吕系势力远比他想的更加难以撼动。 兴许是看到了希望,嬴政竟觉得额头灼烫消失,喉间痒意也没了,晚间飧食多吃了一块饼子。 自长信侯率军谋反以来,李斯一直有意接近君王,想要表达效忠的诚意,他必须赶在吕不韦倒下之前取得君王信任,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被殃及,才能继续留在秦国。他虽生在普通人家,但也看得清时下局势,唯有秦国才能让他施展才华的同时,获得想要的荣华,他没有师兄韩非那样的出身,必须拼尽全力才可以。 晚间,飧食之后,他又借口有事禀奏。 而这一次,嬴政没有再以生病为由拒绝。 跟着寺人入内,李斯双手置于身前恭敬执礼。 “臣,拜见大王。” “何事禀奏?” 端坐在上首主位的君王面色有些倦怠,每次服下药后,他总会犯困。 “年后水渠竣工,臣想问问,当年调去水渠的劳工可会调回陵墓。”这是李斯事先在心里打算好地说辞。 嬴政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困意因此消散不少。平时事务繁忙,他差点忘记后来换李斯负责修建陵墓了。 最初的那位监工不严,更是从中克扣劳工工钱收入自己囊中,后来那些劳工反抗不成,就在陵墓上动手脚,从而导致陵墓有一部分坍塌。事情闹大后,嬴政便顺势把整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李斯调去陵墓监工。 说是监工,实则是总负责人,李斯不用日日待在骊山,只需每隔一月或者两月过去瞅一眼就行,嬴政不强迫他必须待在骊山,但出任何事情,责任都是他的。 当年因为修水渠,陵墓人力调走大半,这些年确实进度很慢。 “修水渠远比修陵墓累得多,待水渠竣工,让他们歇息一个月再回陵墓。寡人还年轻,不急着用。” “是,谨遵大王安排。”李斯说着抬手辑礼,但却没有着急离开。 嬴政不解瞅着他,冷漠问:“李卿还有何事?” 李斯双掌蜷了蜷,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决定冒险一次。 “臣知大王想要借着长信侯谋反之事牵连吕相,拿回原本属于王的权利,臣愿意替大王出面说服长信侯。” 嬴政哂笑一声:“寡人并没有孤寡到无一人可用,为何要用你这个相府门客?” “臣虽为相府门客不假,但臣这颗心是忠于大王的。” 听到这番表忠心,嬴政突然笑出声来,那具有威慑力的低沉笑声,听得李斯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房内笑声很快止住,嬴政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开口承诺:“你放心,寡人不是残.暴之人,不会因为吕不韦而要你性命。” 李斯要的从来不是一句不杀的承诺,他想要与君王携手结束乱世,成为大秦朝堂上无可取代的存在,他更想要名留青史,想要成为后世人人称颂的能臣。 “臣… … ” “寡人乏了,你先下去吧。”嬴政出声打断,没有给他再表忠心的机会。 李斯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但见君王已然起身去了里间,他只好不情不愿出去。 隔壁房内的琉璃将君臣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了去,耳力太好也不是好事,她本无意偷听,奈何那些话非要入她耳中。李斯学识不错,但值不值得用就有待考证了,毕竟是吕不韦手下出来的人,嬴政提防着也合情合理,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信任。 这些年,据魂魄武庚的暗中观察,李斯似乎甚少与相府有牵连。若他入秦的目的只是为了进入大秦朝堂效忠于君王,不知会不会后悔做了相府门客。 方才那些忠心之言,琉璃大概听出了是何意,她相信嬴政也能听出来。就那么不清不楚吊着,着实难捱,倘若是她可能会直接追问,亦或放弃换个君王表忠心,那个李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在床榻上翻个身,布袋中的漩音鉴突然传出流动海水声,不用猜也知道是南荣舟。 “何事?”琉璃语气幽幽问。 南荣舟嗓音蛊惑悦耳:“无事,日常增进感情。” “… … … ” 琉璃日常无语,她曾几次想丢了漩音鉴,可每次手举起来,又放弃了,还有三十多年才能回无边城,她舍不得那令人心情舒畅的海水声。不知是不是心心念念着完成历练任务,自从来到陆地,她总觉得时间流逝的十分缓慢。 “少主为何不吭声?我知道你能听到。” “南荣舟,你能否正常说话。” 南荣舟轻笑出声,尾音上扬,装模作样叹息一声。 “每日被那些长老们逼着在海渊阁研习术法典籍,就已经够无趣了,少主还这般严肃,是不是作为继承者必须要严肃?” 琉璃惊讶:“你而今每日都要去海渊阁?” 南荣舟解释:“因着在少主四百八十岁之前,我们不可以见面,所以只有在你历练期间,我才能入王宫,在海渊阁修习术法,待少主回归无边城,我便不能再去海渊阁。少主不必心疼我,历代都是如此。”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8 首页 上一页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