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落后一步,不疾不徐跟着,先是斟酌一番,才讲出心中策略。 “臣近来在研究七国舆图,依照地理位置,臣认为理应从韩国下手,这是臣制定的计划。”说着,他掏出一卷简策,高举着捧到君王面前。 嬴政脚步不停,拿过展开,仔细看了一遍。 “策略不错。不过,七国分布位置,诸国皆知,你能想到,别人亦能想到,只怕到时山东六国联合抵抗秦国。” 李斯揣在袖中的双手搓了搓,垂眸思忖,须臾双目亮起,显然是想到了对策。 “那便离间六国关系,同时对韩国施压,韩王怯懦多疑,只要让他失去对其他五国的信任,一切便好办了。” “你怎知韩王怯懦多疑?” “韩非师兄告诉我的。”说起昔日师兄,李斯轻叹:“他当初之所以到楚国求学,便是因先韩王生性多疑。可谁成想,新韩王不但多疑还怯懦,他回韩国这几年,非但未得到重用,还处处被防着。” “三个月前,臣写信劝他入秦,他却说他曾答应过自己的父亲,不论韩国是兴盛亦或衰败,他都会不离不弃。” 嬴政倏然止步,眼神复杂看向李斯,问:“你与他关系如何?” “很好。” “既如此,你在谋划第一个灭他家国的时候,可有愧疚?”
第162章 樊胤身殒 李斯身形一僵, 紧跟着止步在原地,下意识用力的双脚深深陷入地面积雪中。对面君王那双探究双目,让他心跳频率加快稍许。 沉吟片刻, 他最后还是诚实摇头:“诸国纷乱持续数百年, 是时候该结束了。臣出身微寒, 最是了解普通人在乱世中的艰辛,今时若因同门情谊而罔顾天下大义, 又怎对得起当初入秦的初衷。如大王这般身居高位之人,对乱世都深恶痛绝,更何况是诸国普通人。天下一日不统一, 无法掌控命运的百姓便要多受苦一日,君王发起战乱, 流血丧命的从来都只是普通人,臣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还天下人一个太平。” 听完这番话, 嬴政唇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苦笑,举目望向赵国方向,而今身居高位的他, 曾经也如万千普通人一样经受屈辱与艰辛。若不是琉璃和樊尔, 他或许无法活着离开邯郸,也有可能年幼命丧于阴暗森冷的邯郸牢狱。身为秦王的他, 其实与普通人无异,一样会经历生老病死, 一样会有喜怒哀乐,也一样会有许多身不由己。 李斯等不到回应, 继而道:“臣知道, 韩国于师兄而言,不止是国更是家, 但在天下大义面前,舍弃小我,也不是不可。” 嬴政收回视线,淡淡睃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须臾,低沉悦耳之音响起:“身为王室公子,于他而言,韩国便是天下大义。倘若寡人是他,亦希望自己的家国成为最后的胜者。” 李斯跟上去,据理力辩:“臣明白师兄对家国的忠心,可凡事也不可不顾时下局势。七国之间,韩国实力无异是末尾,除非一夜之间天降灾祸于其他六国,否则绝无可能是韩国胜。臣猜测,韩王怯懦,是因清楚当下局势,到时秦军只需假意围攻韩国,逼迫韩王携君王玺出城投降。如此,秦韩两国都不必损一兵一卒。” “计策不错。”嬴政脚步不停,“韩非先生的著作,寡人读过不少,对之十分欣赏。寡人要他,在灭韩国之前,你想办法劝他入秦。” 李斯面上闪过诧色,但很快恢复如常,应了一声‘是’。 风声萧瑟,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冗长甬道上,寺人和卫戍军落后几十丈。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琉璃,索性起来,披上狐裘去了正殿。嬴政还未回来,她迟疑片刻,踏进殿内,在燎炉旁的奏案前盘膝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殇热茶。 嬴政迈入大殿时,一眼便瞧见捧着茶水发呆的琉璃。眸光转为柔和,他缓步走过去,低声问:“今日怎如此早过来?” 琉璃回过神,扭头看去,身着玄衣的年轻君王似是清瘦不少。目光下移,瞧见广袖上绣着的金色玄鸟,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听说议政殿的二十四根中柱之上雕刻着龙,君王朝服、冕服以及常服之上绣的都是玄鸟,为何中柱上雕刻的不是玄鸟?” 嬴政脚步一顿,面上愕然消失,待在奏案对面坐下,他才解释:“据古籍记载,秦人先祖是玄鸟,故而历代君王服饰均绣有玄鸟。议政殿的盘龙中柱是守护之意,曾祖父认为秦人理应缅怀先祖,而不是劳烦先祖庇护大秦江山,在他老人家看来,指望先祖庇护的君王,是极其无能的,于是在建造咸阳王宫时,曾祖父命匠师在中柱之上雕刻了龙。” 琉璃不解:“既然指望先祖庇护的君王是无能的,那为何又要使用有守护之意的盘龙中柱?” “… … … ” 被问住的嬴政讪讪摸摸鼻子,他哪里清楚曾祖父当时的想法。沉默片刻,他不确定道:“大概是,因为寓意好。” 话出口,他又觉得极其没有说服力,只好转而道:“所谓寓意只是其次,一个国家是否强大,与实力相关。” 怕琉璃继续质疑,他抢先转移话题:“你这个时间过来,可是有事?” 话音未落,宫人们捧着朝食来到殿门外,领头的宫女恭敬询问:“大王,现在是否要食用朝食?” “送进来吧。”嬴政吩咐之后,问琉璃:“你可有食用过朝食?” 琉璃诚实摇头。 “刚好,你我也许久未曾坐在一起用朝食了。”嬴政说这话时,永远也想不到,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与琉璃面对面坐在一起食用朝食。 宫人们将朝食一一摆放好,很快都退了出去。 嬴政拿起那份甜粥放到琉璃面前,“冬日多食粥食比较好。” 琉璃拿起木勺,舀了几勺到耳杯里,剩下的又递还给嬴政。 嬴政欣然接下,搁放在手边,抬手把蜜饵推到对面。 垂眸注视着色泽鲜艳的蜜饵,琉璃并没有去拿,心慌的感觉仍旧强烈,她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 见她有一下没一下搅拌着粥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嬴政没有多劝,而是问:“有心事?” 琉璃摇头,说明来意:“以前你年少,我与樊尔住在章台宫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如今你已娶妻,我们继续住在偏殿,恐有不妥。不如,你今日抽个时间批处住所出来,不用太大,能住下我们两个即可。” “你想搬走,究竟是因寡人娶妻,还是近日那些臣子的胡言乱语?” 嬴政双目直直望着对面鲛人少女,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早猜到他会如此问,琉璃面无表情,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尽量语气淡漠:“那些大臣说得对,我虽传授你剑术学术,但身份终究只是异国剑客。于情于理,都不该住在章台宫,传出去,只会让他国看笑话。” “笑话?”嬴政自嘲而笑:“寡人这一生还不够像个笑话吗?年幼时,被亲生父亲抛弃在异国;成年时,人人皆知寡人母亲豢养的假寺人谋反。细数这二十年来的桩桩件件,有几件是不被笑话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如此… … ” 琉璃并没有想要揭他伤疤,她不懂那些天将降大任必先受苦的道理,邯郸和咸阳的经历,她都看在眼里,这次提出搬走,也只是为了堵住众臣之口。方才说出‘笑话’二字,也只是想让嬴政同意她和樊尔搬走。 “寡人明白。”嬴政拿起玉箸夹了一块蜜饵放入口中,舌尖蔓延甜糯,他微微扯动嘴角,提醒:“吃食快凉了。” 欲言又止几次,琉璃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商议无果,她也无心再继续逗留,默默吃完面前粥食,便借口离开了。 海水翻涌,深海无边城乱作一团。 负责配制解药的医师被白婼跟在后面催促,老人家一边焦躁摆动鲛尾,一边絮絮叨叨安慰。 “白将军莫急… …莫急… … ” 白婼身形来回闪动,以往的稳重荡然无存。 负责守在永极殿外的南荣舟远远瞧着上方结界,心底不安一点点升腾而起。时间过去了一夜,鲛皇和樊胤将军仍然未归,只怕是情况不容乐观。鲛皇中毒很深,此次若是遭遇不策,他都不知该如何告知琉璃。 想到琉璃,他抬手去摸怀里的漩音鉴,摸了一个空后,才想起当时被蝾螈大少主催的急,忘记带在身上了。殿内鲛后还在试图破开永极殿结界,这种时候,他不好随意离开。 结界闪过寒光,再次失败的楹婳踉跄后退两丈。 自从出现鲛后谋杀鲛皇之事后,历代鲛后成婚后,便不可再修炼术法。楹婳平日里看似威严尊贵,实则修为不抵灵力最低的长老。 顾不得整理歪掉的发髻,她又一次双掌结印。殿外这时传来南荣舟的宽慰:“君上修为高深,又借住复灵丹恢复了灵力,您不必过于担心。况且,有樊胤将军在,他没有中毒,定然能护着君上安全归来。” “你不懂复灵丹的危害,毒尚且能解,复灵丹一旦服下,则无解。” 楹婳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中毒,而是复灵丹的副作用。 南荣舟一时无言,他第一次听说复灵丹,并不知其危害究竟有多大。 脸色苍白的一众长老和占卜师,还在试图破无边城结界,黑压压一片海桑军们在后方为他们输送灵力,然而中毒的他们有心却无力。 历代鲛皇大限将至之时都会将所有灵力倾注于无边城结界之上,若无现任鲛皇的令信,没有鲛人有能力打开结界,更何况是一群中了毒的鲛人。 而此时,结了一层冰的海面上,琉年和樊胤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血水顺着鲛尾鳞片滴落冰面,始终不肯露出脆弱一面的君臣二人身下血红一片,放眼望去,犹如大片盛开的扶桑花。 蛇妖万君同样没占到便宜,不止身上都是血窟窿,那张妖冶冰冷的脸也破了相,颧骨上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纵使痊愈,也会留下术法都祛除不掉的疤痕。 他浑不在意用力擦去脸颊血污,似是没有痛楚一般。 染血唇角勾起,万君周身灵力陡然大盛,瞬间幻化出蛇身,袭向君臣二人。 “君上小心!” 樊胤惊呼一声,闪身挡在琉年前面,灵力刚刚凝聚于双掌,蛇尾便快且狠地穿透他的胸膛。蛇尾上那些张开的锋利鳞片寸寸刮过体内血肉,犹如被剥皮抽筋。 他瞪圆眼睛,低头看向胸口。 后方琉年看到那穿透胸膛的蛇尾,撕喊一声‘樊胤’,持剑冲了上去,直直砍上那条蛇尾。凝聚灵力的剑刃闪过寒光,蛇尾应声断裂,蛇妖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俯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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