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那般猜忌少主, 难道少主还要继续留在秦国吗?”鲛人听觉灵敏, 酒肆里的谈话,樊尔全听了去。 “当然!”琉璃难得露出执拗神态, “我若因为他们质疑就落荒而逃,岂不成了笑柄。况且还有三十五年历练才会结束,我绝不能成为第一个失败的历练者。” 樊尔明白她不会听劝,索性话锋一转,严肃提醒:“既如此,少主以后便尽量注意分寸,只要嬴政一日不明确王后人选,他们就一日认为是你的缘故。” 琉璃原本挺直的双肩显出颓态,无力点头:“我明白,日后会尽量催促那孩子早下决定的。” “少主!嬴政他早已不是孩子了!”樊尔严格纠正。 “我活了三百七十五年,你活了四百一十五年,他不过才活了仅仅二十年左右,在我们面前,可不就是孩子。” “依照鲛族与人族的年龄对等,他实则已经比你我年长。” “错,你不能因为陆地上的人生命短暂,就下如此结论,在我眼里他一直是邯郸初见的那个孩子。” 争辩到此,樊尔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复杂看着对面鲛人少女,一双手蜷缩几次,压在心底地质问终于问出口:“你固执把他当做孩子看待,是否是怕自己动心?怕自己… … ” “休要胡说八道!为何连你也要质疑我!” 琉璃下意识截断他的话,转身大步向着宫门方向而去,一颗心在胸腔里毫无规律乱跳着。她用力攥紧心口衣襟,缓缓吐出一口气,短时间内,被惹怒两次,气到心跳失去规律,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折寿风险。 在那声呵斥之下,樊尔恢复理智,望着前方气愤的背影,心中懊恼顿生。 他大步跟上去,自责道歉:“少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质疑,我只是… … 只是怕你和他相处日久,会不知不觉生出不该有的情愫,鲛族生命漫长,我只是怕你吃苦头。” 琉璃脚步停顿须臾,许久才回应一句:“放心,我心里有数。” 樊尔唇角紧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一路上,主仆俩再无交谈。 晚霞铺陈半边天空,大地被覆盖了一层火红色。巍峨耸立的章台宫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显庄重威严。 目睹这般绮丽景象,琉璃心里烦躁消散大半,仰头看向上方寓意着九九归一的九十九层石阶,尽头伫立着一身玄衣的年轻君王,那足有八尺六寸的高大身材,已与樊尔相差无几。 想起当年军营里,众将士围观樊尔,惊叹他的身高,少年嬴政在旁侧低声询问吃肉能否长到那般高的模样,她不由感喟万千。鲛族需要四百八十年,而人族只需短短二十年,便可以那般挺拔如松,无论生命是漫长,亦或短暂,似乎都有利弊。 台基上的年轻君王遥望着下方仍旧少女之姿的琉璃,手掌蜷缩,深邃眼眸滑过一丝异样,忍住没有走下去。 隔着冗长石阶,对视片晌,琉璃提衣拾阶而上。 樊尔缄默不言,紧跟其后。 约莫两刻左右,主仆俩呼吸平稳走完九十九层石阶。 嬴政眉眼霎时续满柔和笑意,禁不住上前两步,想要询问送行事宜,微启薄唇后,转念又觉不妥,只得话锋一转:“恰好到飧食时间,不如一起。” 那低沉富有磁性的悦耳之音让琉璃恍惚片刻,想起吕不韦那些言辞,她面色阴郁几分,态度疏离颔首应下。 嬴政放缓步子,与琉璃并排走着,艳丽晚霞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石板路上。他能清晰感知到身旁人情绪不高。 樊尔落后几步,凝视着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不自觉握紧赤星剑柄,一股难掩酸涩滑过心头。 走出一段距离,嬴政低声询问:“你今日不开心?” 闻此话,琉璃驻足,转身仰视对面年轻君王,墨蓝眼眸中毫无波澜。斩钉截铁回答:“是!” 听出那个字里的真正情绪,嬴政呼吸一滞,眉宇间浮上一丝难掩得紧张。急声问:“因何不开心?” 琉璃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向前走。 嬴政凝视那抹窈窕身影片刻,无暇深想,大步跟上去。认识到如今,这是琉璃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不开心。 “可是那个咋呼的星知又惹你了?” “不是。” “是宫外有人招惹你了?” “是。” “是谁?”嬴政厉声道:“寡人立刻派人前去逮捕那人。” “是吕不韦。”琉璃转头去看君王反应,见他面上立时浮现怒容,她另一半烦躁也随之消散。垫脚拍拍君王宽阔肩头,“我今日也没让他开心,无需你逮捕他为我出气,你至今还未亲政,要想稳住朝局,最好少招惹他。” 侧头扫视肩头莹白手背,嬴政喉结下意识滚动几下,浓密长睫低垂。还有三个多月便是二十岁生辰,这种时候的确不宜招惹吕不韦,可他真的不甘心就此作罢! 看出君王心思,琉璃郑重警告:“记住我的话,冠礼之前不要招惹他,这种关键时刻,若被他寻到错处,这些年的忍耐就都白费了。” 嬴政不情不愿点头,承诺:“待我掌权,定为你出这口气。” 琉璃笑容欣慰:“你有这份孝心足矣。” 听到‘孝心’二字,年轻君王面色僵了僵,眼底情绪晦暗不明,而今的琉璃看起来比他稚气许多,他心里别扭至极。 而樊尔听到‘孝心’两个字,脸上阴郁减轻不少。 宫人已将飧食准备妥当,三人分别在三张案几前坐下。 宫里飧食有饼、肉酱和清粥。 三人安静吃着,一时间大殿只有轻微咀嚼声。 琉璃因下午的不愉快,心里郁结始终未消散殆尽,吃了一小半便吃不下了。 嬴政见状,慎之又慎问:“吕不韦找上你,可是因为我?” “算是吧!”琉璃没有看他,用木勺慢条斯理搅动着清粥,未免他再追问,转而道:“眼看着距离二十岁生辰不远了,你可有决定好选择谁为王后?” 只那一句询问,嬴政便明白过来,吕不韦何故找琉璃,看来他迟迟不表态,那个虚伪男人坐不住了。知道对方着急,他更加不想表态。 唇角扬起优美弧度,年轻君王声音愉悦:“不急,冠礼之后再决策也不迟。” 知道他是故意的,琉璃轻叩案几,语重心长道:“这种事情理应在冠礼之前择选,那几位也是有身份的人,你这般不当回事拖着,惹怒她们不当紧,惹怒她们的家国,对你只会有害无益。” 嬴政优雅撕下一块饼塞进嘴里,无所谓道:“怕甚!作为君王,若事事都指望女子,何以平定乱世!这些年战乱不断,诸国对战大秦,并未讨到好处,我又何须卑微讨好她们。在我看来,权利与婚姻并不冲突。” 虽然琉璃也认为不该拿联姻来换取利益,但那五位关系到吕不韦和华阳王太后,不仅仅是与诸国之间的联系。 沉吟稍许,她凝眉提醒:“无论如何,亲政之前,还是不要出差池为好。” “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嬴政喝下最后一口粥,拿起细布擦净嘴角。 从始至终,樊尔都闷头吃着,没有说一个字。 夜幕降临,繁星布满夜空。 斜坐在殿脊上的武庚,安静听着殿中谈话声,不由摇头轻笑。连他这个魂魄都能看出君王的真正心思,恩人却仍旧没有察出端倪,不知是该说她迟钝好,还是该说她装傻充愣好。 下面传来脚步声,魂魄垂眼看去,只见两鲛一人,沐浴在月光下,眺望遥远天边的一颗闪烁星辰。 琉璃拂去肩头将将飘落的一片枯叶,再次嘱咐:“我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 “好… … ” 嬴政尾音婉转,目送那抹纤瘦背影消失在暗夜拐角处,唇角笑意一点点褪去。 五年来,他甚至都叫不出那五位的名字,更别提音容笑貌,又谈何从中择选。二十岁生辰在即,人人都开始逼他做出选择,甚至连琉璃也… … 他知道她是因吕不韦的刁难,才出言催促,可仍然控制不住心生烦躁。 从前,他一心想要长大,想要结束乱世,当时的他从未想过成为君王,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他知道有些心思不该有,也明白王室宗族迟早会帮他安排婚事。有时候,他也会设想,倘若幼时没有平定天下的梦想,是否而今会在邯郸毫无压力的活着,平庸且快乐。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倘若,在欺辱下萌生那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他这一生不可能平庸快乐。 父亲当初那般宠爱母亲,最后都没逃过另娶侧夫人的命运,他连王的权利都没有,又该拿何对抗王祖母与吕不韦。 幽幽叹息一声,年轻君王回头,“玉泉,给寡人拿樽酒来。” 名唤玉泉的寺人弯身行礼:“诺。” 不多时,一樽酒被捧到嬴政面前,玉泉轻声劝解:“夜深,大王切莫饮多,伤身。” “放心,不会饮多,寡人还有许多奏章未看。” 吕不韦每日仍旧会把批阅过的奏章送入章台宫,而今每日已经涨到八十斤,他又怎能允许自己醉酒。几年来,为了不认输,他每每都会熬到深夜,坚持看完每一卷奏章。还有三个月零十六天便能掌权,摆脱吕不韦,他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樽酒下肚,嬴政心中烦闷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烦躁。看来这种微醺状态下,饮酒只会加重忧愁。
第081章 一笔交易 秋风萧瑟, 细雨如丝,燥热天气被一场秋雨浇灭。 暮色四合,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稀薄雾气, 每一寸空气里都浸染着潮湿。 夜幕降临之前, 章台宫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材魁梧壮硕的卫戍军井然有序站立着, 一阵秋风裹挟着熏香扑面而来,一众将士禁不住悄悄侧目看去, 却见一位容貌清冷,身材曼妙的女子款款走来。女子梳着的垂云髻上斜斜插着一枚玉笄,使得那双瑞凤眼更加清冷。 众人皆都屏息凝神, 怔怔凝视那女子。 女子眼尾轻扬,淡漠瞥视他们, 脚步不停,走过冗长甬道, 直直朝着章台宫正殿而去。 眼见着天空最后的灰白也要被黑暗吞噬,候在殿外的宫人鱼贯入殿,逐一点亮青铜灯盏。 女子仰头看向灯火通明的殿内, 深呼吸之后, 挺直脊背,提衣拾阶而上。 殿内上首主位上, 年轻君王单掌托腮,长睫低垂, 安静看着案上展开的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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