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墨本以为凡人的病由凡人来治,只要找到太医院正,奚茴便有救的。 他声音沙哑:“若治不好她,本君杀了你!” 威胁说出,他一松手老太医便摔倒在地上。老太医虽惜命,却也知道有些生死无可更改,那是人的五脏在衰竭,药石无灵的!便是缓解,又能坚持几日呢? 老太医扶着凳子在地上坐好,抖着胡子道:“我、我想想,你容我再想想。” 云之墨没什么耐心,索性老太医也没让他等太久,只说要找来自己的两个药童徒弟,他的药箱里有急救的药,闻一闻便可将人催醒,而他再开两幅强身健体的药先试一试,有总好过无。 待将林霄与老太医的两个徒弟找来,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将要到午间,奚茴还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睡去,连身也未翻。 老太医见林霄来了,连忙抓住来人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吓煞老夫,此人要我治一个不治之症,喊打喊杀,世子快送我回去吧。” “你逃不掉。”云之墨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他背对着众人,面朝床铺的方向站着。云之墨距离床榻三步,眼神直直地盯着奚茴的脸,身后珠帘遮挡众人视线,高大坚挺的背看上去僵硬又落寞。 老太医哎哟了一声,林霄便道:“赵院正,你就按方子开药吧。” 老太医一怔,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拉着两个徒弟出门写药方子,再让他们抓些药来,只是临走前将那能催人苏醒的药放在林霄的手上,低声道:“此药有毒,不可多用,最好就是不用!” 林霄看向躺在手心里的小药瓶,瓶口以蜡封上。太医说里头的是一股毒气,常人闻了也不致命,只是多少有些伤身,是以前专门用在濒死之人的身上,叫其留遗言,撑着一口气看全家里人的。 林霄也不太有胆子去打扰云之墨,便将那药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掀开珠帘往外跑,但还是叮嘱了留一个人在客栈里给奚茴熬药,听候吩咐。 那药童道:“世子爷,我怕……” “咱们全王府的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小郑,别怕,小爷给你买好吃的。”林霄这话说得好没良心。 再抬眸看了一眼客房紧闭的房门,他拍了拍小郑的肩:“你只管熬药送进去,一句话也别说,送完了就跑,放心,小爷会让府上的侍卫守在你身边。” 即便那侍卫对于云之墨这等人物来说如蝼蚁般不堪一击,但真到了对方要为奚茴拿晋岚王府泄愤的地步,他们也逃不掉。 - 那瓶药被云之墨收起来了。 千目从床底爬出来时,便见到他垂眸看向手里的小药瓶,久久无言,没丢掉,没摧毁,也没使用。 已过晌午,屋内安静地连时间流逝也无所觉,直至天将暗,太阳落山,傍晚的红霞越过窗棂,逐渐沉入西方,云之墨才将屋中的蜡烛点亮。 床头一盏金鱼灯换了灯芯,挂在一侧照明。 奚茴这一觉睡了很久,她没做梦,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眼,让她不论如何也无法醒来。可她能听见云之墨的声音,耳畔偶尔会响起一声“小铃铛”,还有些人说了什么话,迷迷蒙蒙的听不太真切。 奚茴一直在挣扎,她想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后来像是被什么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精疲力尽地陷入无知五觉中。 再苏醒,又过去了许久。 就像熟睡一场的人到了每日要起的点,奚茴还没睁眼时便伸了个懒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五指紧扣,她半起身子去看,便见到了云之墨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高大的人坐在床侧曲着腿,墨色衣衫如水般在他身侧铺开,长发及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眶布上了淡淡的红,像是许久没有休息。 昏黄的灯火从云之墨的身侧照来,将他的脸一半藏于阴影中,在他对上奚茴的眼睛时,紧皱的眉头才松了片刻。 云之墨声音温柔,轻轻道:“你醒啦,饿不饿?” 奚茴对他笑了一下:“有点。” “千目去寻晏城的好吃的,很快就会给你送来。”云之墨一直抓着她的手,又问:“你想不想起床?还是就坐在床上吃?” “我睡了多久?现在精神可好着呢。”奚茴睡醒了便不想赖在床上,她将手从云之墨的掌心中抽出,扶着床沿穿好鞋袜,开始找水洗漱。 云之墨低头看向空荡荡的手掌,愣怔了会儿才起身。奚茴端起一杯茶正漱口,云之墨几步走到了她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搂入怀中,额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怎么啦?”奚茴感受着腰间的力量,背后贴着温暖的怀抱,手中端着茶杯也不知要不要放下。 她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将茶杯搁在窗台上,略回过头对着云之墨的脸颊亲了一口,笑盈盈地问:“你是不是打算将《金庭夜雨》拿出来,我们俩一起学习学习呀?” 脸颊上的柔软一触即失,听见她说的话,云之墨才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也快无法呼吸了。 奚茴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她正在没有痛苦地迅速衰老,也不知云之墨在这一天一夜里有多担惊受怕,怕她或许就此再也醒不过来,无数次于脑海中犹豫要不要给她用那瓶毒药,却还是想要再等一等。 一直没等到云之墨回答,奚茴才觉得不对劲,她的额头轻轻撞上了云之墨的脑袋,询问:“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云之墨道:“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奚茴知道他有那种奇怪的病,过一段时间便会浑身发寒,她没想太多,挣开云之墨的手臂转身紧紧地搂抱住了他,手掌安抚般顺着他的背,像是过去许多次哄慰那般。 “好一些了吗?”奚茴心中奇怪,今日她手腕上的引魂铃并未冰凉,云之墨怎么会突然就冷起来了? 云之墨感受着奚茴的拥抱,他闻着她的发,心中静默三个数后,才道一句:“好多了。” “小铃铛,抱紧我吧。” 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预兆地睡去,就抱紧他一点,她能驱散上古咒印带来的冰寒,一定也能驱散他心中因畏惧而生的凉意。 千目回来时看见两人于窗前拥抱,赶忙将偷来的食物放桌上退下。 奚茴闻到了鸡汤的香味,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噜”,她还拍着云之墨的背,却被云之墨率先松开了。 他垂眸瞥了一眼奚茴的肚子,失声一笑:“先吃饭。” “好!”奚茴连连点头,又问:“那你好些了吗?还冷吗?” “不冷了。”云之墨抓着奚茴的手道:“只要你不放开我,我便不会觉得冷。” 奚茴嗯了声:“那你还是抓我的左手吧,这样我右手可以用来吃饭。” 瞧她那天真无知的模样,云之墨却是真地笑了一下,他握住奚茴的左手陪她一起走到桌边。 千目弄来的食物不多,一盘清蒸鱼,一盘槐花炒蛋,还有一盅鲜鸡汤,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但好在都算有荤,是奚茴喜欢的类型。 她肚子已经很饿,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尝到好吃的了顺手舀了一勺塞进云之墨的嘴里,让他也尝尝。 奚茴吃东西时云之墨一直盯着她看,与她牵在一起的手指腹偶尔摩挲着她的手背,那双眼幽深,像是随时都怕她跑了似的眨也不眨。待奚茴吃的差不多了,他才道:“你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你是感染风寒才会昏睡,所以配了些药来,待会儿要喝完。” 奚茴脸色一苦:“可我觉得我好得很啊,以前风寒都会头晕流涕,你看我现在……” 话还未说完,便被云之墨打断:“必须得喝。” “……”奚茴撇嘴:“哥哥让我喝,那我就喝吧。” 总归云之墨不论怎么做,都是为了她好的。 后来的几天奚茴倒是没有再莫名昏睡过去,赵院正被云之墨又提了两回到奚茴的面前诊治,他给奚茴把了脉,有些惊奇他的药居然对这姑娘有些用处。 “好了些,但药不能断,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赵院正道:“我写的都是些养身的药方,我在这边养她的五脏,可她的五脏还是在迅速衰竭,无非是一退一补,补比不上退,迟早还是会出事。” “到底是什么,在吸食她的精气?”云之墨问。 赵院正叹气:“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行云州的人吧?你不是说这姑娘来自行云州,既如此,行云州又得神明庇佑,必有办法找出她的命是与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彼消她也消,说不定……彼涨她也涨呢?” 此话一出,云之墨倒是有些震惊。 奚茴的命与何物绑在一起? 她是岑碧青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唯一的变数便是岑碧青在生下她之前为了保命饮过一次轮回泉,若是有什么东西绑住了她的命,那东西必然不在曦地,而在鬼域。 赵院正离开后,云之墨竟也消失了一段时间。 林霄亲眼见他化作一股风,即便不止一回碰上,还是被吓得够呛。 他在门前朝屋内探出半个头,见奚茴一人坐在桌边吃糕点,动了动嘴,说不出半个字来,反而是奚茴瞧见他鬼鬼祟祟的,瞪了他一眼。 林霄强忍了紧张,小声地问了句:“你真是行云州人啊?” 奚茴与他隔了老远,索性听觉好,便点头。 林霄动了动嘴巴,又说:“我娘也是行云州人。” 奚茴哦了声,问他:“所以,你想让我当你娘?” “……”林霄呸了一声,结结巴巴道:“小、小爷是想,问、问问你,关于行云州的事。” 奚茴嚼着糕点,冷淡地说:“行云州快没了,你在我这儿问不出什么好消息的。” “哦。”林霄从小被捧着长大,见奚茴对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难免生出些许不满,便嘀咕:“给你看病的大夫还是我家出的呢,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那我倒是想问一问你。”奚茴拍去手中的糕点屑,难得地认真:“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第77章 凌霄锁月:九 ◎若有一日轮回泉干枯,奚茴也终将死去。◎ 林霄从客栈离开后, 奚茴还坐在桌旁没动,只是摆在桌案上的几块糕点不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奚茴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敏感心细, 自然也察觉到最近她沉睡的时间有些多,且这几日喝的药与之前风寒时喝的药完全不同。云之墨对她更加小心翼翼, 他极力隐藏着什么, 却又因为的确从未对奚茴说过谎, 而在情绪上露出蛛丝马迹。 林霄说, 她的五脏正在衰竭, 药石无灵,而住在晋岚王府的老太医因医术精湛,被云之墨拉来给她治病, 对此,他还结结巴巴地抱怨了好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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