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云之墨用性命威胁人,有些可怕。 还说过两日便是他的生辰, 若奚茴赏脸, 也可以去晋岚王府吃一顿宴。 他说这些时眼神中闪过些许同情之色, 奚茴知道在林霄的眼里她大约是个将死之人,故而之前砸他脑袋, 踩他虫子, 再将他的头按在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摩擦,他也都大度地不放在心上。 奚茴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于她也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没受伤, 就这么去掉大半条命了。 她原本以为, 自己离开了行云州, 会有很好的未来的。 不都说祸害遗千年?难道她还算不得祸害? 奚茴懵坐在桌旁许久,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睛倒没有眼泪落下来,从很久以前就想过无数次死亡的人,却在难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真的要死去了。 云之墨去哪儿了呢? 奚茴突然觉得,她非常想他了。哪怕就在不久前他还带着那个老太医过来给她把脉,但就这么会儿功夫,奚茴想他想得心口都微微泛着酸痛。 她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没见云之墨回来便起身走到窗边吹了会儿风,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奚茴没等到云之墨,却见到了行云州的一行人。 岑碧青与张典为首,身后跟着谢灵峙和应泉等人,除去漓心宫的弟子外,还有一些青梧宫的弟子和炎上宫的弟子也跟来了,这些人各个面色凝重。 近来曦地的事的确够他们手忙脚乱了的,单看他们眼下发青便知道这些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见到他们过得不好,奚茴的心情难得地稍有些好转。 反正是死是活都是这一辈子,或许待到鬼域与曦地完全重合,天下只有鬼魂的时候,她是死是活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而是这些行云州人,到时候不知是要继续捉鬼,还是要沦为鬼魂。 只要看到他们痛苦倒霉,奚茴就觉得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走在人后的谢灵峙忽而抬头朝窗户这边看了一眼,他们离得有些远,但奚茴一眼就看清了他的眼神,对上了视线的刹那,谢灵峙率先收回了目光。 奚茴关上了小窗半侧,揪下一朵凌霄花,心里暗哼了一声,做什么摆出一副恨不得不认得她的样子?她才不想见到他们呢。 - 云之墨去了一趟行云州,因行云州人人都会使些法术,虽已经许久不见阳光,比起如今的京州倒是好上许多,除去暴雨连绵之外,也不见多少鬼影游荡。 宁卿留下的天坑很大,几乎挖走了整座问天峰,而那深坑下阴气沉沉,这里曾是几万年来唯一一个可以通往鬼域的缝隙,两界交处,曾经困缚他六万余年的封印之地。 赵太医虽是一介凡人,有些话却不无道理,奚茴的嗜睡并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病,也非是在凌风渡内养成。 她被关在凌风渡的那十年云之墨虽鲜少在她面前露面,却一直让千目盯着她,那时的奚茴还是健康的,哪怕她的心理上有些扭曲与寻死的异样,但至少身体是完好的。 她的命,似乎与某种神秘的东西绑在一起,彼消奚茴便消。云之墨来此,是想来断定一件事,一件奚茴之所以能够破除他灵魂深处,赋写在血液中上古咒印的原因。 他悬于半空,暴雨于他周身淋下,掉入不见底的深坑中,云之墨的心底对那里有本能的抵抗,毕竟曾经六万多年的孤寂皆始于此,任谁拥有了自由,都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牢笼里。 他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毅然决然地俯身坠入了黑暗中,闭上眼感受风从身侧吹过,而这种坠落之感,勾起了他多年前的回忆。 在他还仅为一缕意识,一丝不被司玄察觉出的不甘心和脆弱时,司玄便冲向了鬼域,背着满身的痛,掉进了冰冷的轮回泉中,那时与这时是一样的,却有些感受不同了。 再睁眼,云之墨置身于一片冰凉的湖泊之上,说是湖泊,虽其不见岸,却实在没有多少泉水了。 因鬼域朝曦地接近,轮回泉干涸得越来越快,就连那些等着轮入轮回泉的鬼魂们也无法淌过这薄薄一层凉水,他们无法将魂魄沉浸其中,自然也无法再投胎转世。 云之墨看向六万多年前尚且如汪洋般的轮回泉,如今通透得甚至能看清泉水之下鬼域黑石的纹路,那是一行行古文小字,记录着每一个从这里投胎转世之人的一生。 此消,彼消。 云之墨颤抖着双手去触碰水面,冰凉的水几乎冻伤他的指尖,那是所有魂魄都要承受的寒冷,却不是他以往感受过的温暖了,那种暖意,变成了奚茴的怀抱与体温。 千目说,岑碧青在饮下那汪轮回泉后,偌大的轮回泉中闪烁的灵光消失过片刻。 而奚茴又说,她曾在三岁那年病死,又于岑碧青面前重生。 她从不是什么怪胎,这是她的天赋,是轮回泉为她带来的……不死之身。 但若有一日轮回泉干枯,奚茴也终将死去。 奚茴的命不在她自己的身上,不论她几次死亡,只要轮回泉还在,她就会复活。她的命与轮回泉绑在了一起,从她离开行云州那一刻起,便已经陷入了倒计时。 从鬼域向曦地融合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在迅速消逝。 “你还好吗?”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叫云之墨浑身一怔,他认出了这个声音,所以没立刻转身。 宁卿一直跟着他,所以在看见云之墨离开潼州直往行云州而来时,宁卿便立刻追上来了。 见他跳入曾经的封印之地,宁卿以为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心中有隐秘的期待,也有无限委屈。 可云之墨来到封印之地,看见轮回泉的那一瞬就一直沉默着,动也未动,宁卿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惊慌悲伤的情绪里,就连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也未发现。 宁卿甚至觉得,哪怕在她出声前,有人从他背后捅他一刀,他也是反应不过来的。 感受到周围的苍凉,宁卿问道:“司玄,不要难过,我们皆已尽力,一定能找到其他的办法弥补这一切的。” 若不是云之墨的苏醒与挣脱,如今的司玄还是一堵阻拦鬼域向曦地融合的结界壁,鬼域中的魂魄不会哀嚎,曦地九州的百姓也不会被黑暗笼罩,至少一切都维持了表面的宁和景象,而非如今这般残败混乱。 宁卿以为他想起了一切,所以才会替如今的曦地与鬼域难过,她想去安慰对方,但司玄从来坚强,便是悲伤也不显于脸色,宁卿从无安慰对方的机会,如今说出的话,也显得那么苍白。 可这些话,到底是枉费唇舌。 云之墨从未觉得如此无措过,甚至于宁卿就站在他身后,远超过他心中界定的安全距离,却仍给不出半点其他反应。他脑海中反复闪过的画面,皆是奚茴的脸,云之墨忽而想起就在今天早上奚茴还说想吃瓷鱼镇的鱼生,她眉眼弯弯地问他待到他在晏城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后,他们能否再去一次瓷鱼镇,尝尝鱼生,顺便尝尝烧花红。 云之墨知道,她想吃鱼生是真,却更馋酒。 而他带奚茴前往晏城的理由,于这一刻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了。 若她的性命与轮回泉绑定,云之墨又要如何去救她? 见云之墨久久没有回话,宁卿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司玄?” 这一碰,叫云之墨坚持着的理智彻底崩溃,他用力挥开宁卿,袖中的命火瞬间点燃于轮回泉的上空,在他身侧形成了几层火圈,远远将宁卿隔绝在外。 “我说过了,我不是司玄!”云之墨知道,他是在寻找一个出口泄愤,因为他也不知如今自己要如何去做,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突然明白过来,致使奚茴走向死亡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他十年前藏于奚茴的引魂铃中逃出了问天峰,又用十年的世间夺走了这具原本属于司玄的身体。是他将司玄从一堵阻拦鬼域向曦地融合的结界壁,化成了自己的身躯,是他为了自由放任世间颠倒,众生苦难。 而奚茴的命,就在她离开凌风渡、离开行云州开始步入倒数。 鬼域向曦地融合得越快,她便死得越快。 得知真相后,他又能如何呢? 云之墨其实早有猜测她的特殊,只是他从未真的去追寻过奚茴特殊的由来,如今想要她活,却也看清了她必死的结局。 宁卿感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狠绝,心中痛楚,又见云之墨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自己困住,无法解脱地浑身颤抖着。 宁卿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难得他回到了行云州,走入她曾设下的百日大阵中,若此刻操纵身躯的仍旧是司玄的碎魂,何不趁此机会,将司玄本身唤醒?若司玄醒来,或许他们还有办法应对曦地即将面临的灾难。 宁卿忍下难过,背后的五彩圣光层层亮起,耀眼的光芒刹那唤醒了沉寂的百日大阵,唤醒她曾设于天坑中的每一道神力,那些神力的光直通向苍穹,刹那于天坑中冲出。 行云州里的众人都能看见这束光,看见五彩的异光冲破了天,将乌云吹散,骤雨逼停,而行云州的地面随之震颤,点点灵光如星芒漂浮,逐渐朝天坑的方向汇聚。 在那百日内云之墨奋力抵抗的阵法,最终还是如枷锁般束缚住了他的手足。 他周身燃火,赤红着双眼看向宁卿:“你想做什么?” “别怪我,司玄,待你醒来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宁卿此刻倒是庆幸,司玄的碎魂并未动用他体内的神力与她抵抗,否则同为上古神灵,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束缚住对方。 “待你醒来,你便能想起我了。”宁卿眼神中闪过些许不忍,五彩异光夺目,那些从行云州土地里漂浮而来的灵光亦融合在她身后的异光中。 神女现形,以凤雀之羽披满周身,宁卿金色的瞳孔朝苍穹看去,一阵阵咒如钟声敲响,震慑着行云州里每一个人的心。 命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云之墨看向双手上的束缚,枷锁如冰,刺痛了他贴近心口位置上的那根肋骨,那本是他抵抗住百日大阵,彻底成为自由身后封住的上古咒印,如今又即将被大阵唤醒。 是他自己没有防备,却落得如此被动的地步。 便是没有司玄的神力,他也不是不可以与宁卿对抗,六万多年的苦,云之墨不想再感受了,不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重新成为司玄情绪的附属。 无数鬼魂的命火成为他的利刃,那火势以疯势朝宁卿燃烧过去。 宁卿震惊他居然还有反抗的心思,更震惊云之墨既已身陷阵中,怎么会还未将司玄唤醒?便是司玄的碎魂不认她,却也该在这个时候记起她了,也该记起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时光。 宁卿不信他真忘了她,也不信司玄真的移情别恋,更不信她与司玄数十万年的相处,到头来抵不过他与一个凡人女子在凌风渡中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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