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奚茴病好了,岑碧青却不见踪影,更是不再在奚茴面前出现。 那场病中岑碧琴短暂的慈爱,就像是奚茴的一场错觉。 此刻她与那时一般像是被火煎熬着,呼吸不顺,手脚软得抬不起来,只听见耳畔一些声音嘈杂地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说些什么,隔着一堵墙似的模糊不清。 好烦啊。 奚茴勉强睁眼,翻过半身去看,看见了谢灵峙的脸。 虚弱时也懒得与他演戏,奚茴脸上的嫌恶立刻表现出来,她收回目光,干脆闭上眼不去看。 更烦了。 影子哥哥呢?
第24章 百鬼夜行:四 ◎小姑娘抿着嘴要笑不笑的样子还真好看。◎ 大夫来过, 说奚茴身子虚,似有风寒之症,需得静心休养才行。 喝了药, 奚茴才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可到底肩上的伤还没好又生了一场病, 整个人消瘦了不说, 脸色也白得吓人。 奚茴因病显得柔弱了许多, 她双臂抱着膝盖蜷缩着, 露出小半张脸, 一双狐狸眼幽幽地盯着一处,瞧着像是个受委屈讨欺负的角色。 秦婼不敢被她柔软的表象所蒙蔽,依旧战战兢兢地照顾着她。 谢灵峙在奚茴清醒过来后便离开了客栈, 年城还有要事处理,他不能留在客栈照顾她,因此自责地对奚茴说了许多话, 还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待他晚间回来带给她。 奚茴只在最后这一句话给了他反应, 张口便说:“我想吃鸡。” “你现在病了,不能吃太油腻荤腥的东西, 等你病好了, 谢阿哥一定给你买鸡吃。”谢灵峙像是在哄小孩儿。 可奚茴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过期的满足与未定的承诺在她这里都等于空话, 既然知道自己吃不上了, 干脆便瞥过眼不去看他。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昨夜虽半开窗户, 但软塌上有薄毯, 她盖着应当不会生病才是, 却一夜睡去难以醒来,还回忆起了那种叫人心烦的梦。 奚茴病时就连情绪都变得低迷了起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状态,如过去十年在凌风渡里的每一天,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引魂铃,好安慰自己不是一个人。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艳阳高照,才过午时便忽而密布阴云,眼看着就有暴雨落下。 奚茴在床上坐不住,便走到窗户边盘腿于太师椅上,撑着下巴看窗外的街道。 果然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忽而落下的雨珠啪嗒啪嗒打在屋檐与地面上,浇得路上行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街道两侧的屋檐下奔去。 微风将雨水吹进了屋内几滴,如薄雾似的扫在脸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钟声敲响惊醒了奚茴,她顺声音传来的方向细细去看,才能瞧见高楼耸立的小城内露出庙宇一角,脱漆的黄色飞檐在雨幕中更显暗淡。 飞檐下一串生锈的铜铃经风吹雨打,已不见过去样貌。 这场雨下了两个多时辰一直未有改小的趋势,因着雨势太大街道上都有些积水来不及顺着沟渠流走,已能没过脚面。早先躲雨的人见这天色小部分借到雨伞回家,大部分只能将外衣脱下盖在头上埋头狂奔。 年城中有个月老祠,庙前摆摊的人居多,走不动的只能就近避雨,人倒是可以回家,只是摊位不得不留在安全的位置。 月老祠里仅有一老一少两位守庙的道士,老的那个是从百里之外的青松观归乡过来的,少的那个不过十二岁,是老道捡的孤儿一直养在身边,也未出家,只是总日里穿着灰白色的道袍,故而被人称一句小道士。 午间来月老祠里避雨的人到了傍晚几乎走光了,便是摊位也与老道说好临时放在月老祠中,待明日雨停了来取,老道好说话,便让那些人将摊位推进了院子里空闲的房内。 只是路过一间小屋前要注意些,那是借住在祠内的父女二人,小姑娘生了病,动静轻些,不好打扰。 老道送走了人,小道士也将晚饭做好。 原先月老祠里就他们二人,吃的都是后院里种的素菜,今日多了两个人,他们也没讲究不食荤腥的说法,便煮了一锅鱼汤下面条,卧了一个蛋专门给那小姑娘。 父女二人是今早来的,因身上银钱着实不多,便请暂住于月老祠内。老道本就是个善心的人,也知客栈价贵,自己这里虽然简陋些,但他分文不取,也当日行一善,便放了两人进来。 小道士匆匆吃了几口饭,便端了饭菜与面条去院内小屋前敲敲门。 雨还在下,屋内点了灯也是昏暗的,小道士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戚大叔”,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车夫打扮的男人粗浓的眉毛正因担忧皱到了一起,他皮肤粗糙黝黑,身量不高却很健壮,一双牛眼意外地看起人来很温柔,见小道士端了饭菜来连忙道谢:“多谢小正师傅。” 小道士随老道姓汪,单名一个正字,也是老道给起的,老道叫他小正,车夫也就跟着这般叫了。 “小妹妹好些了吗?”小正还记得早间车夫背着小姑娘进月老祠时那小姑娘的脸,哭得眼睛都肿了,风一吹,脸上皴得红彤彤的,瞧着很严重的样子。 “好些了,多谢小正师傅关心,还麻烦小正师傅给我们送饭来,这样恩德我实在……实在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车夫还处于女儿生病的焦急中,端着面就站在风口与小正说话。 一阵风吹进了屋里,忽而传来小姑娘的哭泣声,委屈又惊恐地哇一声传出来,车夫闻声连忙冲进了屋里,小正也担忧地踮起脚朝屋内看,又不太敢跟进去。 小屋放不下屏风,推门进去便是桌子,隔了两步就是炕床,床上垫着干净的被褥,是小正平日换洗用的,现下暗蓝色的被褥里窝着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哭得浑身颤抖。 小正在月老祠长大,很少出街去玩儿,自然也看过男童女童,却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妹妹,故而多担忧了些,心想她这般能哭,该不会把眼也哭瞎了吧。 车夫扶起小姑娘,问她一句怎么了。 若是奚茴在场,便能认出这父女二人昨日还在街上巷子里和她见过一面,虽是父女却分外不像,那姑娘穿得普通,长相似大户人家的千金,爹倒是实打实的粗汉,年龄还差了许多。 戚袅袅慢吞吞地伸出自己的小胳膊,藕粉色的袖摆上不知沾了什么泛黄的粘液,待掀开那袖子去看,细白的皮肤溃烂了一片,浓水腐化渗透了衣裳,发着淡淡的酸臭味儿。 戚枫见状,连忙将她的袖子压了下去,把那双小手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却不知所措地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完整。 “没事的,袅袅,你这是……这是生病了,爹爹会给你请大夫,大夫来看吃了药袅袅就能好了。” 戚枫的安慰并未让戚袅袅的情绪稳定下来,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这种怪病,浑身无力地连路都走不动,身上还总是出现斑点,她虽闻不到,却也知道自己一定在发臭。 好像就是从爹爹带她来年城开始,来年城的这段时间她一点也不开心,吃也吃不好,睡又睡不着,身体越来越差,还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娘亲了。 戚袅袅扑到了戚枫的怀里,一边哭一边道:“我想回家,爹爹……我想娘了,我想回家。” 戚枫搂住戚袅袅的背,他甚至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将女儿的皮肤碰破,只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哄道:“好的,爹爹带你回家,等袅袅的病好了爹爹就带你回家,袅袅别怕,爹爹去给你找大夫。” 二人的谈话都被站在门口焦急的小正听进去了,他也借着烛火的光看见戚袅袅身上的伤口,说不出那是什么病症,就像是烫伤溃烂后的模样,难怪戚袅袅要哭得这么伤心,小小年纪怎能忍受这般疼痛。 知道戚枫要去找大夫,小正连忙道:“戚大叔你别担心,我认得大夫家怎么走,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小正师傅!”戚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小正转身便跑了。 少年甚至都来不及从廊下绕,直接冲入雨中喊了老道,一声声师父叫得老道急忙忙从屋中出来,还险些摔了一跤。 “师父当心!”小正扶住了老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小妹妹生病,手烂了好大一块,我听戚大叔说要去找大夫,可他今日都没出门,想来没钱住客栈,自也是没钱请大夫的,师父,我们能不能……” 不待小正说完,老道便知道他的意思,师徒二人倒是因为这月老祠存了不少银钱,可到底是出家人,黄白于他们而言也是身外物,当然是要拿出来救人的。 老道连声哦,转身便要去找银两,小正攥着几粒碎银子就要往外冲,戚枫暂时安抚好了戚袅袅便拦住了他,对他道:“小正师傅,太麻烦你,还是我自己去找大夫吧。” 小正连伞都没撑,站在了院外亭内道了句:“我认得路,腿程快些。” 戚枫撑起伞走到亭内,自然也看见少年手心里攥着钱,他感慨在年城居然还能遇见这样实心眼儿的一对师徒。 戚枫道:“实在不好再麻烦小正师傅了,你与汪道长能留我在祠里住下已然万分感激,我其实还有一些私藏,想着当回去的路费,用来买药应当够使,不能再用你与汪道长的银钱。” 小正还要说什么,戚枫按住了他的肩膀:“小正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力气大,身体壮,回去的路费等袅袅病好了再挣也来得及。小正师傅,还麻烦你帮我看顾袅袅,夜长雨大,我怕自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会害怕,小正师傅比她年长几岁,陪着她会安心些。” 小正哦了声,见戚枫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答应了下来。 可他还是将银钱塞进了戚枫的手里:“师父说,与人为善积福报,来生会更好,这些钱本就是给小妹妹看病用的,戚大叔你先使着,等你自己手上的不够了就用我给的,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等你回到家乡寄回银钱那也是可以的。” 戚枫拿着手里的钱,一时竟愣了神。 小正双手抱头又窜进了雨里,要去小屋子里陪着戚袅袅。 方亭很窄,只要风大点儿便会被雨淋个通透,冰凉的雨水打湿衣衫,戚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句回到家乡让他心中感慨万分,手里拼拼凑凑的碎银子也滚烫万分,似是要握不住了。 袅袅的身体,哪儿是寻常大夫能治的呢? 若不赶紧找到那珠子,只怕他们永远也回不去家乡了。 戚枫将银子收好,想着等他与袅袅离开后,便将这钱放回月老祠的小屋内,小正师傅过来收拾床铺时一定能看到。定下思绪,戚枫撑起黄油纸伞走入雨幕里,不过十余步便彻底隐于夜色中。 天越发暗了下来,戚袅袅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出门在外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娘也是这样叮嘱她的,所以即便她心里再害怕也不敢求着要跟爹爹一道出门,她想她一定要好好看病,好好吃药,待身体好了就回家里,再也不出远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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