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子眉目冷傲疏离,不是行云州人却修为高深,谢灵峙也探不出对方的底,只是在他方才护了奚茴这一点上暂且认定他不是坏人。况且……虽说人不可貌相,可云之墨的确长了一张正人君子、清风朗月的脸。 只是他一身乌色,气质冷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奚茴又是如何与他认识的? “阿茴。”谢灵峙朝奚茴走去,眼神却落在了云之墨的身上:“这位是?” 奚茴短暂沉默,她在方才想了很多,猜测谢灵峙并未看穿云之墨是她的鬼使,更没看穿他是恶鬼,否则方才不会朝他颔首招呼。 抿了抿嘴,奚茴抓着云之墨的袖子更紧了些:“他是……哥哥。” 她不知影子哥哥的姓名,与外人说起“影子”,又怕谢灵峙问起“影子”称呼的由来,干脆舍去影子二字,直接喊了哥哥。 是了,于奚茴而言,谢灵峙就是外人。 谢灵峙意外奚茴不知何时认了个哥哥,云之墨更有些说不清的微妙感汇聚于心。 奚茴说他是哥哥时,声音很轻,少女音色略清冷,却在这一刻因含糊泛了些软糯的柔情。 云之墨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旁若无人地略弯下腰,双眸微垂,附身问了句:“可要哥哥,替你杀了他们?” 影子哥哥,与哥哥二字,到底是有区别的。 云之墨的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热气,随着他靠近更加灼热,像火舌燎了一下奚茴的耳廓,霎时叫她红了脸。 “不,不用了。”谢灵峙还在,奚茴不想惹麻烦。 谢灵峙见云之墨贴近奚茴,近到他的衣袂叠在奚茴的胳膊上,他垂下的发丝搭上了她的肩,不自觉地便皱起眉头。 “阿茴何时认识的这位公子?不是所有人,都可得兄长之称。”谢灵峙怕她遇上了轻浮之人,否则寻常男子怎会让一个妙龄少女管自己叫哥哥。 “不是兄长。”奚茴微微蹙眉,在关于云之墨的事情上倒是执拗:“哥哥就是哥哥。” “公子如何称呼。”谢灵峙转向云之墨。 云之墨瞥他如瞥那些平头百姓,淡淡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汤城主将百姓拉走,城门前拥堵也得到疏通,戚袅袅一手拉着小正的袖子,一手轻轻攀了一下奚茴的胳膊。 奚茴回眸,就见小姑娘用感激信赖的眼神看着她,轻声喊了句“仙女姐姐”又不做声,奚茴却读懂了她的用意,戚袅袅这是害怕,想要她陪着回去。 奚茴的胳膊上还挂着对方送的花环,可惜茶花掉了两朵,破碎的花瓣落在了焦黑的地面上,花环也有些散乱了。 谢灵峙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他虽感激云之墨方才于百姓跟前护了奚茴,却也怀疑对方的身份好坏,偌大曦地,行云州外能人无数,也不是每一个他都有所耳闻。 奚茴要送戚袅袅回月老祠,谢灵峙便跟着,再抬头看向前方双手惬意抱臂,衣袂翩翩的云之墨,他就自然地走在奚茴身边,还被奚茴用手捏着袖子,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回到月老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黄昏下的年城再度陷入了寂静,过不了多久待天彻底黑了,游魂便会顺着街道飘走。 戚袅袅与小正都向奚茴道谢,尤其是小正,他原以为奚茴偷了糖葫芦,不是好人,可却在危难关头也是她救下了他们。 师父说得对,人的好坏善恶,不在于一件事上落定。 戚袅袅看向奚茴的眼仿佛发着光,甜丝丝地挥手道仙女姐姐再见。 月老祠前有棵姻缘树,奚茴此时就站在树下,盛夏树上枝叶茂盛,密集的绿叶下挂着风铃与红绸,叮当当的风铃声交错响起,悦耳动听。 红绸翩跹,晚霞的橙光洒在月老祠的屋瓦上,黑瓦落了碎金,屋顶上空还悬着一枚暗淡的月亮。天未全黑,弯月挂上了树梢,红绸上记下一个个有情之人的祈愿,诗文首首,奚茴看了一眼,有些字还认不全。 细风扫过奚茴手上的花环,花瓣又落下了一些,原本鲜亮的茶花也蔫儿了。 她看了一眼花环,想起这花环原先漂亮的模样,因四下无人,又被她重新戴回了头上。 云之墨不解她这举动,问:“这是做什么?” 奚茴抬眸,眼里还有夕阳余辉,她睫毛纤长,微微颤动,忽而弯了一下眼,毫无心机又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反问云之墨:“好看吗?” 云之墨瞥向奚茴头顶上几乎可以用糟糕来形容的花环,回道:“不好看。” 奚茴立时将花环摘下,哼地一声甩了胳膊却又没舍得真把它丢了,孩子气地表示,不好看她也不要戴了。 云之墨撇了一下嘴,忽觉有些好笑,于是低低地笑出声来。 奚茴看着云之墨的笑容,心想枯萎的花儿的确不好看,可影子哥哥实在好看得太张扬了些,他冷着脸时还不察觉,待望着她笑了,奚茴才无意地屏住呼吸,一时看呆。 这笑容不过几息便收敛,奚茴却愣了好久忘了呼吸,直至胸腔传来闷痛咚咚跳个不停,她才渐渐回神。 月老祠外,谢灵峙还在等着,自然也看见了那二人自然的互动,就仿佛他们早已认识了很久。 “走吧。”奚茴扯过云之墨的袖子,看向他问:“你都现身了,便不会突然离开吧?” 云之墨没回答她的话,他是否离开取决于心情。 况且从宁卿出现在行云州后,他的这具身体里游走于四肢百骸的封印符文似乎也有复苏的迹象,束手束脚,忧患未除,他也无法彻底自由。 离开?又能去哪儿。 谢灵峙见戚袅袅已经送回了月老祠,云之墨竟还跟着奚茴,便问了句:“天色不早,这位公子不回去吗?” 奚茴嗯了一声,谢灵峙顿了顿,一时沉默了下来。 不愿透露姓名又一直跟着奚茴,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奚茴,还是为了行云州? 谢灵峙想不出结论,干脆摇头问奚茴:“白天你去哪儿了?” “我本来是想出门转转的,又遇见了上次卖糖葫芦的便跟了上去,谁知道回神后已与秦婼他们走丢,年城我又不熟,恰好碰见了戚袅袅,干脆就与她一道了。”奚茴说得自然,不像假话。 谢灵峙本就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是又叮嘱了她几句曦地如今并不安全,让她行事多加小心,奚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随意嗯了两声就算揭过。 待回到客栈,今日外出的都回来坐在大堂内,见谢灵峙率先跨步进来一起抬头看去,又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奚茴,秦婼与齐晓才略松了口气。 云之墨步入客栈时,几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还不等他们问这人究竟是谁,便见奚茴做出了更让大家诧异的举动。 她从怀中取出银钱,为那位男子选了一间上房。 奚茴所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她知道云之墨厉害,在场众人谁也没看穿他其实是个已经死了几万年的恶鬼。这样就更好了,影子哥哥不必以魂魄躲在小小的引魂铃中,而她又能时时见到他。 至于为何要暴露自己如今有钱,而不是向谢灵峙要,奚茴也不至于那般皮薄不好意思朝谢灵峙伸手,她心里有股执拗的占有,坚定地认为云之墨只能花她的钱。 他是她的鬼使,他的一切都是她的,当然包括用度,这是归属问题。 奚茴哪儿来的钱这暂先不管,叫谢灵峙无语的是云之墨看上去仪表堂堂气质非凡,居然还要女子出钱住客栈? 索性被众人盯着的两位主人公并未觉得这种行为有何不妥,奚茴收了钥匙交给云之墨,又踮起脚对他小声道:“影子哥哥,我夜里去找你呀。” 她笑起来狐狸眼弯成了月牙状,似乎觉得大半夜在行云州人的眼皮子底下去寻他颇为刺激,还有些激动的期待。 那昂起来的笑脸迎接云之墨的大手,他直接把她推开了些。 秦婼和齐晓弄丢了奚茴也没得谢灵峙说一句不是,几人点亮了油灯,围桌而坐。 客栈庖屋那边冒着青烟,距离晚饭还要一段期间,奚茴本打算跟着云之墨回屋,却被谢灵峙叫住。 奚茴站在楼梯口,眼神询问谢灵峙还有什么事,谢灵峙只是不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男子离开,于礼不合。 他随口道:“马上要吃饭了,坐下一起。” 奚茴想说不饿,还没开口肚子先传来一阵咕噜声,云之墨也听见了,略微不解:“早上的鸡没吃完?” “怎么可能吃得完?”奚茴瞪圆了眼睛,那么一屋子的鸡,她最多也只能吃掉一只而已。 至于屋子里剩下的鸡在奚茴离开后都被千目卷走了,善后做不好,云之墨惩罚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谢灵峙见二人又说上了话,便开口:“这位公子若不嫌弃,也一并入座吧?” 云之墨自诞生于世便从未吃过曦地的东西,谢灵峙留奚茴用饭,现下再提了一句让他一起,倒像是方才见他住客栈的银钱都是奚茴掏的,便也勉强请他一顿饭似的。 嫌弃二字到了嘴边,云之墨又瞥了奚茴一眼,对方满眼写着“想和影子哥哥一起”这几个字,到底什么也没说,由着奚茴牵起他的袖子几步下了阶梯,走到那几人右侧空了的方桌旁。 赵欣燕的目光自云之墨出现便时不时朝谢灵峙看去,没见谢灵峙有多吃醋的样子,虽说谢灵峙时时刻刻盯着云之墨与奚茴的举动,可眼神中更多的不是吃味,是担忧与警惕。 纵使几人心中有许多疑惑,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胡乱猜测,便只能将今日进展说出,再一起商议对策。 谢灵峙与汤城主已经说好了拆除石墩之事,汤城主一心为了百姓,自然同意,年城上下只一处有问题,便是桃李村。 桃李村与茶花村挨着,被山下的一条河分成了两半,呈古桥连接双方,村民也质朴,原先说要驱鬼也没任何意见,还对谢灵峙等人千恩万谢,偏偏几百年前他们村子里的人将祖坟迁过,换了个所谓的风水宝地。 那座山上曾经埋了五、六个石墩,因为时间推移日积月累,石墩埋藏得太深,石墩上又压着村民先辈的坟,不得已只能再行迁坟之事,这当中自有人不同意,便渐渐不知被谁传成了挖坟。 虽说迁坟为无奈之举,可只要村民不同意,他们也不能强行开山。 只是若不能破除那些石墩,恐怕年城的游魂也无法离开。 便是有汤城主出面,桃李村的村名说什么也不肯让城主府与官衙动他们的祖坟。 饭菜上桌,都是一些没有油水的素菜与清汤寡水的白菜粥,奚茴用勺子拨弄了两下没什么胃口,全是因为肚子饿才一口气喝了半碗下去。 云之墨本是来陪奚茴的,听见那几人商议,想起下午在城门下碰见的村民,不甚在意道:“那就杀几个人做做样子,他们见了血,也就晓得利害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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