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琵琶有语:十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圆月高挂, 银光洒在旖华庄的琉璃瓦上,庄内楼阁静谧无人,伏妖阵启动时, 赵欣燕亦要守住庄外一角。 季宜薇是个普通凡人,身娇体弱甚至连一般女子也比不上, 在看见符火点燃旖华庄外一圈时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由叶茜茜看顾着。 因她总惊恐叫唤, 叶茜茜嫌她太烦人了, 干脆把她丢给了秦婼。 旖华庄内妖气迸出, 浅浅红光从戏台院子里照了出来,张张黄符悬飞上空摆出八卦阵,妖气撞上墙角绳索, 朱砂染红的棉绳上铃铛叮铃铃直响,已有几个弟子飞身上空去高处制伏新月,谢灵峙也在其中。 赵欣燕见谢灵峙现身连忙腾风而起, 叶茜茜跟上她, 只留秦婼与季宜薇在小屋里等着。 季宜薇看向旖华庄, 庄内红光越来越盛,像是火焰一般往天空窜去, 她似有恍惚目光却灼灼地盯着戏台院子的方向。红光被黄符压制, 满院的妖气撞铃,尖利的嘶喊声传出, 划破寂夜, 那像女子的痛呼又像野兽嘶吼, 绞碎了人心。 季宜薇抓着琵琶的手越发收紧, 又一声传来时她终于收回了目光, 垂下头满身细汗, 半晌才道:“仙使,可否送我离开?你们要捉妖,妖也捉到了,这里黑漆漆的还能听见怪叫,我实在害怕……” 秦婼也有些害怕,她是第一次出行云州,如今身边也没个鬼使,赵欣燕与叶茜茜在时她还能自若些,此刻留她与季宜薇二人在小屋内听那狐妖一声声惨叫,还有四处乱窜的妖气,若真叫对方冲出来秦婼是怎么也没法儿自保的。 季宜薇瑟瑟发抖,秦婼也没好到哪儿去,忽而一束红光冲破了伏妖阵一角,冲撞到一位师兄的身上,那师兄立时落在了屋檐上,撞碎了几片琉璃瓦倒地受伤。 季宜薇自然也看见了,她尖叫着,秦婼猛然惊醒,这里离旖华庄太近了。 她转身对季宜薇道:“我带你走,你不许再出声了!” 山下有陆一铭守着,秦婼想她不会将季宜薇带出山,只要带到山下见了陆一铭就好了,那里人多,也能护住她们。 奚茴正与陆一铭站在一处,她是特来看他们如何捉狐妖的,只可惜谢灵峙不许她上山,奚茴便只能在山下等着了。 待见到旖华庄内红光溢出,奚茴问一句:“那是不是着火了?” 坐在马车内的知州大人却没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瞧见旖华庄内果然像是着火了,连忙对陆一铭开口:“仙使,说了不能伤庄子一屋一舍的!” 黄家建盖的旖华庄如今已是无价之宝,里面的建造用材堪比皇帝的行宫,是知州父辈传给他的宅子,他每日派人细心打理就是为了保持庄子不腐不败,待他年迈后来此地养老,若真着火哪儿还能救得回来? 陆一铭道:“并非着火,那是妖气。” 他抬手挥去眼前的信符内容,目光沉沉地往下山路的方向看来,应泉说要警惕黄之谦,至于发生了何事却没细说。 黄之谦总一身黄衣分外好认,不一会儿便见人影从山上下来,于黑夜里尤为显眼。 “仙使,仙使!”黄之谦见到陆一铭还很高兴,似是松了口气般跑了过来:“我的天,那旖华庄内像是着了火,妖怪叫得人头皮发麻,我险些认错了下山的路,仙使,在此处遇见你们实在太好了。” 黄之谦说着,又朝从马车内探出半边身子紧张地看向旖华庄的知州瞧去,他双眸亮起,连忙拱手道:“知州大人!” 陈知州自是认得黄之谦的,毕竟如今他手中的旖华庄就是黄家抵过来的。不过如今旖华庄内在捉妖,是何情况也不知,陈知州自是没心思应付他,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知州大人,小生许久不见大人了,上次碰面似是十年前,那时小生刚考上秀才,知州大人亦在繁城衙内,还夸过小生一句,说想收小生做弟子。”黄之谦提起过去,叹了一声:“可惜后来小生不成器,到底是让知州大人失望了。” 陈知州哪儿有心情与他寒暄,他蹙眉瞥了黄之谦一眼,倒是意外这么些年黄之谦也没什么变化,十年光景他自己都两鬓斑白了。 “知州大人,今年乡试小生还想再试一试,小生自知现在没资格成为知州大人的学生,只等乡试考过了,若我中了举,知州大人可还能让小生近前学习?”黄之谦说到此,激动地往前走上几步。 陆一铭眉心紧蹙,才看见应泉给他传来的第二道信符。 要他守在山下,务必拦住黄之谦,别让此人逃脱。 陈知州道:“你当年第一次考试便做了廪生,也算为黄家争光,可惜后来实在太叫人失望……” 山上旖华庄一道妖啸传来,红光将灭,黄之谦瞥了一眼那处,眼眸沉了沉道:“是是是,小生的确做错了,知州大人,这些年一直有个问题困惑小生,只怕这世间也只有您能为小生解惑。” 黄之谦抖了抖衣袖,几乎贴上马车:“小生想问您……” 寒光闪过,马车晃动,陈知州大叫一声往后倒去,直摔进了马车里。待他掀开车帘再往外看,便见陆一铭押住了黄之谦,打落对方藏于袖中的锋利匕首。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护卫的目光都关注在频频传来妖叫的旖华庄内,唯有陆一铭收到信符后第一时间看向了黄之谦,果见他掏出匕首要往陈知州的身上刺去。那一刺他用尽了全力,若不是陆一铭阻止,黄之谦怕是已经杀死陈知州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急急地护在了马车周围,唯有黄之谦行刺不成,也知自己再没机会,颓然地卸了力气扑在地面上,死气沉沉地盯着旖华庄上猩红的一角。 妖啸停了,伏妖阵收尾,一切都结束了。 奚茴看见全过程,当然也看见黄之谦想要杀陈知州时脸上的恨意,与他如今放弃抵抗的认命。 方才那一下,她也吓得往一旁云之墨贴近半步,再看向月色下闪着银光的匕首,奚茴心里觉得奇怪。 旖华庄内的妖暂时被控制住了,但伏妖阵如一张巨大的网,需得一寸寸收紧才能彻底束缚住狐妖,抽走她的妖力,让她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谢灵峙将后续交给齐晓,只要知道这妖不可能再伤人便好。 陆一铭带着黄之谦去找谢灵峙,恰好此时秦婼带着季宜薇从山上下来,双方碰面,陆一铭与秦婼交代了一句便往黑暗中走去。 得知伏妖阵已成,秦婼也松了口气,可见马车旁还有奚茴与云之墨,秦婼又有些退却了,她觉得奚茴比狐妖更可怕。 季宜薇抱着琵琶,因极具恐慌,精心挽起戴了玉簪花的发髻都散乱了下来,几缕发丝挂在额前,楚楚可怜的模样。 陈知州惊魂未定,抚着心口猛喘了两口气,手下的护卫将匕首踢去一旁,恰好滚到了奚茴的脚边。 奚茴弯腰捡起了那柄匕首,眨巴眨巴眼,再看向黄之谦离开的方向,道一句:“奇怪。” “哪里奇怪?”云之墨问。 奚茴道:“他真的想杀陈知州吗?若他真想杀,怎会被陆一铭按下后就没动静了?若是我真心想杀一个人,就算被人夺去了匕首至少也会挣扎一番,再看能否得手,何况陆一铭只是打掉了他的匕首,他还有机会能捡起来再试的。” 他想做什么? 云之墨伸手弹了一下奚茴的眉心,小铃铛皱眉思索的样子实在有些深沉了,他一直都知道奚茴机灵,旁人未看破的疑点被她一语道出。 眼神落在一旁缩在知州府护卫身旁瑟瑟发抖的季宜薇,云之墨道:“你若想知道为何,想来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你知道?”奚茴回眸看向他:“你知道多少?” “十有八、九吧。” 毕竟他不是凡人之躯,双眼亦能看清凡人不能看见的颜色,良善、凶恶,都不仅是表面展露的那么简单。 伏妖阵的符光还在戏台院子里的闪烁,十几个行云州人手中牵着挂了铜铃的红绳,将汇聚成一团的妖气困在阵法当中。 谢灵峙与应泉就在旖华庄的义堂内站着,陆一铭将黄之谦带来推到他们二人面前,开口:“大师兄,应师兄,这家伙方才想行刺陈知州。” 黄之谦踉跄了两步堪堪站稳,文人身躯虽孱弱,却在此刻挺得笔直。 “我方才跑了一趟繁城府衙,调到了十年前的一纸卷宗。”应泉从袖中拿出一卷泛黄的旧纸,他甚至没展开给人看黄之谦脸色便霎时苍白,方还挺直的腰背又无力地弯了下去。 “这卷宗上只寥寥几笔,记录了十年前百琼楼西春探路口曲氏糖水铺子老板娘的死因。老板娘因铺子收摊太晚,急归家故走了小路,被突发狂病的疯狗咬死,被人发现时已是第二日巳时,肠穿肚烂。” 应泉抬眸看向他:“当年将此案落定的人,就是如今的陈知州。” 黄之谦缓慢地走了两步,几人立刻警惕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只是扶着一旁古椅慢慢坐了下去,待他坐下后双腿双手还在忍不住打颤,沉默着听应泉说下去。 “十年前的事无从追究,曲氏与你的关系也无人知晓,若不知今日苏怜姑娘提了一句,我也不知你竟与陈知州有仇。” 旁人或许真的早已不记得那个糖水铺子老板娘了,即便有个别记得的,却谁也不知道她与黄之谦的关系,唯独苏怜不同。 当年黄之谦的爹考了半生才考到一个秀才,黄之谦不愿走他爹的老路想要重新经商,本想找个小铺子盘下,恰好他看中的店铺位置便被一个启扬来的女子提前定下了,黄之谦对那女子是一见钟情。 因那女子不识字,说还是多读书以后当大官好,黄之谦便花了一年时间看书,来年就考上了秀才,还是廪生,得彼时的陈知州青睐,想此刻为他铺好官路,来日还能借黄之谦的光。 只可惜不过一年光景糖水铺子就关了门,老板娘被疯狗咬死,黄之谦也再未走上仕途。 他考上廪生的那一年颇为意气风发,走哪儿都有人认得,百琼楼里的姑娘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声,苏怜就是那时注意到黄之谦的。 可惜苏怜是罪臣之后,贱籍挂身,自知配不上黄之谦,便只敢默默地多看他几眼,便是这别有用心的关注,反而叫她看穿黄之谦对糖水铺老板娘曲氏的喜欢。后来有一日他在长安街酒楼请人吃酒,说自己要订婚了,那时苏怜被他其中一个同窗带出银妆小城,还提前吃过他一杯喜酒。 再后来,便到如今。 黄之谦想杀陈知州,必是因为曲氏当年的死因另有原因,最重要的是案卷记载,曲氏被疯狗刨开了肚子,肝肠翻出,还被吃掉了心脏。 没了心脏这一点,立时让应泉想到了这大半年来繁城死掉的那些人,所以才会有第二封信符,让陆一铭千万要拦住黄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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