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满地肉泥烂成一团,血水顺着小路的石板缝隙蜿蜒地流向小河,季宜薇与奚茴擦肩而过,扬过的风飘起奚茴的发,她再回头看一眼,心中疑惑。 季宜薇此举是善心喂野狗呢,还是内心扭曲了? 大半夜烧纸钱喂狗吃生肉,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回去客栈的路上奚茴没胃口买吃食了,一路沉默着跟云之墨去了他的房间,待回神才发现自己走错,于是抬眸笑了笑:“我今晚……” “回自己房间去。”云之墨打断了她的话,不用想也知奚茴要说什么。 他房间的窗户没开,盛夏闷了一整日直至此刻屋内也是暖和的,尤其是奚茴在这儿,若有似无的暖意像是无形的手一般勾着他的衣服与发丝,如一张细密的网要将他包裹其中。魂魄里的寒冷愈发凛冽,云之墨这身骨肉立于微烫的环境里,灵魂却再度坠入了寒冷的冰渊,触不到底般一寸一寸下沉,越沉越冷。 奚茴身上的暖源像是在他的灵魂深处种下了瘾,有了上次的接触稍冷一些便忍不住要靠近以缓解疼痛。可云之墨的自尊又叫他生出了不屈的叛逆来,越想靠近,便越要排斥,尤其是……他看过《金庭夜雨》了,亦知晓男女之间不该那般没有分寸地贴近。 除去灵魂满足外,皮肉相贴亦会带来身体满足,人便是一旦开窍就刹不住胡思乱想,如今这双眼再看奚茴,先落在对方的脸上,继而是胸与腰臀。他不可能再如那夜樱花雨纷飞的连樱山脊上一样,抱着她的身体便只为止灵魂寒冷带来的痛苦,触碰也远不止一种感受。 云之墨深知,那是一触即发,一发便可收拾的吸引,必会似山呼海啸,将他淹没。 又是这种眼神,奚茴纳闷,近来云之墨总会沉沉地看向她,一言不发地就盯着,盯到她手足发麻,身上像过电般皮肉紧绷着,连呼吸都有些无措。 她垂眸不去对上云之墨似乎能把人吞下去的视线,嘀咕一句:“到底你是鬼使还是我是鬼使……” 谁听谁的话呀。 虽是这样牢骚,奚茴还是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是关门的刹那用了点儿力,房门砰地一声合上后,檐下的铜片风铃也发出叮叮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远,云之墨屏住呼吸没动弹,只等对方的脚步声消失才能放松绷紧的神经,可奚茴一路到二楼,哪怕再细微的声音也能钻进他的耳里,他甚至能从她的脚步声判断她走到了哪儿。 是桌边,还是床榻。 五感中听觉无限放大,自发地去追逐那抹身影带来的一切动静,喝水、洗漱、脱衣而擦出的沙沙声……直到奚茴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彻底陷入了深眠中,云之墨的手脚才像解开枷锁般微微一动,他缓慢且疲惫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卸力后又有茫然。 一切反常,皆有迹可循。 太师椅角不断往外延伸霜花,房屋地板铺上了一层冰面后云之墨才稍动了动。他半转头看向窗户,窗门一瞬打开,万家灯火映入眼前,再往远处看是幽暗的山峦,重重叠叠的山川尽头越过万年密林,便是一片狼藉的行云州。 这一眼穿越了千万里,寒冷地盯向一个人的后背,待那道光环回身,视线消失,一切了无踪迹。 云之墨的食指轻轻敲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敲碎了上面覆盖的冰花又重新凝结成冻。他又开始头痛了,寒意侵袭骨髓至四肢百骸,可他愈发地清醒着,清醒地明白只要这一次他能压制住体内的司玄,那司玄将永无再见阳光之日。 - 祈花节后第三日,衙门便派人去银妆小城借人了,樊妈妈也早有准备,提前给三人打好了招呼,切不可乱看乱动,只要好好表演,回来便有赏钱。 衙门给三位姑娘各请了一顶轿子,恐怕是为了低调,也没闹出多大的阵仗,只是从银妆小城后的一条小路抬去了城外,路上有银妆小城的护卫护着,直至将人送到了旖华庄门前,那些护卫才守在轿子旁没跟上。 旖华庄内布置得颇为仔细,三名姑娘都没离开过银妆小城,跟随府衙里的官差顺着长廊一路往里走,也不知绕过多少园子才终于到了旖华庄内以往供夫人小姐们看戏的戏台子前。 那是特地布置的一园子戏台,戏台建在池水中央,假山环绕,芭蕉丛生,因有人打理,池中还有数十条红黄不一的鲤鱼游过。 此处烛火不多,全靠头顶一轮明月照亮,新月抚弄着发丝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官差又将苏怜请到另一边,说贵人要单独见面。 苏怜虽心有疑惑,还是跟了过去。 小院外官差守着,院内就只有新月与季宜薇二人。一人月白色长裙,抱着一把用丝绢包裹的琵琶挺挺地立在了假山旁,一人则披着露肩的红裙,张扬又慵懒地靠着圆桌抬头赏月。 今夜过后,她们便不会再见。 “你叫什么名字?”季宜薇忽而出声,她眼眸微动:“我还从未问过你的真名。” “就叫新月。”新月慢慢抬手,细腻的手软若无骨,指尖向着月亮,似是在感受月亮的温度,她道:“新月是恩公给我起的名字,我此生不会有第二个名字。” “多谢你。”季宜薇转身看向她。 月色清冷,季宜薇像嫦娥仙子下凡,她除去上台,平日里从不浓妆艳抹,仅一根廉价的桃木雕刻的兰花簪戴在头上,那簪子一看就有些年头,花纹棱角都被磨圆润了。 新月朝她笑了笑,二人便再无话。 旖华庄内外数人把守,一旦伏妖,凡人便不可轻易靠近,以免被妖抓住成了拿捏行云州人的人质。 自新月与季宜薇单独在戏台院落里时,谢灵峙便部署好了一切将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都领出旖华庄,包括苏怜和一路跟过来的黄之谦。 黄之谦是自己跟过来的,他手上还有那只狐妖的妖丹,说是留在身上害怕,也不知那狐妖今夜会不会死,便想着给他们送过来,谁知人还没踏入旖华庄便被齐晓给提出来了。 “黄先生这么怕死,居然还敢来捉妖现场?”齐晓嘲讽他。 黄之谦笑了笑:“也不是我一人来了,咱们临风州的知州大人不也来了嘛。”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齐晓瞥了黄之谦一眼。 黄之谦依旧讪讪地笑着,跨出旖华庄大门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所庄园便是他家爷爷为了供他爹科考,也为了买通关系而抵押给知州大人的,如今要在庄内捉妖,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眼。 毕竟这庄子里哪怕是落下来的一截房梁拿出去都能卖出天价。 知州的轿子就停在山下不远处,周围护着官差,也有两个行云州的弟子看护。 将黄之谦一路送到了门外,齐晓才道:“妖丹我会拿给大师兄,黄先生还是早些回城,夜路难走,若是怕黑,或可请一个官差相伴。” 黄之谦顿了顿,对齐晓的嘲讽也不在意,只伸手摸了摸鼻子,转身步入黑夜中。 苏怜出庄门时,就看见了黄之谦离去的背影,见他挺直背,仍是一身黄色长衫,衣衫上绣了精致的腊梅,不像个说书先生,倒像等待随时上台的戏子。 应泉对她拱手道:“劳烦苏姑娘走一趟,等会儿会有官府的人送姑娘回去。” 他没将捉妖细说,苏怜本就是请来的幌子,他们重点捉拿的是新月,而季宜薇却知新月狐妖身份,故而要留下问话。 苏怜摇头:“无碍……”她似有话要说,犹豫后开口:“黄先生怎么也会在此处?” “黄之谦?姑娘认得他?”应泉说的认得,是熟悉,若非熟悉的人怎会见个背影便要问上一句?还是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候。 “我……听说过他,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苏怜脸颊薄红。 应泉心中略沉,眉心微蹙,便问:“说书戏子,贪生怕死,不是他?” “怎会?”苏怜惊异道:“黄先生是唯一于棋局上连赢过我七局的人,当初他二十不到便考上秀才,书孰先生都说他必有望中举,若非、若非是曲姑娘去世,他如今怕已是京州里的大官,早飞黄腾达了。” 苏怜口中的黄之谦与应泉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没忍住问:“曲姑娘又是谁?” “曲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只可惜在他们成婚前夕遇上意外被疯狗咬死,正因如此黄先生才会一蹶不振,再未参加过考试。”苏怜有些羡慕,又有些惋惜:“黄先生为哄曲姑娘高兴,总会去她的糖水铺里说些志怪故事给她听,我想这也是为何后来他就成了个说书先生的原因。他直至如今年岁也未娶妻,如此重情重义、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之人,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应泉沉默,脸色愈发难看,苏怜也察觉出自己失言,连忙作别离开。 送走了苏怜,应泉转身便往旖华庄里跑,许多谜团于心中纠结,他就知真相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戏园子外守着的官差进来,将季宜薇也带走了。 季宜薇未出声,越过数所院子出了旖华庄又穿过繁花小道才到了个小屋前,屋内坐着赵欣燕与叶茜茜,二人见到季宜薇皆是一怔,这世间貌美女子虽多,但季宜薇绝算得上百年难得一遇。 “二位姑娘单独叫我,可是要听我弹曲?”季宜薇满脸不解又谨慎。 赵欣燕蹙眉问道:“季姑娘可知新月姑娘的真实身份?” 提起新月,季宜薇脸色略僵,颇为敷衍道:“她有何真实身份?难不成她真是个画了人皮的狐狸精呀?” 叶茜茜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厉声道:“别装模作样!你与繁城杀人案有何干系?为何会知晓新月实为狐妖?” “狐妖?她真是狐妖?”季宜薇双腿一软,险些要摔下去:“我、我不过瞎说……也不算瞎说吧,两个月前国公爷来寻过我一回却没见她,她心有不服。国公爷未在我处留宿她便将人拉了过去,我虽拿乔,却也不愿被她当着面把人抢走,听到这个消息便去寻她。” “她、她没锁门,我也不知他们在办那事,左右也不是没瞧过,只是当时我饮醉了酒,好似看见她伏在国公爷的身上,背后有条尾巴。”季宜薇抬眸,楚楚可怜:“我顿时被吓得跑出去了,可酒醒后又怕是自己看错,但那夜之后国公爷便回京州,临走前也没与我说句话,我才、我才逢人便说她是狐狸精,我真不知情,真与我无关啊!” 说着,季宜薇便抱起琵琶跪坐下去,胆怯地望向赵欣燕:“二位到底是何人?我、我还要弹曲儿吗?” 赵欣燕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季宜薇恍惚后反应过来:“你们说狐妖,还有繁城死人,难道那些被挖心的真是狐妖所为?那、那是新月杀了他们?我、我、我要回去了,我害怕。” 赵欣燕将问话结果以信符传给谢灵峙,未等谢灵峙回话面前便燃起一簇符火,应泉给庄内包括山下守在知州大人身边的所有行云州人传话,务必警惕黄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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