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今日才明白,凡人因拥有七情六欲而生面,善恶皆存于身魂中。不论是赵欣燕还是荀砚知,一个人都不可能一生只去做一件事,只去当一种人,极恶有怜悯,极善生自私,这才是天经地义的。因为这些面,每个人成了不同的人。”谢灵峙看向奚茴道:“所以我也始终相信,阿茴的人生不止一面,你还很年轻,不能因为杀一人便堕入罪恶,将来也必能因救一人而向阳积善。” 奚茴以前觉得自己与谢灵峙之间永远有不可跨越的鸿沟,因为她总是听不太懂谢灵峙说的话,他的长篇道理奚茴听一半忘一半,过后也从不会去回想。 今日这番话依旧云里雾里,可奚茴意外懂了他的用意。 “你是在……为我开脱吗?”奚茴眨巴眨巴眼,认真地问出这句。 谢灵峙往日和奚茴说话,多似鸡同鸭讲,她总敷衍对待,今日却意外地被她戳中了这段话中的要点,事实上,他的确是在心里找个理由为奚茴开脱。 谢灵峙没有经历过她的过去,也在她的童年里变成了个匆匆而过的看客,甚至于某些时候无形中伤害了她,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劝奚茴放下,所以这一番话是他送给奚茴的。 “是。”谢灵峙点头:“我是在为你开脱。” 毕竟若换做其他人,未必不会做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奚茴打心眼里觉得,谢灵峙还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可这样的好人多半是要吃亏的。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吧,谢灵峙,行云州里的人早忘了过去神明赐予他们能力为他们划出结界的初衷,因特殊而使得他们高高在上,在他们的眼里,生命其实并不对等。与这些人为伍,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的所作所为冲击理智,要么与他们沦为一丘之貉,要么也会走向同我一样的路。”奚茴说完,晃了晃手中的银梭:“这东西,有什么用?” “到该用时,你就知道它的用处了。”谢灵峙垂下眼眸,含糊地说了一句。 奚茴撇嘴,心想卖什么关子?若她琢磨不出用出来,干脆将这银梭化了当银子花出去。 她在此处也耽搁许久,不想再留在轩辕城,便转身轻飘飘地说了句:“走了。” 谢灵峙未回神,因奚茴的一番话,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天是何时变了颜色,火云何时退去,轩辕城何时重新被阴气笼罩的,他都记不太清,只记得暴雨倾泄的瞬间,他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拧成一团,刺得额心发疼。 行云州的人,真的在意苍生生死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于行云州众人眼中人命并不对等,他们也的确生来高高在上,就连漓心宫里便能因为赵欣燕的家世拉帮结派,遑论面向整片曦地九州呢? 岑碧青与张典一路赶来,是怕奚茴堕魔,因赵欣燕的三言两语断定了她将来会祸害苍生,便速速赶来想要解决奚茴。 可他们从行云州来到京州途径多地,真的没有看见那些更加迫切地需要他们去拯救的凡人吗?那些活生生就在他们眼前挣扎的可怜生命,又怎会比不上一个远在京州尚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少女? 因为他们清高,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长老之位久坐,在他们的眼中,脆弱的曦地凡人亦如蝼蚁,死去的叹一生可悲可惜。 - “你要去哪儿?” 奚茴靠近客栈正门,她听见声音回头朝身后看去,正见到与秦婼站在一起的叶茜茜,她们身后还有其他几个行云州人,有人已经鬼鬼祟祟地跑开,恐怕是要去找谁。 奚茴与岑碧青说话时特地支开了云之墨,让他去客栈门前等自己,如今距离大门只剩下几十步,偏又有讨人嫌的出现来拦路。 奚茴朝叶茜茜翻了个白眼没理她,转身便要往外走,忽而一声大喝从上空传来,她还未看清形式便被一股气劲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摔在了地上。 奚茴捂着腰,眯着双眼看向突然出现在周身的阵法。蓝、紫、青三种颜色的光交汇而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她脚下星芒成阵,一层层一圈圈如牢笼套拢,而上空又有阵法压下,将她与外界隔绝。 瀑雨像是要将整座轩辕城冲去,客栈前的街道空荡荡的,无数鬼魂因这场大雨重新回到了曦地,他们爬伏在地上,大片地摧残曦地花草上的阳气与灵气。 奚茴被雨水淋湿,再回身去看,十年未见的张典苍老了许多,却一点儿也不和蔼,依旧是一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没想到岑长老开口也不能感化你,想来你已然丧失了人性。”张典的胡子白了一撮,正挂在下巴中心,因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而显得越发滑稽。 奚茴呵地一声笑了出来,反问一句:“你在放什么屁?” “你……有辱斯文!满口胡言!奚茴,我等给你机会,可你冥顽不灵,不仅残害多名同门,如今更是要畏罪潜逃,今日我便将你就地正法,伏诛神魂,为苍生大地解决了你这个祸患!”张典说罢,双手迅速变幻结印手势。 只听见周身阵法中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无数强光落在了奚茴的身上,阵法一寸寸地朝她逼近,她看见了那些人的嘴脸。 叶茜茜的痛快,秦婼胆怯的期待,还有一张张冷漠的脸,一如她往年被人责罚时所见。 到头来,这些人与过去是一样的,高高在上源自于他们骨血里的冷漠,若世有神明,最好叫神明也看看这些被苍穹庇护的行云州内里的神魂。权势、地位、特例,叫他们与责任和善念撕裂,皆成了表面功夫。 “典长老!”一声几乎崩溃的呼喊从远处传来,奚茴骤然抬眸,瞧见了大雨中的岑碧青浑身湿透地冲到了众人面前。 她从未这般失态,雨水沉重了她精致的衣裙,打乱了她整洁的发丝,而她的脸上染上几分难掩的痛苦与纠结,不合时宜地抓住了张典的手腕。 “再让我与她说一句话,我必能劝她改邪归善。”岑碧青的声音很低,奚茴却意外听见了。 雨水太大,她根本看不清岑碧青的表情,也不知她此刻是不是做戏。 若真是做戏,那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姿态全无地去恳求张典,还要来劝哄奚茴,无异于无数耳光打向了她过去矜高的脸。 岑碧青面朝奚茴的方向,阵法变幻的光投在了她的脸上,奚茴看见有水痕从她脸上滑落,却不知那是眼泪还是雨水。 “奚茴,这一步你若走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岑碧青道:“过去是我错了,我不够重视你,也知道你这些年受的苦,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可若今日你要与邪祟为伍,行云州不会放过你的。” “奚茴!今日我来便是要带你回行云州的,赵家那边……你也可不必出面,我来与他们说,只要你认清形势,我们不是想要害你,我又怎会……怎会真的害你呢?”岑碧青慢慢朝奚茴伸出手,她道:“走向我,我带你回家。” 奚茴突然不懂了,她对岑碧青而言何时变得这般重要?方才在那小院里,她不是还说要她挑断手筋去赵家面前谢罪?如今又为何摆出疼爱她的样子? “可你分明,不曾爱过我。”奚茴从未在岑碧青的身上感受过爱意,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对方改变心意的原因:“你是怕日后也无人爱你,所以才来我面前游说的。” “哪怕你说今后不再爱我,我也是你的母亲……”岑碧青抛下了所有脸面,也是头一回当着一干人等的面认下奚茴这个女儿。 过去冷漠历历在目,每一次奚茴做错事被人提到她的面前,她都会让那人自行解决,从未在意过奚茴的生死,也不在意她伤心与否。 “你说你是我的母亲,可明明十年前你知晓张典与习长沣要我的命,可还是任由他们将我关入凌风渡,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奚茴说出实情,戳穿岑碧青的伪善。 岑碧青却一时哽咽,痛苦道:“那是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死。” 奚茴的特殊,她曾看在眼里,岑碧青知道,她生来就与旁人不同。 “我知道你不会死,也怕你当真会闯出比火烧炎上宫更大的祸,凌风渡虽苦,却能磨炼心性,若我知那是个必死的牢窟,又怎会真放你去幽禁十年?”岑碧青将缘由说出,也透露了奚茴不死的秘密。 “你还真是……会为自己找理由。”奚茴总算明白当初她被关凌风渡,岑碧青风轻云淡地离开的原因了。 什么狗屁不死,什么闯祸,什么磨练心性,话都是她说的,可真正的痛苦,却都由奚茴承受。 奚茴并未因岑碧青一番解释而动摇,反而她更想离开行云州了,她恨不得与这些恶心的过去彻底撕裂,她倒宁可岑碧青是因为害怕她死而复生以为她是个怪物而疏远她,却不是在冷漠上冠以关爱与磨炼的理由伤害她。 被拒绝后的悲伤,被冷对后的委屈,被轻视后的自卑与不解,那都是奚茴曾切身经历过的。若说离开小院前她试着与过去的岑碧青和解,那直至此刻,她才真实地感受到了恨意。 “奚茴,阿茴!别再执迷不悟了!”岑碧青慢慢靠近阵法,她朝奚茴张开双臂:“到娘亲这里来。” 阵法中的奚茴一直垂着头,却在这一声“娘亲”中缓慢地抬起双眼。 她道:“岑碧青,若能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要做你的孩子。” 突然数道银丝从奚茴的袖中迸发,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张典立刻收合了大阵,却已经来及了。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有一道银光连带着奚茴的身影一并消失,那道银光冲破了数道阵法,列阵被打散的刹那三彩的光如破碎的琉璃落在了雨雾中。 张典冲了过去,撞在了岑碧青的肩上。 这一瞬,岑碧青恍惚地朝前扑了过去,发丝散乱,双目紧紧地盯着地面破碎的细光,身上的寒冷与身后不断传来的唏嘘声几乎将她淹没。 谢灵峙将雨袍遮在了岑碧青的身上,把她扶起,轻声唤了句:“姑姑。” “是你吧。”岑碧青盯着地上越来越深的水坑,看向凌乱的涟漪,面色苍白。 谢灵峙没有出声却是默认了,是他将疾风梭给了奚茴,方才也是他唤醒了疾风梭上的咒文将她送走。他知道行云州留不住奚茴,也知道云之墨还未出手是因为奚茴尚未受到伤害。 那个男人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奚茴对行云州不留半分情面,他要成为奚茴唯一的倚靠,便不会打断这场面对面的决裂。 方才那一场戏让谢灵峙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所以他将奚茴送去了云之墨的身边。 “姑姑可以放心,我将阿茴送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你越来越有主张了。”岑碧青松开了谢灵峙扶着她的手,轻轻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像是能看穿到谢灵峙的心里,却始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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