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惊讶,黑眸疑惑的看着先生。 程砚秋从墨盒中拿出一块松烟墨,轻轻在端砚中化开,“你既然觉得合适,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我年纪大了,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些,将来总要交到你手中的。” “先生年纪不大。”武幸低声争辩了一句,然后又诺诺道,“那阿武先告退了。” 程砚秋一怔,拿笔的手一抖,一团墨点便洇在了白纸上,他失笑,有些疲惫的放下笔,仰坐在椅子上,等到武幸已经走远听不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才缓缓叹息一句,“我已经累了。” 峥嵘半生,也到了不惑之年,他是真心觉得很疲惫,真想把所有事都推开,什么也不管。 “若此时能听一曲静心曲便好了。”程砚秋喃喃自语。 武幸出了松烟院的门,仰头逆着光眯了眯眼,她看着唐飞霜高挑瘦削的身影,良久才道,“回到云堂后,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唯一需要效忠的人,只有少教主。” 唐飞霜一愣,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连忙应道,“属下明白!” “不用自称属下了,你是云堂的堂主,与我平级了,你想要报仇,也可以独领一堂了。”武幸偏头摆手,示意他自去忙碌,不必再跟着她。 唐飞霜艰涩的蠕动嘴唇,应道,“是。” 他以前没想过可以独领一堂,因为五堂之中,哪怕是年纪最小的武幸,他都不一定能替代的了,即便在日堂之中武幸并不怎么管事,可是光凭她高强的武功,冷漠简练的风格,就风靡了一大片弟子将她视之为风向标,暗暗将她推上这一代第一人的神坛。 她也确实不负众望,十四岁的一流高手,世间少有。 更何况,这个堂主职位,是宋宁也死去,才空余出来的。 在云堂时,宋宁也对他百般照顾,他从没有想过宋宁也会死。 而现在,太阿门又添上了宋宁也这笔血债,他会让他们还回来的。 换上了代表着堂主之位的火焰纹黑斗篷,布料轻薄光滑,他穿在身上却感觉沉重,不仅沉重,也有着几分心安,也许这黑斗篷上,还残留着宋宁也的几分执念陪着他吧。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唐飞霜雷厉风行的投入到了云堂的工作之中。 武幸办好了事务,随即便向彭雪奡辞行。 “我要去阳安一趟。” 彭雪奡眉头一皱,想起了阳安城外,漫天血色下飞奔的车马,他摇头把脑子里的画面晃走,“何必你亲自去?派个人去罢了。” 随意派个人去怕是不行,他们阴月教其实与朝廷并无多大联系,上次武幸为公主替身保护太子也是天家主动找上了他们,之后便再无多的联系,若真是随便派个人去,能不能见到人都说不定。 武幸沉默不语,彭雪奡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犹豫了一下,他终是松口道,“再等等吧,过几日便是中秋,中秋之后,我和你一起去。” 武幸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她知道彭雪奡担心她,这五年来她很少住在山上,即便回来了也是匆匆两天便又离开,彭雪奡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出手了,就算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她的事迹,知道她现在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恐怕心里对她的印象还是和五年前差不多。 此次不过是去打探消息,况且阳安城离的也近,不过几天时间便也回来了,就算再遇上危险,她也可以向彭雪奡证明,她现在有保护他的能力了。 世事漫如流水,轻轻一晃而过,中秋连着武幸的生辰,平淡无奇的缓缓翻篇。 新历十九年秋,八月十七日,艳阳高照,秋风送爽。 武幸带回来的那匹四蹄踏雪的赤红马驹已经长成,成为了武幸专属坐骑,她牵着绳将它从山上带下来,回头凝望彭雪奡,“阿雪。” 彭雪奡长舒一口气,“嗯,走吧。” 两人策马同行,身后跟着日堂的十几个弟子,风吹着水波纹的斗篷飒飒作响。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时隔六年,彭雪奡第二次下了山,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出行,可对于彭雪奡来讲,这次出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有些恐慌,阴月教真的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吗?阴月教,真的有那么强大吗?他日日夜夜听别人说的,与自己上一次出行所见到的,几乎没有一处相同。 上一次,他差点失去了阿武,这一次会不会也……? 不,不会的,以前是他没有自保之力,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才会眼睁睁看着武幸深陷绝境,六年磨一剑,他天资不差,不说数一数二,也算得上佼佼者。 不会有事的。 彭雪奡克制住自己想要退缩的念头,驱马轻驾。 第158章 死而复生 阳安城外一处小村庄,一个杏红色衣袍的少年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喂,傅少衡,我要吃天香楼的八宝鸭,你去给我买去!” 白衣剑客双手环胸,长剑立在怀中,面上表情似是无奈似是为难,“我去抓只野味烤给你吃好不好?” 他们两个出来时带的钱本就不多,若是傅爻愿意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几百两银子也不会区区几年就花个精光,傅爻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他虽双眼失明暂时看不见,可衣裳的料子,食物的味道,他一摸一闻就能察觉出不对来,从生下来开始傅爻几乎就没怎么吃过苦,唯一一次吃亏就是在武幸这里,害他伤了一对眼睛。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琉璃似的溢着光,睫毛又长又翘,现在变得暗淡无神,多么可惜。 傅少衡只能尽量缩减自己的用度,维持着傅爻的开销。 可是银子还是越花越少,现如今,他们连客栈都住不起了,只能辗转借住到村庄之中,这一切,傅少衡都瞒着傅爻没有实话实说,而是告诉他,江湖局势紧张,他们要尽量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免得给傅门主惹麻烦。 傅爻便也将信将疑的勉强听了他的话,有些嫌弃的窝在小山村中,可山村中哪有好吃的饭馆?他还要时不时的让傅少衡出去买东西带回来。 “不要!你烤的难吃死了!”傅爻毫不犹豫的拒绝。 傅少衡嘴唇蠕动几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傅爻,可看着傅爻倚着树翘着脚无忧无虑的模样,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反而道,“那你不要乱走,就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捏了捏袖中的荷包,买了这只八宝鸭,恐怕就所剩无几了,师父说除非必要不要联系他,他也不能飞鸽传书给师父说要钱吧。 可是没有钱,他和师弟很快就要流落街头了,没有地方住没有好吃的,师弟定然发脾气,他要想个法子赚些钱来才行。 可他除了一身武功以外,什么都不会,总不能像阴月教那样接单杀人吧?那样的话,他和那些灭他家满门的魔教妖人又有何异? 那就走镖?护院?这样的活计若是不带上师弟,没办法随时保护他,若是带上了,又瞒不住他。 他暂时还不想看到师弟因为银钱而苦恼烦躁的表情。 走一步看一步吧,脑中思绪万千,脚下却一步不停,买好了八宝鸭用油纸打包揣在怀里,傅少衡便准备出城,走在路上,他看到一个写着当字的黑黄色小旗子插在店门口,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当铺…… 他爹留给他的那把青锋剑,吹毛断发,乃是神兵利器,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不过那是他爹的遗物,他可不能当,再想想的别的办法吧。 这般随意在脑海中一想,他便继续朝城门走去,却看到城门口有一个身影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熟悉。 月白色的劲装,一丝多余的花纹也无,身形娇小瘦弱,脊背却挺直若青松,黑亮柔软的长发束成马尾,额间白玉抹额覆盖其上。 即便几年未见,当初那个小小女孩已经长成少女的模样,傅少衡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武幸。 她身旁还有一个雪衫风流模样的小公子,一双猫眼,面容稚嫩,不掩姝色,与武幸相比年纪略小些,个头却与武幸相当,不难看出,若是长大了,定然又会传出来什么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而且看起来颇有些上位者的气势,连武幸在他面前都显露出几分恭敬来。 那人想必就是传说当中的魔教少教主了,他们身边还跟着十几个弟子,隐隐将他围拢在中间。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们,师父不是说大战一触即发吗? 正当傅少衡皱眉思索的时候,那月白色劲装的少女似有所感,漆黑的眼眸扫射过来,带着一股压迫感,傅少衡一惊,连忙低眉顺眼的假装成路过的路人。 “怎么了阿武?”彭雪奡疑惑的看过来。 武幸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那个方向,随意道,“看到了一把熟悉的剑,你瞧,那是不是青锋剑?” “青锋剑?”彭雪奡起了兴趣,望过去却只看到一个人低着头抱着剑,怀里还揣着一个油纸包,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闻到里面八宝鸭的香气,“一剑青锋傅少衡,他不是死了吗?” 那白衣剑客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叫人无从分辨。 傅少衡与傅爻六年前死于营救武幸的那场战斗中,这是太阿门放出来的消息,后来阴月教也查证了一番。 参与了那场战役的弟子,没有一个有印象说杀了两个小少年的,唯有魏烟愁,曾经对程砚秋说过抓了两个小家伙问了武幸的所在。 但是魏烟愁最后也没有活着回来,自然也不能回答她到底杀没杀了那两人。 隐藏在PY的探子也传回来消息,之后几年,再也没有在PY见过那两人的踪影,兴许他们是真的被魏烟愁杀了吧。 可是以魏烟愁的武功来说,即便受了重伤的傅少衡打不过她,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她杀死,这件事在众人心中一直存疑。 现在倒是可以确认一番了,武幸过目不忘,那人怀里的的确是青锋剑没有错,傅少衡向来是剑不离手,这人若不是傅少衡,那他们两人身死的事情,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是与不是,看看就知道了。”武幸淡淡丢下一句,几步上前到白衣剑客身边,直接伸手去抓他怀中的青锋剑。 傅少衡心中又气又恼,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若是他刚刚直接把青锋剑当了,说不定武幸不会认出他,可话又说回来,他若是当了青锋剑之后,再被发现,那可就没有一敌之力了。 说时迟那时快,傅少衡自然不可能让青锋剑被外人碰触,他旋身一转,便躲开了武幸的招式。 已经到一流高手境界的武幸,她的一掌可不是那么好躲的,可眼前的白衣剑客却如此轻易的躲开了,毫无疑问。 “果然是你。”武幸粉白的唇瓣勾起一抹弧度,“一剑青锋,傅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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