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先生来汝阴做什么呢?是为了谢嫦,还是为了她,先生一定,很生气吧。 武幸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何书客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为她解释道,“阴月教已经发出告示广布天下,谢嫦为阴月教叛徒,责令阴月教弟子见之杀无赦,这其中,并没有提到过你半句。” 这对于武幸来说,是个好消息,却又不是,没提到是因为已经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太过于失望已经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何书客带着几分嘲讽的笑,似是幸灾乐祸又有几分悲哀之感,“我原本以为先生有多看重谢嫦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先生亲口收入阴月教的谢嫦,说舍弃就舍弃,可见他在先生眼里,连谢嫦都不如,又是个什么样子? 他后来也想明白了,先生看中谢嫦看中的并不是她这个人本身,而是她背后的谢塘在江湖上的威慑力,谢嫦本人是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是他仍旧心中不平,凭什么呢? 回头看向正与李延筠缠斗的谢嫦,何书客桃花眼中多了几分冷色,也许只有这个女人消失,才能平息他心中不甘的怒火。 玄铁扇遮住面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突然之间,不知是谢嫦的掌风,还是李延筠的拂尘,带倒了烛台,明亮的烛火落在地上,淌出热烈的烛泪,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屋子内陷入了一片黑暗,霎时之间,何书客转动手中的千仞修罗扇,从扇骨之中射出了几根钢针,冲着谢嫦疾驰而去。 武幸离他最近,察觉到风声,运起步法将手中一对金玉臂钏舞的密不透风,挡在何书客身前拦下了这几枚寒光闪闪的钢针。 见状何书客危险的眯起了桃花眼,低声道,“小阿武,我记得我刚刚才劝过你,不要掺和大人之间的事。” “她不能死。”武幸认真道。 “为何?你不是最听程先生的话吗,程先生都说了要她死,你还要保她?”何书客生气的质问。 武幸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她跟谢嫦之间也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的,只是她的命还绑在谢嫦身上,于是也只能坚定的挡在何书客身前,拒绝他参与战团给谢嫦带来更多的压力。 “她不能死。”武幸干巴巴的重复道。 “好呀。”何书客晒然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能不能保住她了。” 话音未落,何书客修罗扇一合,指向武幸而来,武幸连忙伸出手上的子母碧连环交叉护在身前格挡,只是何书客毕竟比她多练了十几年的武功,若是取巧,武幸还能与他过上几招,这般硬碰硬,武幸注定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几息时间,武幸便已经抵挡不住,双手撤力,柔软的腰肢向后不可思议的一折,几乎挨到地上,却又在触地的一瞬间,借着何书客向前冲的力,从他身子底下如滑不溜秋的鱼一般滑了过去。 只是还来不及松口气,何书客又攻了过来,玄铁所制的扇骨险险的划过武幸的耳边,削断了一缕发丝,武幸运起全身功力运转风云渡,堪堪避开了要害,只是依然在侧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心跳都似乎停了半瞬。 何书客讥讽的一笑,不再理她,转身哗啦一声打开了折扇,又射出几根钢针飞向谢嫦。 谢嫦眼角余光看到钢针袭来,她双脚一跺跃上一丈多高,躲开了正面而来的拂尘和背后的钢针。 只是落地之时,何书客的修罗扇已经紧随其后,李延筠的拂尘和何书客的修罗扇注定要挨上一个,权衡利弊之下,谢嫦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硬碰上何书客的修罗扇。 拼着人蛊比一般人强悍的身体,她一掌拍向李延筠的肩头,运起化乾坤吸取他的内力,背后何书客的修罗扇玄铁扇骨击在她的琵琶骨上,力道之重,一瞬间仿佛听到了骨头清脆的断裂声。 谢嫦闷哼一声,化乾坤的运转也被何书客打断,好在李延筠本就受了伤,挨上化乾坤这一下又被吸收了不少内力,现在恐怕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 谢嫦不由得庆幸起了自己是人蛊之身,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就这短短几息的功夫,她断掉的骨头已经被体内的蛊虫修复了大半,她身体里没有鲜血,全靠蛊虫供养,她与蛊虫生生相息,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她就不会死。 李延筠退后几步被身旁几个小道士扶住,白净的面容上有几分狼狈,捂住胸口咳出几口淤血来。 谢嫦的情况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是李延筠身后还有几个小道士帮扶,谢嫦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不仅空无一人,还有个何书客虎视眈眈。 何书客趁着谢嫦受伤之际,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修罗扇锋利的扇骨朝着谢嫦的咽喉疾驰而去,谢嫦瞳孔紧缩,只是断裂的骨头影响了她的行动,使得她躲避的动作慢上了半分。 只是这半分,在瞬息之间便是生死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玄铁的扇骨破风而来,谢嫦咬牙,打算拼着废掉一只手的结果接下这一招,只是没想到,身前突然闪出一人来。 武幸在一旁心理挣扎了半天,她打不过何书客,也打不过李延筠,谢嫦单论武功只比她稍微好上那么几分,今日已经是回天乏力,再无退路了,谢嫦必死无疑,没了谢嫦,她也时日无多。 若她此时离开去汝阴找先生,临死之前也算了无遗憾,可不知为何,她却挪不动脚步,看着谢嫦苦苦支撑,她竟迟疑了。 直到何书客致命一击,眼看着谢嫦陷入生命危险时,武幸终于动了,她紧抿着淡粉的薄唇,苍白的脸上沁出汗珠,将抹额的发带都濡湿了,手中紧握着子母碧连环,身形一闪挡在了谢嫦的身前。 何书客动作一滞,再收手已是来不及,只好变招将修罗扇倒转,用扇柄击中了武幸的子母碧连环,武幸接了何书客这全力一招,身体受不住内力的冲击,吐出一口鲜血倒退几步跌倒在了谢嫦的怀里。 谢嫦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双手下意识的接住了武幸,将她揽在了怀里,看着武幸面如金纸,嘴角染血的脆弱模样,谢嫦眉头一蹙,强行运起全身的内力,抓着武幸向窗口跃去。 何书客连忙追上去想要阻止,不料谢嫦突然伸手从衣袖中挥洒出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何书客回身展开折扇挡在身前,挥出内气驱散了那雾,再去看时谢嫦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头一看,李延筠身边还好,他虽负伤可毕竟是一代高手,拂尘挥洒之间便将雾气驱散,只是他余力有限只顾得身边,另外还有十好几名小道士咳嗽着眼里流出血泪,把自己身上抓挠出血痕。 若何书客仍是两年前的何书客,他此刻定然不管别人死活径自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凡事没有如果,他叹了口气,悻悻的放弃了追捕谢嫦,转身回去帮李延筠和那几个小道士祛毒。 谢嫦喘息着,一路用最快的速度逃脱,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内力,若是常人早已血气上涌,七窍流血,有爆体而亡的风险,可她只是面色惨白,瘦的吓人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忙活了大半夜,天色仍是阴沉沉的,大片的乌云将天空染的墨黑,谢嫦经过一场打斗,身上早已受了严重的伤势,又强撑着逃了好几个时辰,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离晋阳还有一小段距离,可她已经没了力气。 她放松了钳制着武幸的手,拉着她进了一个路边废弃的破庙休息,庙里供奉着的佛祖石像破旧不堪,结着蛛网,到处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踏进去就像是踏入了雪地里,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此刻谢嫦却没兴趣计较这些,连受惊的蜘蛛掉到身上也只是随手拍开,扯下供台上腐朽的桌布,因为年代久远刺啦一声被她撕成了两半,一半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没有武幸坐的地方了,她把桌布扔在地上坐了上去,拉着武幸站在她旁边。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真想杀了你。” 武幸没说话,若是想杀,她早就杀了,相处日久,她了解谢嫦的为人,她想杀什么人,不会说,只会做,现在说这种话,只是有事要她做罢了。 喘了口气,谢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太想喝水了,可惜没有。 此刻她有些可惜,白日里经过那茶摊时,她只喝了三碗,应该喝六碗才是,她身体内没有血液,会比普通人更加容易干渴。 “我从以前就想杀了你,所以在藏书阁我给你下的蛊是嗜血蛊,没有解药,只能看着身体一点一点枯竭,慢慢等死,可是后来我后悔了,你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活着,我真想亲眼看看程砚秋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后是什么表情,可惜我等不到了。” 她讥笑一声,拉着武幸借力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在武幸耳边轻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死吗?你知道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浮生蛊我藏在哪里吗?” “我要死了,我不知道会是谁杀了我,”她咯咯娇笑起来,仿佛极为开心的样子,推开武幸仰面靠在了供台上,“可是没关系,我死之前会在他身上种下无息蛊,无息蛊是没什么用的蛊,不能杀人也不能救人,唯一的作用是可以和母蛊互相感应,你能感应他,他也能,感应你。” 她的声音渐渐虚弱了下来,“你若是不想被别人发现的话,就杀了他。” 仰头看了看残缺的瓦片露出一点清冷的月光,乌云已经散去,谢嫦闭上眼睛,气息微弱,“呀,天快亮了……” 武幸知道她已经没有别的话要交代,这句话是告诉她该离开了,她虽然受了何书客一招,但是不知为何,对方最后收了手,她的伤并不严重,刚才逃命时也是谢嫦一直带着她,她并没有使用内力,在谢嫦身上休憩了半晌,体内真气充沛,此时运起真气用风云渡离开没人能找得到她,她最后看了谢嫦一眼,淡色唇瓣无声开合。 我走了。 谢嫦闭着眼睛,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她不相信任何承诺,就连让别人帮她报仇,也要用威胁的方式,虽然她知道,只要她说,武幸一定会做。 因为武幸曾经对她说过,我会帮你。 十月份的天气,秋意飒爽,风吹在身上,莫名让武幸觉得寒凉,她闷着头不管不顾的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了不知道多久,才停了下来。 清晨的日光洒在武幸的脸上,侧脸上那一道血痕已经凝结,凌乱的发丝被风吹的贴在脸颊上,她已经用尽了内力,粗略一算,大概也跑了有几十公里了,若是要追,勘察踪迹加上追寻的时间,没个一两天是找不到她的。 不过何书客和李延筠也不会找她,抓她又有什么用呢。 第116章 惊闻噩耗 四周全部都是寂静无人的空旷,武幸低头看了看身上月白色劲装沾染了血污的衣摆,一双瘦弱的小小手掌,脱力的握着冰冷的金玉臂钏,武幸有些茫然,半晌,一屁股坐在了黄土地上,望着地面上的杂草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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