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武幸明悟,受刑实在太痛,痛到她都忽略了她身上还有救死扶伤的利器浮生蛊。 可是先生又怎么知道呢?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先生。 武幸伸手摸了摸后背的伤口,这细微的瘙痒刺痛,是伤口愈合的感觉,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有浮生蛊,恐怕以为自己这一觉已经睡了一个月。 可她,没有吸取过生气啊? 武幸迟疑的看向程砚秋,后者微微一笑,“好好养伤吧,这一年,你都得负伤在床,可明白?” 武幸似懂非懂的点头,又趴回了床上,程砚秋替她盖好被子,便又出去了。 窗纱的影子随着日头西落一寸一寸的下沉,武幸觉得很没意思,困在这一张小小的床上,她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练功了。 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涓涓细流在身体内运行了一个又一个小周天,每完成一次行程,队伍都壮大不少。 晚间,练了一下午的功,武幸正饿的肚子咕咕叫,程砚秋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他笑着看着武幸,“补给你的,不过,看在你这段时间给我惹了不少祸的份上,生辰礼就没有了。” 今年她的生辰时,她正跟着谢嫦东躲西逃的奔波,谢嫦自然是无心给她办什么生辰的。 她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心中有些涩然,蒸汽熏的她眼睛都有些酸的睁不开了。 松烟院内气氛温馨,岁月静好,可外面却是剑拔弩张了。 PY太阿门,常阳化虚门,丹阳玄真观,三家联合组成了个武林盟,由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做了这武林盟的盟主,集结天下英豪共同讨伐这阴月教。 由因生,由因起,宜阳丹徒城是阴月教才打下来一年的地方,守备自然没有东阳其他地方那么完善,于是武林盟便将丹徒城作为突破点,集结人手,蓄势待发。 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秋月慈自然不能再待在东阳,杨清竹把她召回,阴月教没必要阻拦一个弱女子,两年时间相处,程砚秋早已将秋月慈当成一个棋逢对手的知交好友,便到玉楼去,与她送别。 秋月慈见了他,原本带着愁绪的眉眼漫上盈盈笑意,去了三月重孝,她额头上不再戴着麻布,却还是一身素白色的衣裳,穿得极厚,腰身却依旧纤细,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仍是清丽不掩姝色,她素手微抬,葱白的手指间捻着一颗红豆,“既然来了,便陪我下完这最后一局吧。” 桌面上的残局有些熟悉,程砚秋盯着看了半晌,却发现这正是当日在龙泉湖小舟中他悔棋的那一局,白子已经尽显劣势,程砚秋失笑,看来秋月慈还是对于那一场差点赢了的棋局不甘心。 无可无不可的应了,程砚秋坐下执起黄豆落子,与秋月慈闲话道,“此去一别,可能便再无相见机会了,明月姑娘可要多保重才是。” “先生关心,明月莫敢不从,自从七夕灯会过后,我与先生许久未见了,倒是有些想念。” 闻言程砚秋一滞,手中的黄豆便下错了一个位置,他刚想收回,却被秋月慈按住了手,调笑道,“哎,落子无悔,放下。” 程砚秋苦笑着摇头,原本白子便是劣势,不过苦苦挣扎,下错了这一步,便更是加剧了白子的死亡。 放下黄豆,程砚秋叹道,“是我输了。” 输便也输了,这局本就该他输,他站起身,惋惜道,“从今往后,你回你的常阳,我护我的东阳,再难有这样的时日了。” 秋月慈也站起来,眸中秋光涟漪生波,“灯会时,我曾有句话想跟先生说,只是耽搁了,现在说,似乎也不晚。” 程砚秋呼吸一窒,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竟有些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语,他连忙道,“明月姑娘……” 他却没有成功阻止秋月慈,她面上微笑着,缓慢却又坚定,声音柔婉还带着几分哽咽,“先生既能守这煌煌阴月,为何不能守我这皎皎明月呢?” 第120章 誓死效忠 程砚秋低垂着眸子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只留下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抱歉。”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秋月慈并不意外,她眸中含着泪光,清丽的面容上扬起明媚的笑意,“先生不必道歉,明月在此预祝先生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只是明月却无缘得见那日了,先生,明月……要回家了。” 她并不在乎程砚秋是如何回答,也知道两人注定是没有结果,可这句话不说出来,她就总觉得将来会后悔,会有遗憾,还不如今日就此说个明明白白,也算有个结果。 程砚秋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忍,犹豫着说道,“那个要求,还算作数,你日后……可来找我。” “不必了,多谢先生。”秋月慈郑重的福身下拜。 程砚秋张了张嘴,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看着程砚秋离开,秋月慈失神的坐回案边,雪白的纱裙拂过案上的残局,拂落一颗红豆落进了一旁的炭盆中,炸出明亮的一片小小火花。 秋月慈怔怔的看着那颗在火中燃烧的红豆,低声呢喃,“红豆入火烧明艳,滴血犹忆少年心……” 绛珠担忧的看向她,“姑娘……” “无事,绛珠,收拾东西,我们也启程吧。”秋月慈摆摆手,站起了身,留下一棋盘的红豆黄豆,散乱的密布在案上。 “是。” 秋月慈走了,程砚秋也远赴丹徒,宋宁也和魏烟愁也跟在他身边,松烟院内空荡荡的只剩下武幸一个人,无聊透顶。 寒冬悄悄来临,就在程砚秋走了没多久后的一天夜里,天空中零星落下几片雪花,片刻后越下越大,将整个曲塘山都笼罩在一片风雪当中。 等到武幸清晨睁开眼时,屋檐上的积雪,已经有一指厚了。 捷报频频传来,丹徒一战,武林盟率领的江湖诸多门派被打的节节败退,恐怕用不了几个月,这个武林盟就要名不副实了。 原本以为今年这个年不能跟先生一起过了,没想到先生却在除夕前夜,带着满身的风雪出现在武幸眼前。 武幸惊讶,“先生怎么回来了?” 程砚秋疲惫的应答一声,带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杨清竹死了。” 杨清竹可是武林盟三家之一化虚门的门主,他一死,武林盟或许就要分崩离析了。 他虽不因武力而在江湖上闻名,可好歹修炼几十年的内力,比之一般的武林高手强的不是一分半点,怎么会突然死去? 程砚秋也觉得很意外,杨清竹在交手时受了伤,可并不重,之后下了一场暴风雪,宜阳与常阳气候温度不同,一时水土不服染了风寒,竟然就这样去了,实在让人觉得荒谬。 其实杨清竹此时逝世,对于阴月教好处众多,本该乘胜追击,只是程砚秋与杨清竹也算是故友,不愿意趁人之危,武林盟已经元气大伤,去了一个杨清竹,等于丢了一个主心骨,没个几年时间是恢复不过来的,彭泽扬无心于战事,对于他来讲,只要能够相安无事,那他就懒得动弹。 阴月教三个核心人物,两个都不愿意再打,即便大长老再是摩拳擦掌,也是有心无力。 武林盟看着气势汹汹,没想到这么不经打,武幸有些纳闷。 “人心不齐,自然无人出力。”程砚秋叹息,洗去一身风尘,穿上干净的儒衫,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青丝,坐在案前揉着眉心。 李延筠受了伤,门中还有不少精英弟子中了谢嫦的蛊毒,他本人便没有亲自前来,只是派来了他师弟曹延达和他的大弟子元和尘,其他小门派见连玄真观都不出全力,自然是跟着浑水摸鱼。 只有化虚门和太阿门算得上是主力,可傅成朔是个油滑的人物,太阿门是家传的门派,不似其他师承门派,他武功比不得旁人,便躲在后面不出力,几次对阵,都是杨清竹一个老头子打头阵。 这样散乱的武林盟,自然敌不过上下一心的阴月教。 杨清竹的遗体送回了常阳,武林盟其他门派也都各自散去,丹徒城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程砚秋他们也得以有空回到圣教内过年,揭下去岁的红纸,贴上新的窗花,又是一年的除夕家宴,就像往常一样热热闹闹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虽然武林盟之役已经过去,可武幸还是老老实实的闷在松烟院里半年多,直到蝉鸣时节,才得以出来透透气。 七月流火,不知为何,新历十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热,武幸因为身体内流云心经的内力偏阴寒,已经不惧冷热了,可今年夏天还是被萦绕在大地上干燥的热流热的头晕脑胀,她解开绑在手腕的束带,将袖子撸上去,露出白生生的小胳膊。 长到腰间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间系着白玉抹额,娇嫩的小脸上有着一道淡淡的疤痕,已经快要看不出了,她还小,等再过两年,便能完全看不出这疤痕的痕迹了,摸着脸,武幸想起这一道疤痕的来源,那是跟谢嫦在客栈与李延筠对敌时,何书客的修罗扇留下的。 先生喜欢好看的,毛茸茸的东西,她已经不是特别好看的了,脸上还又添了一道疤,若不是一头发丝还算细软,真怕先生都不愿意摸摸她的小脑瓜了。 背上的伤早已经养好,生出肉粉色的新疤,身体内嗜血蛊也好似消失了一般,在浮生蛊的威慑下不敢动弹,让她觉得身体毫无异样,就跟没种蛊之前一样。 程砚秋从门外走进来,看到武幸光着膀子,皱着眉头笑骂,“像什么样子。” 武幸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将衣裳整理好,“先生。” “嗯。”程砚秋随意的应答,“收拾一下,带你去见个人。” “哦,谁呀?”武幸疑惑道。 “你未来的主人。”程砚秋沉吟片刻,有些凝重的回答,“是你不惜生命也要保护好的人。” 武幸肃然起来,她重重的嗯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 她早就知道,先生收下她一定是有一个目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先生给了她那么多的好,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也要倾其全力去做到先生想让她做到的事情。 程砚秋看着武幸小脸上肃穆的表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必那么严肃,他比你小两岁,是教主的儿子,叫彭雪奡,虽说让你保护他,可平日里当做朋友相处也无妨。” 武幸如今七岁,彭雪奡不过才五岁,原本程砚秋还想再等两年,可现在却觉得是时候了,武幸成长的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经过武林盟和谢嫦的事后,他也便发现,无论一个人再强大,都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他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待在圣教里,待在自己重要的人旁边,但是武幸可以。 现在的阿雪还小,让武幸陪在他身边熟悉熟悉,等他再大些,便会想出去见识见识这世间的繁华了,到那时候,武幸的武功定然更上一层,江湖上必然少有对手,让阿武陪阿雪一起,他也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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