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停滞了一瞬,程砚秋有些无奈的道,“莫要玩笑。” “我没有玩笑。”秋月慈忽而认真道,“我此生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你带着我的琴,它知道了,便当做是我知道了。” 程砚秋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愿意待在此处,我可以带你走。” 不顾她的意愿,用一颗红豆和一封信骗程砚秋前来,看来即便如今化虚门的门主是关山策,是她的亲舅舅,她还是过得不好。 秋月慈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困住她的已经不是别的东西了,而是她的心。 她突然伸手拿起程砚秋面前的酒杯,也喝了下去,程砚秋一惊,琴声戛然而止。 秋月慈衣袖掩鼻轻咳着,空气中却弥漫出血的味道。 她仍是笑着,“我舅舅心思耿直,不知变通,他做不来门主,只是他是关家最后一丝血脉了,若有机会,希望你能留他一命。” 说罢这句话,她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顿咳,身子有些不稳的向旁边歪倒,程砚秋连忙闪身过去扶住她,秋月慈便倒在了他怀里。 程砚秋心情有些复杂,低声问,“你这是为何?” 酒中有毒,他大概猜到了,所以秋月慈才与他换位置,喝掉了原本他那一杯,只是设局之人也了解她,所以有毒的是靠着琴案的这杯,没想到,秋月慈将两杯都喝下了。 秋月慈已然通过琴曲暗示了他这是个局,他不会喝下那杯酒的,为何秋月慈还是要这样做? 血丝顺着秋月慈苍白的下颚丝丝流淌,她胸口一阵高低起伏,艰难的喘着气,“相思太苦,这滋味……我不想再尝了……” 若能死在程砚秋怀里,未尝不是她毕生所愿。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傅成朔气的摔碎了的手中的茶杯,“好一个玉楼明月,竟如此不识大体!” 关山策冷冷的瞥他一眼,“她本就不愿。”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了身,快步走向湖心亭,想要将秋月慈带回来。 傅成朔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你不要坏了大事!那毒是前朝宫中秘药,无药可解!” 傅成朔以为关山策是为了想把秋月慈救回来,可关山策却觉得秋月慈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活着,过得也不快活。 关山策在门中素来像个背景板,一心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并不会打理门中事务,本来也没想要这个门主之位,就算是让关毓清那些师弟们选一个出来做门主,恐怕做的都比他要好,没想到傅成朔却凭一己之力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化虚门几乎成了太阿门的附属门派。 可惜他不善言语,即便他振臂一呼统领化虚门反抗傅成朔的统治,为了给杨清竹报仇,那些几乎被洗脑的门中弟子也不会听他的。 关山策脚步一顿,却还是坚持着走了出去,他没想着救回秋月慈,只是不想一会儿打起来惊扰了她的遗体。 傅成朔见状也来不及继续部署,连忙下令围杀程砚秋,紧跟在关山策的身后,傅成朔和应天鹏率领着门下弟子将巢湖向着湖心亭的这边团团围住。 乌压压的人群围在岸边,庐邑本就是玉剑山庄的底盘,应天鹏记恨着他三子被掳走的事情很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他狞笑着道,“程砚秋,玉剑山庄的地方你也敢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程砚秋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秋月慈,看向岸边的众人,怒由心中起,冷笑道,“笑话!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不过区区一个玉剑山庄罢了,我程砚秋想来想走,你们谁人能拦!?” 程砚秋武功是高,武林盟一役确实败的惨烈,可那时是武林盟对战整个阴月教,如今却是武林盟对战一个程砚秋。 论单打独斗,没人胜得过他。 可数千人车轮战,累也累死他,更何况,他们还有别的计划。 应天鹏听到程砚秋狂妄的言语,有些得意的笑起来,“我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 傅成朔阴恻恻的高声叫道,“程砚秋,看来此役,你是必败无疑了!放箭!” 围在湖边的弟子整齐的举起手中的弓箭,把弦拉满对准了湖心亭中的程砚秋,正要放手,却突然听到一声高喝,“慢着!” 一个弟子手中不稳,被这一声惊的脱了弦,一个身影闪过,脱弦的箭被那人握在手中,他回头面无表情的将箭掷在地上,关山策道,“我要先去接回明月。” 应天鹏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得偿心中夙愿为小儿报仇,哪里忍得下此时有人横加干预,怒道,“关山策,你!” 傅成朔连忙拦下了应天鹏,对关山策笑道,“明月也算是为我们的大计做出了贡献,虽有些小瑕疵,也不影响大局,也是理所应当,你快去快回。” 关山策点头,足尖一点便如大鹏展翅般飞向了湖心亭。 应天鹏有些不解的看向傅成朔,“为何还要让他去?” 傅成朔神秘一笑,“有人愿意帮我们拖延时间,何乐而不为?” 应天鹏一愣,回过了味儿来,也笑道,“甚是甚是,此计妙也!” 关山策落在了湖心亭的外面,似是有些怕打扰到秋月慈,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对程砚秋说道,“我要接明月回去了。” 程砚秋抱着秋月慈摇了摇头,“她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去哪?回你的阴月教?”关山策有些激动的连珠炮一般问着,原本不爱说话的人此刻黑红的脸颊鼓起来,“葬在你阴月教的英魂祠还是埋骨鼎?还是入你程家的祖坟?再不然,随便找个山头草席子卷了?” 程砚秋被问得哑然无语,他只想着让秋月慈不再待在让她不快乐的地方,却未曾想过往后该如何。 见程砚秋沉默不语,关山策冷笑,“你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还想带她走?” 程砚秋自觉自己对秋月慈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朋友之间的知己之情,即便他知道秋月慈对他有意,他却不能给秋月慈一个满意的答案。 “舅舅……” 原本气息微弱的秋月慈轻咳了一声,对程砚秋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然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你不要觉得愧疚……” “既然带不走我的人,便带走我的琴吧……” 程砚秋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她的琴觉得自由了,她便也就自由了。 他轻声回答道,“好。” 这一声好,仿佛让秋月慈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她耳中,这一声好不是在回答此刻的问题,而是在回答很久之前,那个她问了却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先生既能守这煌煌阴月,为何不能守我这皎皎明月呢? 那时程砚秋不再是低着头说抱歉,而是扬起温柔的笑容道了一声好。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鬓边,松木簪子滑落在地上,一头青丝如瀑般散乱了一地,她合上秋水般的眼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定格在了这个画面。 关山策眼见着秋月慈在程砚秋怀中咽气,才将她接过来抱起,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道,“我很想让你死在这里为她陪葬,可她不想,思来想去,我毕竟是她的舅舅,这件事便顺从天意吧,我不会插手,你好自为之。” 没有杨清竹与那不知名的黑衣高手,在场诸人唯有关山策武功最高,他若不出手,无形之中便为程砚秋减少了很多压力。 可惜傅成朔的凭仗并不是关山策的武功,关山策为他拖延了这么半刻钟,足够傅成朔将他剩下的布置做完了,他摸着下巴得意的道,“多谢关门主为我等拖延时间,还请速回!”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弟子们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这一次弓箭上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程砚秋双眸一冷,猛然看向身旁抱着秋月慈的关山策。 第134章 巢湖脱险 却对上了一双同样惊愕的眼睛,关山策原来是不知道的。 说是让他撤回,傅成朔却并没有给他退回的时间,箭尖上燃着火苗簌簌飞来,落在了一片莲叶的巢湖中,点燃了莲叶下,水面上浮起的一层火油,霎时间,巢湖变成一片火海。 傅成朔告诉他的计划是让秋月慈将程砚秋引到湖心亭之中喝下毒酒,即便他没喝下毒酒,湖面上四处无依,只要守住湖心亭这一条长廊,定然让程砚秋疲于应对。 却没想到,傅成朔真正的目的是要往湖中倾倒火油,再断了长廊,将程砚秋活活烧死! 难怪此次傅成朔没有邀请李延筠一同前来,李延筠生平最是厌恶这种小人行径,若被他看到,就算碍于江湖道义没有当场反水去帮助程砚秋,也会冷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关山策突然明白,傅成朔原本就没打算让秋月慈活着,她不懂武功,根本不可能从一片火海的巢湖之中活着出来。 他根本不在乎秋月慈和关山策的命,他只在乎这一战能不能留下程砚秋,为此,牺牲多少人他也在所不计。 为了不让程砚秋闻到火油的气味产生警觉,傅成朔让秋月慈将程砚秋引到湖心亭之后才开始倾倒火油,却没想到秋月慈违背了计划,提前将两杯酒饮下。 辛好还有关山策这个冤大头愿意替他们拖延时间,不然傅成朔还真没有几分把握呢。 关山策明白的事情的原委,气的咬牙切齿,手攥成拳握的青白,额头上青筋暴起,恨声道,“傅成朔,你枉为正道魁首!” 隔着火光,傅成朔高深莫测的回答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江湖上能够一劳永逸,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关山策气的骂脏话,“屁的迫不得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应天鹏你竟然也肯跟他同流合污!” 程砚秋敢前来赴约,自然就有他的自信和傲气,以往身边总是带着人,他便总是让一步,怕自己平安无事,身边的人反倒丢了性命,如今他孤身赴约,自然是因为他自信于自己的武功,不惧任何局面。 可是没想到傅成朔居然丧心病狂的要火烧巢湖! 要知道,巢湖是庐邑的民生之根本,庐邑不事耕种,山多水多,百姓靠着巢湖的莲蓬莲藕和网捞捕鱼,才能维持生活,如今火烧巢湖,不说巢湖的鱼会大量死去,就是今夏的莲蓬也要没影,傅成朔不在乎庐邑百姓的生死,应天鹏也不在乎?他这是被仇恨迷失了心智,要将玉剑山庄置于死路。 簌簌的火光带着烧焦的莲叶那难闻的气味,长长的走廊上带着潮气的木板滋滋作响,冒着白烟,马上也要被烧毁,空中还不停的射着带有火种的箭矢,咻咻的飞来,被程砚秋挥起衣袖一道真气挡下。 程砚秋面色阴沉,“长廊还未毁,你先带着明月走,他们目标是我,我不跟你一起,你自然能够安全到达岸边。” 闻言关山策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木板做的长廊在大火的攻势下支撑不了多久,眼下是因为常年临近在水边沾染了潮气才没有迅速烧毁,这样的情况下还要等他先过去,程砚秋无疑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他心中不禁肃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不愧是明月看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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