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下,半晌,才猜到他可能在骂谁:“你说的,是林英林强吗?你不是已经惩罚过他们了吗?他们,又怎么作妖惹到你了?” 他没回答我,只是抱着我,安静了很久很久。 再开口,一语惊人:“娘子,我想掘坟。” “啊?”我差些呛到:“你掘什么坟?掘坟缺德……奶奶说挖人祖坟如绝人子孙。” 他搂着我,呼吸很沉,“你小时候,在你舅舅家,没少受你表哥表姐欺负吧。” 我感觉,他今晚可能想翻旧账了。 “也没有……” 他嗓音更沉:“说实话。” 我咬住嘴唇,犹豫着点头,“寄人篱下,哪有不受欺负的。” “他们打你吗?” “打,动不动就打。” “疼么?” “挨打哪有不疼的。” “为夫替你打回去,可好?” 我低头没说话。 他果然是想翻旧账了。 “都过去了,你现在去揍他一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本座想揍他们,已经很久了。” 我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就疲惫地窝在他怀里,心有余悸的请求:“你今晚就这样抱着我睡好不好,我害怕。” 他用力揉了揉我的身体:“都会好的。” “嗯。” —— 次日,他真带我回到了那个我曾不堪回首的地方。 我曾待了十几年的杨柳村。 走到那熟悉的大红铁门门口时,我瞧着门上深紫色的对联,突然觉得这个家,寂静了许多。 也对,舅舅舅妈都死了,我也已经离开这个阴冷可怕没有人性的狼穴。 偌大一个家,就只剩下林强和林英兄妹俩了。 望着这片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仅仅半年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仿佛是隔了半个世纪再归来。 门前的镇宅石被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滩烧尽的黄纸黑灰。 大铁门的老虎头门鼻也被人撬掉了,如今只简单用黑铁打了个普通门鼻挂了把两斤重的老式大铁锁在上面。 门里全没了半分动静,有种家中早已不住人的死寂感。 就连墙边攀墙而上的金银花藤,都不知被谁一把火给烧了,现在只余下一副炭黑的骨架。 都把我送到这里了,看来上清是打算动真格了。 但我想不到为什么上清突然要对林英林强动手。 难道,是他们又在我背后,干了什么坏事? 我伸手掂起了那把很有分量的大铁锁。 觉得铁锁上的菊花花纹还挺熟悉。 仔细一想,果然,真是当年我舅舅拿来锁我的那把! 六岁那年,舅妈让我去田里东坎上放羊,我那时还以为放羊就是看着羊吃草那么简单,等羊吃饱了,我就把母羊牵回来,母羊一走,小羊们就会跟着回家。 谁知放羊的过程中,遇见了邻居家的疯狗,疯狗惊到了羊群,还咬死了一条小羊。 等旁边的人帮我赶走疯狗,送我和羊群一起回家后,我舅妈激动地掐腰破口大骂,鞋都没穿就光着脚跑到邻居家里索赔了。 但她倒霉,碰上了一个硬茬,没和人家要到赔款,还被人家骂得狗血淋头,戳着脊梁骨狠狠羞辱。 我舅妈心虚,气急败坏地过去,又气急败坏地回来了。 进门后她找不到地方撒气,就用皮带抽了我一顿。 然后自个儿关门扑在房间大床上哭了起来。 晚上我舅舅赌博回来,发现她生气了,进屋问了一下情况。 半个小时后,舅舅拎着之前锁狗的大铁链子,一只手就把坐在院子里剥豆子的我给掐脖子拎了起来。 他用铁链锁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拴在了厨房的木门把手上。 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口中骂骂咧咧,责备我连只羊都看不好,说我什么都不会干,是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废物,疯狗怎么不把我一起咬死呢,咬死了他就省心了。 当时这把大铁锁,就挂在我的脖子前…… 那次,我舅舅锁了我三天,饿了我两天,第三天舅妈才没好脸色不耐烦的把一盆剩饭放在我的面前,命令我必须吃掉,说晚上村长要来家里喝酒,威胁我不许在别人面前提他们打我,不给我吃饭的事,不然她就等人走了,抽死我。 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子林英林强兄妹俩还站在不远处放声大笑,嘲讽我坐在地上端着饭盆的样子,像一条饿了十天八天的看门狗。 还说,看门狗就该多打,才能听懂人话。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不该阻拦上清来揍他们,我应该早些就喊上清来收拾他们的! 毕竟这对兄妹,从小到大被我舅妈娇生惯养,早就丧失了做人的底线,良心被狗吃了! 扯了扯门上的锁,还挺牢实,我想找块板砖,把它敲了! 上清也真是,把我送过来,人家不在家怎么办? 他自个儿也不晓得跑哪去了…… 我正在四处搜寻着有没有能用的大石头或者破砖头来着,隔壁家的德发叔却是突然跑了过来,惊讶出声叫住了我:“是碧落丫头嘛!” 我抬头,迎上他诧异、又有点小害怕的目光:“叔,是你啊。” 他瞧清我的脸,眼底有波澜涌了涌,神情怪异的说:“叔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呢!” 我垂首挪开视线,语气平平,“我是来找林英林强的。” 他的身影僵了下,表情复杂的沉默半晌,才说:“你是来找他们报仇的?” 报仇? 我想解释,可他没给我这个机会,自问自答的说下去:“也对,他们这样害你,你来找他们寻仇也是理所应该,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做的过分了。” 什么事?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来找林英林强寻仇的?他为什么说……林英林强做的过分? 看来上清的确不是突发奇想才带我回来的…… “可是,丫头啊,你舅舅一家都完了!你舅舅舅妈已经罪有应得死了,你心中的怨恨也该消失了,你还想怎样……看在他们两口子养育你十几年的份上,你给他们老林家留个根吧!” “叔你在说什么……林英林强呢?”我沉声问他。 他瞧了瞧门上挂着的那把锁,长叹了一声,说:“自从你舅舅舅妈入土为安以后,那两个孩子就很少在家里住了,你舅舅生前还欠了不少外债,他撒手人寰,西去以后,那些要债的就整天堵在这个家门口,逼着强子英子帮他们爸妈还钱。 那俩孩子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养大,大学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整天靠着你舅舅舅妈的老底生活。他们连出去打工赚钱的能力都没有,又哪来钱给死去的爹妈还债。 可是那些人追得紧,天天早八晚八的堵着他们兄妹俩,不许他们出门,还动不动就亮电棍那些危险物品的,朝院子里扔块砖头,摔个瓦,或者在院子外面点把火,把两个孩子吓得够呛。 这不,正月一过两个孩子就跑出去住了,这个家被抵给那些放贷的了,俩孩子害怕他们又回来找麻烦,就再也没敢回来过,现在还在外面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呢!” “原来是躲债去了,怪不得。” 我看着德发叔,语气冷漠的说:“叔你说的不对,他们兄妹俩有手有脚的,怎么就没有出去打工赚钱的能力了?无非是出去打工凭本事赚钱太累,他们吃不了那个苦,哪里比得上在家里吃人家绝户,养尊处优舒爽。” 德发叔只长吁短叹着:“这俩个孩子,的确,被你舅妈教养的不好,可他们现在已经挺苦了。” “叔你说他们已经挺苦了,呵,这些苦算什么苦呢,比得上我从前的苦吗?你可怜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比他们更可怜?”我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 德发叔理亏的哽了哽,“碧落丫头,我……” 我直接打断他,进入正题:“所以他们现在在哪?” 德发叔纠结了许久,才说:“在、藕塘那头的小庙……” 我不明所以:“那地方又不能住人,里面供的都是神神鬼鬼,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德发叔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支支吾吾的说:“你、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扭头就要往藕塘的方向赶。 德发叔在后面愣了一阵子,突然照着我的背影又忧心忡忡的喊:“碧落丫头,你一定要看在老林两口子养育过你的份上,给老林家留个根啊!他们好歹照顾了你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林可是你的亲娘舅啊!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德发叔总认为我去找林英林强会对他们下死手,更不晓得那两个王八蛋到底又背着我干什么好事了,老实说,我自个儿都不知道,我干嘛来找林英林强。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打算把他们怎么着。可听见德发叔的这句话,我还是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是!他是我的亲娘舅!要不是我亲娘舅,也做不出一时贪财,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把自己亲姐姐的救命东西占为己有的缺德事!我妈,是被他们两口子的贪心害死的! 他们确实对我有养育之恩,可十几年来,他们对我动辄打骂,各种压榨,他们本来就不是真的想养育我,他们只是为了霸占我爸妈留下的那笔巨额遗产! 他们害死了我妈妈,肆无忌惮的挥霍着我爸妈积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他们厚颜无耻的吃着我家绝户,属于我的钱,我却一分没见着,他们连一分都不乐意拿出来花在我身上! 她们用我家的钱,维持他们奢侈富贵的生活,而我呢!从小到大,吃的是剩饭剩菜,穿的是林英林强穿旧的破衣服,连上学的钱,都是向他们千般乞求,万般讨好,才勉强要来的。 我在林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德发叔你难道不清楚么?好不容易我长大了,他们又信神婆的话,说我在家里,会让林家家破人亡,不征求我的意见,就给我订婚事! 说我克死了十个未婚夫,最后更是毫无下限的把我生辰八字卖给别人配阴婚!他们的养育之恩,从狐仙杀了他们,没有将他们大卸八块,让他们死后万劫不复,下地狱永不超生时起,我就已经报了!” 我边生气的阐述事实,边快步往前走。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几乎是满心憋屈的吼出来的。 德发叔知道我心意已决,没法再劝我,只能留在原地,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而我说完心里的这些怨言,突然觉得,做个不近人情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真爽! 赶到藕塘另一头,远远就瞧见庙里白烟滚滚,袅袅飘出破旧大门,往天上升了去。 像是有人在庙里烧纸,还烧了挺多。 乡下这个时候正是脏东西闹得最凶的阶段,小庙里烧纸烧香的人多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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